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卷
  集哲

  閨智部總序
  馮子曰:語有之:「男子有德便是才,婦人無才便是德。」其然,豈其然乎?夫祥麟雖祥,不能搏鼠;文鳳雖文,不能攫兔。世有申生,孝己之行,才竟何居焉?成周聖善,首推邑姜,孔子稱其才與九臣埒,不聞以才貶德也!夫才者,智而已矣,不智則懵,無才而可以為德,則天下之懵婦人毋乃皆德類也乎?譬之日月:男,日也;女,月也。日光而月借,妻所以齊也;日歿而月代,婦所以輔也。此亦日月之智,日月之才也!今日必赫赫,月必噎噎,曜一而已,何必二?餘是以有取於閨智也,賢哲者,以別於愚也;雄略者,以別於雌也。呂、武之智,橫而不可訓也;靈芸之屬智於技,上官之屬智於文:纖而不足,術也。非橫也,非纖也,謂之才可也,謂之德亦可也。若夫孝義節烈,彤管傳馨,則亦閨闥中之麟祥鳳文,而品智者未之及也。
  
  匪賢則愚,唯哲斯尚,嗟彼迷陽,假途閨教。集「集哲」。
  
  馬皇后
  高皇帝初造寶鈔,屢不成。夢人告曰:「欲鈔成,須取秀才心肝為之。」覺而思曰:「豈欲我殺士耶?」馬皇后啟曰:「以妾觀之,秀才們所作文章,即心肝也。」上悅,即上本監取進呈文字用之,鈔遂成。
  
  趙威後
  齊王使使者問趙威後。書未發,威後問使者曰:「歲亦無恙耶?民亦無恙耶?王亦無恙耶?」使者不悅,曰:「臣奉使使威後,今不問王而先問歲問民,豈先賤而後尊貴者乎?」威後曰:「不然。苟無歲,何有民?苟無民,何有君?有捨本而問末者耶?」乃進而問之曰:「齊有處士鍾離子,無恙耶?是其為人也,有糧者亦食,無糧者亦食,有衣者亦衣,無衣者亦衣,是助王養其民者也。何以至今不業也?葉陽子無恙乎?是其為人,哀鰥寡,衄孤獨,振困窮,補不足,是助王息其民者也。何以至今不業也?北宮之女嬰兒子無恙耶?撤其環瑱,至老不嫁,以養父母,是皆率民而出於孝情者也,胡為至今不朝也?此二士不業,一女不朝,何以王齊國,子萬民乎?於陵子仲尚存乎?是其為人也,上不臣於王,下不治其家,中不索交諸侯,此率民而出於無用者,何為至今不殺乎?」
  
  劉娥
  劉聰妻劉氏,名娥,甚有寵於聰。既冊後,詔起皇鳥儀殿以居娥。廷尉陳元達切諫,聰大怒,將斬之,娥私敕左右停刑,手疏上,略曰:「廷尉之言,關國大政,忠臣豈為身哉?陛下不唯不納,而又欲誅之,陛下此怒,由妾而起;廷尉之禍,由妾而招,人怨國怨,咎皆歸妾;拒諫戮忠,唯妾之故,自古敗亡之轍,未有不因於婦人者也。妾每覽古事,忿忿忘食,何意今日妾自為之,後人視妾,亦猶妾之視前人也,復何面目仰侍巾櫛,請歸死此堂,以塞陛下色荒之過。」聰覽畢,謂群下曰:「朕愧元達矣。」因手娥表,示元達曰:「外輔如公,內輔如娥,朕復何憂?」
  〔議〕
  姜後、樊姬、徐惠妃一流。
  
  李邦彥母
  李太宰邦彥父曾為銀工。或以為誚,邦彥羞之,歸告其母。母曰:「宰相家出銀工,乃可羞耳;銀工家出宰相,此美事,何羞焉?」
  〔評〕
  狄武襄不肯祖梁公,我聖祖不肯祖文公,皆此義。
  
