卷之二 庚申日移碑逢怪物

  天齊太乙,因求福以降神;慶忌於,待呼名而執役。彼看碑於沒字,恥落秦,茲玩物以有情,榮修禹鼎。
  指揮顧燭生曰:「先生策之若何?」燭生曰:「此別寇,非黑魚頭黨也;其敗倭之餘燼乎?公不宜出援,惟靜以制動。且吾聞神泉之兵,多揖盜者。安知非虛聲吆喝,以逐其主兵乎?」指揮曰:「吾誠不忍斥言!副衛利君,故石龍鄉人。聞其出洋會哨,遇賊未嘗接戰。所率三部之眾,勇者恥之,怯者憐之;為人所狎視久矣。其兵不勝而驕,不貧而怨;民畏之如虎,賊戲之如兒。連年無一矢之庸,累舉失片帆之利,則軍政可知也。然擁重兵而不一援,賊至可乘其疲,賊不至轉失吾勢矣。」
  燭生曰:「近日倭中多用腹裡人,略不厭詐,吾一出,賊必偽遁。俟吾歸,潛躡吾後,不為之備,軍必潰。即為之備,勞無功。若嚴兵以待之,賊自退入海,不敢久駐。公速往神泉,捕倒戈之亂卒,而呈投幘之懦夫。是清源之舉也。」指揮悟,呼浴汗卒來訊,已走匿不知所之。蓋賊知指揮善戰,故攻神泉以誘之,使援於隘口,分兩路蹙之,志在全勝。來報之卒,為賊紿指揮者也。謂奇計已成,詭蹤遂隱。指揮乃練兵於講武場。明給坐糧,暗實行橐。
  二日後,聞賊解去,即疾馳至神泉。利副衛亦返其舍。指揮責曰:「賊未攻汝,而輒走者何耶?」利皇然答曰:「求庇新城耳!」指揮曰:「吾待汝兩日,胡不來?」利又答曰:「無顏入帳下,暫羈於村。」指揮大笑而不復詰,坐不移時,左右擁七叛卒至。搜其家,得賊中偽符敕;視其臂,各貼敷藥紙。揭去濯之,字如刺繡。指揮怒曰:「此內訌之蟊賊也!事起於何年?術行有幾任?」皆大聲曰:「軍食少,不得存活。遂激則為此,增外糧,聊救一家之饑。引內擾,罔知一路之哭。彼計至今日而敗,偽官在利君之前。」指揮命縛以送縣,而呈揭利某云:
  竊見轄神泉所副指揮使利達者,本以游民,冒為打手,擢汛弁。則借魚鹽之潤;領舟師,而蒙島嶼之羞。戎伏莽以焉知,火焚居而不戒;徒惜見危之命,總無防患之心。國其安賴此臣,士孰與之為伍。某日時,倭之餘孽,境入無人,該所官,識後知難,身先亡命。無能招其部曲,即已遁於山阿。緣其耳目無官,掣肘有貳心之賊。是以門庭致寇,解圍艱一旅之師。未可恕留,亟宜提勘。倘員仍膺閫寄,事可寒心。惟叛卒已具爰書,罪均擢髮。職謹揭。
  節度使閱揭帖,大叱咤。呼軍將曰:「為吾將佩刀,決利達首來!」左右皆震悚。一判官進曰:「前此坐堂皇者,每聞海警,自矢不戮一人。今閣下立法之初,兵樞轉關,是用重典,真節鉞事也。更有請者,磔其叛徒於故處,而械主兵於廣州城門,以令海濱之不職者。苟人人知奮,回心革面,以贖不赦之誅,則此囚亦鞭而釋之,無使一人獨就死地。若竟無創懲,若草木之芟夷蘊崇,重典行而亂國治矣!乞裁度焉。」節度使默然久之,曰:「誠然,且從君議。」遂優禮謝指揮。令兼轄神泉,會同遁州刺史,寸斬七叛卒於神泉所。逮利達至省中,荷械坐城門下,觀者如堵,不盡揶揄。或曰:「此捕賊未能,而詭為聾瞽者也。聞械重百觔,真能負大任者歟。」或曰:「彼食餉不足,而有外心。行當瀝血祭纛神,碎肉飼癩狗耳。謂此君之頭,宜木而不宜金。吾且未信。」利達大呼曰:「玩國法者不獨我,我先受其誅,處置早十年,盜猶可已。我之同類,尚有罰不及死者。今已矣,東西江之木,不足為械;新舊城之門,盡堪懸首。悲哉!」因泣下。城門邏卒,殆無不膽色俱戰者。節度使乃為告誡文,刻木榜置戟門左云:
  節制嶺南諸道,佩五印,兩上方劍,隴西公諭各路都督水陸指揮,及有守土責者知之:將領不可以木偶為也;職官不可以萍蹤聚也。曾統千百人,不知其痛癢。謂之木偶,徒為升斗計。無志於公忠,謂之萍蹤,同病而不相憐,依古然矣。然苗莠粟秕,要非於前,簸於後,無以清帝廩,肅神倉也。今天下雖承平既久,大聖人則惕厲方新,命吾訓誨爾曹,臚列科條,非泛論矣。
  一、各鎮官皆海隅鼇足,閣上龍頭,應無頹廢之虞。
  且有猷為可採。凡弁兵無犯法,寇盜盡銷聲者,上考,亟請於朝。錫蟒玉。
  各鎮官從無建白,謹守戎行,弁不害民;兵無缺額,遇有盜寇,隨時剿捕。雖不能盡,亦未敢縱奸者,中考。免歲察。各鎮官昧於大體。頗涉驕矜,不恤人言;竟荒禽色,以致毛賊橫行,卒無鬥志者。下考,付戲下問狀。請內察。
  各鎮官恃其勛階,虎視一方,求金索賂,以飽貪壑,貔貅側目,時見逃亡,又復諱言竊發,粉飾苞桑者,隨時請逮治。稍輕者,即依利達法處置。重則與眾棄之。
  一、各軍衛官,不能緝盜,何至為盜?不能練兵,何至縱兵?其本轄無失事地方,遇鄰境奸匪,多方堵拿,勿使蔓延者。上賞,擢不次。
  各軍衛官守禦界口,偶有失事,覓盜蹤,求盜引,與士卒均勞者,中賞。依次擢用。
  各軍衛官於水陸防禦事宜,不能先事熟籌,遇盜發不敢退避,間有斬獲者,下賞。予金帛。
  各軍衛官如敢偷安曠職,縱兵為害,與盜為緣者,兵則寸磔,照神泉叛卒例,官下獄治罪。如與兵同惡共濟者,以上方劍刑之,懸級纛下。
  一、郡縣官吏,遇地方盜起,及海賊來犯,多備糧餉以支借鎮衛,寧濫務缺,以責成功。事平,報台核實給放。如有心刻削,及任意遲違,致將士嗷嗷,藉詞無力擒御者。以坐失機事論罪。
  凡兵將紀功不一端,抵罪亦非一節,擇其較著者,曉諭爾曹,尚其敬而聽之。年月日,節台榜。告誡三日後,忽有人夜書於榜尾云:
  吾視此城,危於纍卵;吾視此城之官,樂於處堂。白雲(山名)崔嵬,白鶴(灘名)飛回。悠悠山川,何處理君骨哉!
  厥明,門者以告。節度使方集僚吏,計擒妖言者。堂上下正喧闐時,一鄉民跪言於軍將云:「是某所書者,乞入白。」擁之入幕府。其人請屏左右。即陳云:「某農人,昨將寢,忽金甲神附身,自攜炬塗抹之。某實不識丁也。今晨,又遇矮道人,出一帖授某,某命轉呈進。」節度使覽之,乃隱語也:
  老牛莫倔強,頃刻豬婆相。火作丹樓十千丈,三口平吞廣利王。三弓救取海和尚;苦無量,酸無量,嘗到甜來豬腹脹。
  節度使詰以矮道人所在,答云:「彼將為國師矣;豈能為汝召之即來。且云鬃霧鬣,未定何山之巔,何水之湄矣。」節度使勃然曰:「妖民也!」命仗之,腰間懸一紙。書三句云:
  隴西公,不可打村翁,打之萬里行湟中。