  唐肅宗公主
  肅宗宴於宮中,女優弄假戲,有綠衣秉簡為參軍者。天寶末,番將阿布思伏法,其妻配掖庭,善為優,因隸樂工,遂令為參軍之戲。公主諫曰:「禁中妓女不少,何須此人?使阿布思真逆人耶,其妻亦同刑人,不合近至尊之座;若果冤橫,又豈忍使其妻與群優雜處,為笑謔之具哉?妾雖至愚,深以為不可。」上亦憫惻,遂罷戲而免阿布思之妻,由是咸重公主。公主,即柳晟母也。
  
  房景伯母
  房景伯為清河太守。有民母訟子不孝,景伯母崔氏曰:「民未知禮,何足深責?」召其母,與之對榻共食,使其子侍立堂下,觀景伯供食。未旬日,悔過求還,崔曰:「此雖面慚,其心未也,且置之。」凡二旬餘,其子叩頭出血,母涕泣乞還,然後聽之,卒以孝聞。
  〔評〕
  此即張翼德示馬孟起以禮之智。
  
  柳仲郢婢
  唐僕射柳仲郢鎮郪城,有婢失意,於成都鬻之。刺史蓋巨源,西川大將,累典支郡,居苦竹溪。女儈以婢導至,巨源賞其技巧。他日巨源窗窺通衢,有鬻綾羅者,召之就宅,於束縑內選擇,邊幅舒捲,第其厚薄,酬酢可否。時婢侍左,失聲而僕,似中風。〔邊批:詐。〕命扶之去,都無言語,但令還女儈家。翌日而瘳,詰其所苦,青衣曰:「某雖賤人,曾為僕射婢,死則死矣,安能事賣綾絹牙郎乎?」蜀都聞之,皆嗟歎。
  〔評議〕
  此婢胸中志氣殆不可測,愧殺王濬衝一輩人。
  
  崔敬女 絡秀
  唐冀州長史吉懋欲為男頊取南宮縣丞崔敬女,敬不許。因有故,脅以求親,敬懼而許之。擇日下函,並花車卒然至門,敬妻鄭氏初不知,抱女大哭曰:「我家門戶低,不曾有吉郎。」女堅臥不起,其小女白其母曰:「父有急難,殺身救解,設令為婢,尚不合辭,姓望之門,何足為恥,姊若不可,兒自當之!」遂登車而去,頊後貴至拜相。
  周顗母李氏,字絡秀,少在室,顗父濬時為安東將軍,因出獵遇雨,止秀家。會秀父兄出,乃獨與一婢為具數十人饌,甚精腆,寂不聞人聲。濬怪覘之,見秀甚美,因求為妾,父兄不許。秀曰:「門戶單寒,何惜一女,焉知非福?」已歸濬,生顗及嵩,謨,已三子並貴顯。秀謂曰:「我屈節為汝門妾,計門戶耳。汝不與吾家為親親者,吾亦何惜餘年?」顗等敬諾,自是李氏遂振。
  〔評〕
  絕無一毫巾幗氣。「生男勿喜女勿悲」,此詩正堪為二女詠耳。
  
  樂羊子妻
  樂羊子嘗於行路拾遺金一餅,還以語妻,妻曰:「志士不飲盜泉,廉士不食嗟來,況拾遺金乎?」羊子大慚,即捐之野。
  樂羊子遊學,一年而歸。妻問故,羊子曰:「久客懷思耳。」妻乃引刀趨機而言曰:「此織自一絲而累寸,寸而累丈,丈而累匹。今若斷斯機,則前功盡捐矣!學廢半途,何以異是?」羊子感其言,還卒業,七年不返。
  樂羊子遊學,其妻勤作以養姑。嘗有他舍雞謬入園,姑殺而烹之,妻對雞不餐而泣,姑怪問故,對曰:「自傷居貧,不能備物,使食有他肉耳。」姑遂棄去不食。
  〔評〕
  返遺金,則妻為益友;卒業,則妻為嚴師;諭姑於道,成夫之德,則妻又為大賢孝婦。
  