  詞意唐突,益震怒。急呼重杖。刑將及而人已杳矣。滿庭錯愕。門卒來報曰:「鄉人委蛇出門,雲奉命偵賊情,果有是事否?」節度使曰:「此人未必為妖,或矮道人之張也。然姑置之,毋惑遠聽。」適參議區星入見,以前後妖惑狀示之。參議瞿然曰:「下官亦有秘陳之說,得毋暗合乎!」節度使引入小閣語,即蹙額曰:「粵事孔棘,節相欲無恙耶!」節度使詫曰:「實苦不知!」參議曰:「相公聞近日有廣州王否?」因促膝耳語曰:「比南海之鄙,石灣村人告變;言其鄉之猾,殺人多矣。村人之父兄輩,被猾害者五人,皆隱忍不敢言也。將有言而頸骨斷者,亦不止其一鄉人;此人則尤號慘痛心耳。下官深夜,獨聽其詞,賊已私署偽官,聚糗糧數十家,可供幾萬人食。仿吾軍中器械,無不精繕。陰謀已成,烏合者無論矣。死黨殆不止千人,又奉一幻術者,出入神鬼。惟彼見人,人自不見。故賊亦善遁。」節度使微叩賊姓名。參議以筆書曰:「自署廣州王者,今為鄺天龍。似有慕乎劉睒之更名,本何姓,故廣西蠻也,已成之羽翼,垂十五年。聞術人陰為畫策,搏泥作土牛,喝使行走,噴水畫七豬。咒之,自壁間下地,期以巳年辰月庚申日,牛與豬生活。始遂逆謀,斯又得之於賣卜人。下官留心三月於茲矣。乃今端倪已露,正欲稟白,不虞訛言之來,牛與豬忽相映射。雖然,太白化小兒為謠言,未必時人能解,大都此邦杌矓,斷非從容坐論之時。下官請分八路掩捕之,倘巍峨百雉,不陷劫灰,事或有濟耳。」節度使涕泣謝之。參議去後,朝廷有使命至,以隴西公前年按閩獄,事涉曖昧,左遷涼州都督,竟有玉門之行。參議往問,節度使悵然曰:「前者妖言驗矣!此行非湟中乎?公宜努力戡亂,無徒怨別離也。」參議退而大悟曰:「亭節相之貶,其定數乎?然後來者必賅圃中丞也。兩君之號,以亥代丑;正如訛言牛化為豬,是又非賊中所喝咒之二畜。然下數句,久亦必驗,第無從預測之。」時賊燄既長,賊鋒彌。賣卜人謂參議曰:「天龍之黨婁萬赤者,先為楚麻陽人,幼得奇疾,入大酉山書穴,遇侯老人,傳以離朱生遁之術,煉形於火,禁咒鱗蟲。始入五溪蠻中構亂,其酋頗疑忌。亡歸粵嶠,說天龍而輔翊之,即曩所謂幻術人也。嘗以妖火護天龍,變化萬態,煽惑數鄉人,雲彼以火得道,天龍應火德者也。有中原竄士陸無倫進謁,大傾倒,願任馳驅,萬赤言於天龍,署偽通島使。直不揣魚游釜中,妄思劍倚天外矣。」參議曰:「夫制賊之方,固宜多多益善。亦乘其偃伏時,先據頭地也。」乃授策八路:郡二,縣五,巡檢一。曰暗練鄉兵,無求武人衛。私布賞信,先從富室謀,早晚得急羽,即入剿。又恐海幟交結,以西南隅屬海尚兩都督備交;以東一隅屬甘指揮備倭,密書一晝夜,達甲子城。指揮謂燭生曰:「隴西公有廊清之志,又解印西行,百城之憂,非特三沐之感也。鄺賊何如之梟獍?敢發難自取湛族,而害此一方民耶!」燭生曰:「請展徹土作稼之文可耳。」與指揮同拜手展繹其篆云:
  歲大荒落月行龍,孽龍鬥禺山神;子夜則起,申晚而滅,甲部遙分龍一爪。
  燭生曰:「槍別浮之光,不箭射將自墮也。區參議必能辦此賊。然備倭之事,不以畀鎮官而責成本衛,知真倭假倭,消長存亡,係於君之赤手。吾謂真倭前攻神泉,被吾伐謀誅其內應,必不敢再犯。致有損摧,應鄺城之招致者,必偽倭黑魚頭也。二溜蠟書來,君可定行期矣!」指揮曰:「然則君自守新轄之神泉,吾有師期,必使走告!」燭生慨然去。
  是夜,漁人有以釣筒獻者。指揮命以餅金犒,攜筒秘室劈之,得小溜蠟書云:
  沙明密達:鄔鬱於某日,持倭所給令矢,投老魯帥艇。老魯始猶疑其兩端,別艇候調。前月盡夜,老魯呼鬱密語,鄺天龍以檄來召,連兵致擾,有合乎縱橫之機。但未略一舍,未踞一垣,妄自尊大,即擁偽號,恐妖由人興者,火還自焚也。子為我覘之,王者自有規模,元勳亦殊氣象,果有異焉者乎!與其事定而識海水,驗東風,不如應之於先,遙結與國矣。否則第然諾之,仍自為計,豈無端受黠蠻役也。鬱承命去石灣鄉中,以報使禮見鄺。其人赤色幘服如火官,詞意甚倨,旁一高座,號婁仙,亦服飾如火官之相。幕中懸畫幅,題曰:「倒海圖。」婁仙謂鬱云:「諸島之人情向背,吾於此圖得之。島長之年將歲君,亦存此圖之水盂內。爾老魯戈船起海東久矣。欲見其狀乎?」就畫幅中手探一盂,貯水過盂面而不泛溢。令鬱就視之,見黑魚頭坐盂底,兩手反接狀,鬱大驚色變,婁仙笑曰:「彼不來助吾王,吾就盂中擒出耳。可亟歸告,」鬱乃疾還島中。陳所見語。老魯大恐,西望遙拜,將率輕舟犯虎門應之;又鬱在鄺賊帳下,聞其黨私喜曰:「新節制未來,而區參議被吾婁仙咒將死,死則大城唾手得矣。爾公爾侯,能不興之暴耶!」鄔鬱所探如是,老魯將出。故明所受策;雖購得其人,事尚未行也。常越亦潛估客船,靜以待命。月日時明飛達。
  指揮尋思賊計若行,參議必不可活,惜無人識其術而力破之。斯時更僕致辭,恐天奪臥虎之速矣。而肆索枯魚曷為哉!漏下三鼓,搔首出帳中,仰見星斗,歎曰:「圖賊之才,自應星象。區君豈虛有其名乎?」忽有聲從北方來,似爆竹濺水落帳前,有光浸眉宇,指揮驚曰:「星就變矣,區君安得生!」光四散,移時方熄。牆陰覺有著木屐前者。視之,人僅四尺餘,屐高一尺許。指揮掣劍呼曰:「魅莫侵我!」其人鼓掌笑曰:「使君畏魅歟,抑畏星歟!」指揮曰:「星變如是,宜若輩之瞰人也!」其人曰:「使君果高明,應識我,無疑為鬼。」指揮曰:「汝何人斯,肥而短,前以妖言進隴西公者,非汝乎?」其人曰:「我固矮道人也。先在廣,變形為鄉民謁節相,將有所白。節相目為妖而杖之,我始隱去,亦知鄺賊終發,刀劫焉逃;區參議托志忠雅,為賊所算。故以今夕借天漢白榆星落,樞星代之死。榆星存矣。然區懨懨待盡,我不往,咒未可解也,因使君與區同患,故來相詣,且求一薦書去,使書生不疑,吾道可展。」指揮審視良久,恍然曰:「記君於二十年前,曾在遼海沙磧拯吾;吾叩姓名,以李長腳告。時方頎然,今何為而促縮無所長也。是二是一,吾轉惑焉?」其人曰:「始我學道未成而為盜,脫君難後,以跳長城窟,為山神刖,匍匐尋本師,就殘體易矮形,凡入山十年而道成。本師命出世掃邪魔,扶忠義,當完陽九之數,功未及半,心實黽皇,幸迫我以時,責我以事,道心亦云慰矣。」指揮乃延入內,亟為書云:
  鼎白:石灣賊不久當敗。然生心之蟲,伺影之蜮,有不可知,最難料者也。來矮道人者,明陰洞陽,遣為君治疾,乞秘之室中,必能宣力,以術破術,其亡不亡,而國而家幸甚。
  矮道人去後,指揮將以舟師援虎門。燭生使人告曰:「從事謂不宜離新城,早晚老魯必至。」指揮以沙小溜書示之,使人云:「從事知鄺賊必通老魯,兩惡易合,亦必助之矣。然知我師集虎門而暗襲甲子,又擣虛之策也,請伏崎石港待之,彼遇伏而遁,我乃縱兵出擊,亦可以破其鬼膽矣!」指揮曰:「桑君真勝我一籌,謹如教!」遂率兵往崎石港設伏。
  三日,賊竟不至,指揮疑,令諜之。返報曰:「老魯以便道趨汕尾,碣石中衛張指揮以三百人迎戰不利,群賊駕舟入奫門,見山頭一道士作鶴聲指賊艇者三,即觸石碎。老魯與十人棹三板船逸去。故不敢東下。」指揮曰:「殆又李長腳立一功矣!」撤兵還新城。而燭生先一夕自神泉返,指揮告以老魯東犯,途中為矮道人呼風破之。故免於崎石港之戰。燭生曰:「矮道人之名,吾在閩中耳之久矣;不助他將,而沾沾為一張中衛解圍,何取乎爾?」指揮曰:「不然,道人識吾時,恃其金剛禪。入於辟支果,雖幻五里之霧,終驅四山之風,遭刖以來,皈依於正,固將盡僨軍之將,而咸與圖存。陰行善事,斯為陰功,道得於心,斯為道德;雖恇怯十倍於張公者,猶將隻手扶之也。不惟其人,惟其績,所謂神通矣。
  旬日間,聞區參議濟師,即道人得志之期耳。」燭生以手加額曰:「公少遇異人,都非凡骨,以其能事,佽助邦家。古稱雲興四岳,霖雨自天者,此其一時也;可不賀耶。」忽門卒報有女子願入廣州,滅賊自效。指揮命入見,此女羽衣玉佩,水色雲容,出一箋呈覽云:
  兒紫府仙家,丹山鳳胄。水晶宮裡,惟小相憐;雲母帳前,以嬌自貯。念劬勞之龍伯,膺保抱於鮫人。女不患其仳離,翁尚歡夫矍鑠。乃者火妖為亂,詛祝及乎鱗蟲;因之泉吏告凶,逋逃嗟我介士。是用忘其螳臂,無庸畏彼虎鬚。將命高堂,願言夙駕,蛟螭有眾,謹隸節麾。珠羽之流,甘當旗鼓。期門靖獻,真不虞其火攻;大纛因依,庶將滅此朝食。
  指揮曰:「神女適從何來?義師遽集於此,只恐逐天兵之隊,無能揚水部之鑣,稍隔幽明,難同紀律耳!」女蹙然曰:「石灣邪師恃其惡燄,咒陰火而驅毒龍,國中居民被其沸羹,無不痛心疾首。身是龍女,請於君父,挈練卒百人,自新城中央井中飛出,俱願潛蹤幕下,同指仇方。謹以名冊進呈,惟祈籍入軍伍,呼之應變,必著成勞。兒自能隱形,無不堪供驅使者也。」指揮諾之。女出百人名冊以獻,即已不見。指揮與燭生計:「君為吾城守旬餘,吾自率勁兵五十名,駕數漁艇直搗石灣。待龍女成功可乎?」燭生贊曰:「斯脫兔之用也,神乎神乎!」指揮將行,新節制傳檄至云:
  兼嶺南節制,御史中丞,檄甘指揮遵行。參議區星,病中力薦該衛官,戎韜素著。艦績時勤。茲有斬木揭竿之虞,爾其偃旗息鼓而至。倚任非一,踟躕至三,便速赴援,勿稽來會。某夜四十刻插羽。
  燭生曰:「公此行天時人事,適逢其會,龍女來助,良有以也。」指揮乃令兩裨將協桑從事居守,自以五十人裹十日糧,駕漁艇西上。至廣州城下,區星已遣健步俟於,迎入計事。指揮密呼龍女云:「汝等百人於何隱形,吾入區參議廳事,能相從否?」聞女答曰:「兒隱於明公之佩囊中,所率百人,隱形於戰卒五十人之身,以兩化附一神也。與參議談,只須明公一人去,兒將因以助矮道人焉。」指揮入,參議尚臥疾。就榻前問訊,參議曰:「事棘矣!病殆矣!治疾之道人,前夜為盜所殺,喪其首,無從覓得之。因附耳言:石灣賊聞以今日起事,君盍探乎?」指揮曰:「第不知今日地支,可是子否?」參議曰:「壬子也。」指揮曰:「可遣諸路進剿,亦以今日。但矮道人無首處,吾當驗之。」參議命從者引之去,則別居一量笏地,道人軀坐於床,而首斷處不見血。指揮命從者出,呼龍女曰:「所以助之如何?」聞女答曰:「婁萬赤咒區參議不死,而矮道人至。先以所著木屐化山樓,置參議遊魂於其上,萬赤吐火焚山樓;樓下一長劍出刺萬赤腹。腹破裂,胸中火散地,盡為水銀,蓋劍即水銀所成,道人之術,誠超超矣。萬赤怒,以帛束腹,與鬥於白雲山頭,役使火蛤蚧結隊刺面目。道人呼李左車挾十二雹彈丸擊之,其蟲斃。一彈丸入萬赤左目,碎其珠。萬赤敗走,道人返丈室跌坐,將運神,首忽自落,是萬赤遣鬼母以元陰池真鉛刀斲之。而坎瘞於白鶴灘上,道人無恙,明公勿憂,兒自去捧首歸耳。」
  指揮大駭,即反其戶而出。夜分,夢與龍女赴白鶴灘,索道人頭不得,慟哭幾絕。則見道人之軀,自遠沙而至,腹中語曰:「無哭無哭,我自將頭續。」就水中撈出一黿頭戴之。指揮曰:「非非!」龍女曰:「是是!」互爭辯而醒。聞龍女言曰:「道人首即黿也!」道人大笑而入曰:「道人元無首也!」稽首謝龍女。指揮喜,還告參議:「矮道人未嘗死。」參議躍而起曰:「吾昨夜已霍然愈矣。」道人亦至。謂參議曰:「君可分兵搗石灣,指揮自以漁艇去,吾以庚申夜,候捷音耳。」即走入室中不復出。參議送指揮去,乃調八路剿賊官,廣州木守,端州黃守;各以兵將百人,駐三水縣西北兩江口,防賊援。南海番禺二縣令,率兵役守東西炮台,及海珠寺。順德、香山、新會三縣令,以游兵散役,駐西南各村堡,俟賊至擒斬。五斗司巡檢柳皆木,率鄉勇進石灣擒賊首。參議自出南門策府兵,合副都督二人守禦。中丞則不動聲色,日與僚吏縱談詩古文字,從容坐鎮而已。初,柳巡檢者,人也。嘗與少年不良子勾當,區參議計擒之,貰其罪為緝盜使。未三年,以獲盜功,請於都台,擢捕職。粵有司咸病之。或曰:是即風詩所云『無拳無勇,職為亂階』者也。以鄉勇入石灣,鄺天龍正率其偽總兵二人,大閱於沙口,見皆木至,噴三昧火灼之。皆木踣地。天龍命縛之,劓其鼻放焉。鄉勇多戰歿,偽丞相婁萬赤突入中丞署,中丞方坐園林賦詩云:
  戟門從不戾飛鳶,老去山林得靜便。
  陸賈高談應問水,任囂故事總如煙。
  無多舊雨都成夢,有幾春風卻放顛。
  兀坐寸衷平五嶽,免教蠻觸戰愁邊。
  萬赤偽為掃地夫進曰:「相公詩實佳,直恐催租人敗意耳!」中丞曰:「汝亦解此中語雲耶!」萬赤云:「請學步若何?」中丞授紙筆和云:
  已見公輸制木鳶,腐儒墨守論便便。
  帝車欲碾群峰靄,臣節徒臨萬井煙。
  勇亦裹氈隨鄧吃,狂曾濡筆過張顛。
  也知節度非襄樣,特與浮楂閱海邊。
  萬赤和詩畢,牽中丞去海上,果一舟澳口,有漁人大呼曰:「相公不可入艇,此石灣妖人婁萬赤也。豈掃地夫耶!」中丞如夢醒。萬赤怒,以掌中雷劈,漁人但張口如吞咽狀,竟無所損。惟笑曰:「雷而不往,乃非人情。」還震一聲,燒萬赤鬚眉殆盡,衣帽俱裂,萬赤走入舟去,瞬息舟亦無有。漁人謂中丞曰:「民苟遲至須臾,相公必遭毒手。」中丞感之,問姓名,答云:「只詢區參議便相識。」袖中丞手曰:「起還署,是處離東門已三十里矣。」中丞從之,若御風行者。入園林賦詩處,則見一僵臥人即其身也。先行海上者,殆精魂焉。漁人引手推墮其魂,始欠伸而蘇,漁人不見。中丞急召參議入,示以妖人所和詩,並魂遊諸幻境。且述漁人語。參議曰:「必矮道人矣。請率將吏出節府,視師城上可乎?下官先驅,諸道用命,此賊不足平也!」中丞投袂起,登南門城樓,誓師出涕;適柳巡檢以無能被劓來請罪。中丞為之掩鼻。參議曰:「君太鹵莽,輕而不整,故有此挫;然亦吾計之疏也。」遣醫者補治其鼻,得少皮肉雖內陷,勝於掘穴者矣。參議以中丞令,檄甘指揮進搗。初,石灣賊黨,大半脅從。參議問左右曰:「郡中人有能入賊中,挾餅金以賂賊黨者乎?」左右曰:「曹鎮,郡之名捕也,只其人可任使。」遣曹至受密計,攜三千枚餅金入賊中。有鄺天龍之妖童渠灌兒者,年十六,為天龍所狎,其父兄皆被害,忍而遭淫,實未嘗須臾忘報也。是兒有力善鬥,火攻之術,亦受之婁仙。是時曹鎮偽為投納者,入見鄺之兩偽將曰:「大王事成,君等皆公侯矣。亦提攜曹某否耶?」兩人曰:「汝常在廣州,揚言擒吾輩如捕鼠者;今竟何如,抑別有詐也?」鎮曰:「我將以全家為托,各饋五百枚,何言詐也。」即分送其物。兩人曰:「陳於大王乎?或拜賜而嘿嘿乎?」鎮曰:「嘿乃甚善!陳則令大王疑,但得寄居所。當續有所進。」兩人喜,置之密室中。
  一日鄺與婁計事,灌兒出視二將,忽聞別室中小語,往窺之,見犵言者復有野客。闖然入謂二將曰:「彼何為者,公等有外交耶?」二將遽窘促不能答。鎮故機警,即大聲曰:「軒軒霞舉,得非反顏事仇之渠郎!」灌兒詫曰:「爾何以知吾而詈之也。」鎮曰:「揭日月之仇,無人不憤;奪風雲之色,望氣可知。我犯難此來,為保全幾片美玉,毋使與頑石同焚耳。曹捕長大名,廣州小兒,聞聲不敢啼哭。君等終為賊徒,則請縛吾;終為壯士,則盍從吾?」二將曰:「從之若何?」鎮曰:「便縛渠郎。」灌兒大慟曰:「小子為無口匏久矣。椎心泣血,不死有待也。亦惟捕長之命是從耳,何為縛乎。」鎮曰:苟如是,吾亦以五百枚壓驚,有事共議,洩漏者將吾頭去。」於是灌兒與二將,皆齧臂出血盟曰:「苟不聽捕長驅策者,遭神殛。」各泣拜而退。時距起事日,已自壬及戊矣。甘指揮率五十人持短兵入,婁萬赤以火軍三百人迎敵,衣帽皆赤,呼聲若鬼車。五十人接戰,如入燎原也。龍女暗謂:「指揮急退至河上,吾命所部克之。」指揮令曰:「賊火方熾,其速退!」五十人轟然出走。萬赤以劍指曰:「弟子輩可擒甘鼎來,為區星斷臂。」群賊鼓噪,追至河濱,風雷怒生,五十人脅下各露鱗爪物二,激水沃火軍,奄然俱倒地,短兵並起盡戮之。萬赤袖出一物如熏籠,罩指揮首。指揮一舉手,飛大珠如龍眼,穿萬赤狫,熏籠自解脫。萬赤臥地咒曰:
  崑崙火靈,賜吾火精。火中秘陰,水族之金。潛不來助,靈官震怒。釜底添火,游魚孰躲。
  咒畢。五十人脅下鱗爪物一時都滅,三百頭顱中,有自跳擲者。萬赤亦起,持劍來刺。指揮將與戰,聞空中有嚶語咒云:
  神龍水生水龍木,龍火能燒鬼火腹。
  一妖出頭禍萬族,一妖懸頭炯萬目。
  有白練裙自空下,是龍女縛妖之物。萬赤化雌霓遁去。指揮入賊巢,則鄺賊已為渠灌兒所擒,兩偽將違曹鎮約,將以兵救,霹靂起天半,俱擊死。---是矮道人坐鴟尾上作法誅之,應其誓言也。賊眾竄西南者,多被擒斬。三水賊援,亦為兩守所率兵將敗走。最先犯東西炮台者,皆殲焉。指揮凱旋,則庚申日早也。參議請於中丞,獻俘南門闕。臨刑,鄺賊歎曰:「吾殺人也多矣,有不亡之廣州王乎?」灌兒在旁詈曰:「賊以土狗,偽稱天龍,燼人之廬,夷人之墓。臠我父兄,坼我家室。淫凶以族,劫殺為墟。發上指而罪紀天庭,心中焚而冤連地軸。幸垂死之孤兒,受成謀於捕盜。假陳兵諫,潛用火攻,以妖治妖,不縛自縛。今將寸磔,早欲分羹,三十里之鼓鬘,行堪洗耳;四千家之膏血,胡勿燃臍。」監刑者為木守。令灌兒戴花引巨觥,以揚其擒賊之功。曹鎮亦次賞。然後割天龍肉,仇家啖之立盡。首令南門,兩手釘左右兩都督門外,兩足分遣送碣石甲子二衛城。釘於堞。從賊斬首者十人,減死戍遠方者三十六人。論功,中丞請於朝,以甘鼎擢鎮撫,區星擢右布政,文武升賞有差。是夜,矮道人吐火燒石灣,將伺婁萬赤,見偽帳前有碑然,視其文,為將軍馮盎建。盎故冼夫人孫也。道人以劍畫地,碑自移去二十步,更掘視,碑下忽黑煙萬縷衝出,見一物首六翼四,手三足一而十趾。道人擲劍化匹帛裹之,物鼓翼飛去。適參議來召,道人悵惘還省中。
  蚩氓何事揭竿行,武將文臣奠太平。
  縱使黃巾俱敗死,豈容黑闥稍偷生。
  仙人掌上無磷火,龍女胸中有甲兵。
  怪怪奇奇書不盡,看予攬轡志澄清。
  雨谷道人詮曰:
  庚申比甲子長四干支,老金始從革以作辛焉。生壬男癸女之水,實茁甲木,是庚為甲之大父,而甲其孫枝也。猿猴嘯天閽以呼天雞,致二犬三豕之物,偕來鼠子。是申於子為貴族,而子其細民也。甲子城而繼之以庚申日,若言先甲三日辛也;辛為金之仲,實本於庚為金之伯也。且城歷歲時而崩圯,日無歲時之不流行,殆窮源而著始者歟。
  道家守庚申日,以是日也,三屍神以人之惡,陳達帝庭,則罰或及之。故不寐以守其神,久之乘夜逸出,運心鑒為意劍斬之。斯彼神死而吾神生,然非存養之功,一剎那間,鮮不失守者矣!史中先著甲子城,示立命之亟,次著庚申日,示閑邪之難。
  書為先天之符,碑則後天之象;書與碑俱開闢於夏禹洛書之後,厥有岣嶁碑。然書真而碑偽。偽者並不能廢,真者庶幾僅存。碑之奇略同於書矣。書與碑分顯晦於秦皇,焚書以還,乃置嶧山碑。然書仍出而碑復焚,焚者失其真,出者又增其偽,書之奇終勝於碑矣。吾謂甲子城同文之書符先天,主乎常者。庚申日沒字之碑象後天,觀其變者。
  碑何以移?《初學記》曰:「碑以悲往事也!」夫在山者剝於山精;在水者蝕於水母;在宮者宮蕪而崩;在廟者廟易而毀。在衢者幾人作歌?在墓者何鬼不哭?若是其悲也。史氏移之,移其悲於古人,則今人不暇自悲,而轉為古人悲者無有矣。移其悲於無古無今,則古人而豫今人之悲,與今人而復古人之悲者悉無有矣。夫而後,性命之間,不以悲損,而吾道可成。蓋移碑之心,切於遷鼎;移碑之力,大於拔山。既服其神,愚公亦畏其癖也。
  碑,植物也;移之者,動物也。物理相感,故物旋萌。碑,志怪者也;移碑,行怪者也。怪形已成,故怪旋起。逢怪物者,物萌於太空,怪起於皇古。而吾以下壤之倮蟲。今時之妙識,闖然而逢之,傷無道則以為非人;嗤不祥則以為怪物。非彼之迎吾,吾實逢彼。如《春秋》之義,諸侯相見日遇焉。嗚呼!不能遠之,烏得逃之。茲之逢也,精之則鬼神之通,約之得禽獸之異。不然,而人化於物,妖由人興,碑下之怪物,即返於虛無;室中之怪物,自矜其品匯矣。奈何?
  書之奇者,乾三三,坤六六,而盡信之書不與焉。物之怪者,陽一君二民,陰二君一民,而資生之物不與焉。自奇書出而盲目腐刑之徒,有所發明,自怪物生而牛首蛇身之相,因而附會。故有書必有物,書不奇者,物不怪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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