  孫太學妻
  嘉靖間,婁東有孫太學者,與妓某善,誓相嫁娶,為之傾貲。無何孫喪婦,家益貧落,親友因唆使訟妓。妓聞之,以計致孫飲食之,與申前約,以身委焉。孫故不善治產,妓所攜簪珥,不久復費盡,妓日夜勤辟纑以奉之,饘粥而已。如是十餘年,孫益老成悔過,選期已及。自傷無貲,中夜泣,妓審其誠,於日坐辟績處,使孫穴地得千金,皆妓所陰埋也,孫以此其選縣尉,遷按察司經歷。宦橐稍潤,妓遂勸孫乞休歸,享小康終其身。
  〔評〕
  既成就孫,而身亦得所歸,可謂兩利;所難者,十餘年堅忍耳。
  
  吳生妓
  真定吳生有聲於庠,性不羈。悅某妓,而橐中實無餘錢。妓憐其才,因詢所長,曰:「善樗蒲。」妓乃館生他室中,所遇凡愛樗蒲者,輒令生變姓名與之角,生多勝。因以供生燈火費,妓暇則就生宿,生暇則讀書,後生成進士,欲娶妓,而妓適死,因為制服執喪,葬之以禮,每向人言,則流涕。
  〔評〕
  吳生從未出丑,此妓勝汧國夫人多多矣。
  
  陶侃母
  陶侃母湛氏,豫章新淦人。初侃父丹聘為妾,生侃。而陶氏貧賤,湛每紡績貲給之,使交結勝己。侃少為潯陽縣吏,嘗監魚梁,以一封鮓遺母,湛還鮓,以書責侃曰:「爾為吏,以官物遺我,非唯不能益我,乃以增吾憂矣。」鄱陽范逵素知名,舉孝廉,投侃宿。時冰雪積日,侃室如懸磬,而逵僕馬甚多,湛語侃曰:「汝但出外留客,吾自為計。」湛頭髮委地,下為二髲,賣得數斛米。斲諸屋柱,悉割半為薪,剉臥薦以為馬草,遂具精饌,從者俱給,逵聞歎曰:「非此母不生此子。」至洛陽,大為延譽,侃遂通顯。
  
  李畲母
  監察御史李畲母,清素貞潔。請祿米送至宅,母遣量之,剩三石,問其故。史曰:「御史例不概。」問腳錢幾,又曰:「御史例不還腳車錢。」母怒,令送所剩米及腳錢,以責畲。及追倉官科罪,〔批:既沿例亦不必科罪。〕諸御史皆有慚色。
  
  王孫賈母
  齊湣王失國,王孫賈從王,失王之處。其母曰:「汝朝出而晚來,則吾倚門而望;汝暮出而不還,則吾倚閭而望。汝今事王,不知王處,汝尚何歸?」賈乃入市呼曰:「從我者」袒!」從者三百人,相與攻殺淖齒,求王子奉之,卒復齊國。
  〔述評〕
  不殺淖齒,則樂毅之勢不孤,而興復難於措手,非但仇不共戴天已也。張伯起作《灌園記》傳奇,只譜私歡,而於王孫母子忠義不錄,大失輕重,餘已為改正矣。
  
  趙括母 柴克宏母
  秦、趙相距長平,趙王信秦反間,欲以趙奢之子括為將而代廉頗。括平日每易言兵,奢不以為然,及是將行,其母上書言於王曰:「括不可使將。」王曰:「何以?」對曰:「始妾事其父,時為將,身所奉飯飲而進食者以十數,所友者以百數,大王及宗室所賞賜者,盡以予軍吏,受命之日,不問家事;今括一旦為將,東向而朝,軍吏無敢仰視之者,王所賜金帛,歸藏於家,而日視便利田宅可買者買之,父子異志,願王勿遣。」王曰:「母置之,吾已決矣。」括母因曰:「王終遣之,即有不稱,妾得無坐。」王許諾,括既將,悉變廉頗約束,兵敗身死,趙王亦以括母先言,竟不誅也。
  〔評〕
  括母不獨知人,其論將處亦高。
  後唐龍武都虞侯柴克宏,再用之子也。沈嘿好施,不事家產,雖典宿衛,日與賓客博奕飲酒,未嘗言兵,時人以為非將帥才。及吳越圍常州,克宏請效死行陣,其母亦表稱克宏有父風,可為將,苟不勝任,分甘孥戮。」元宗用為左武衛將軍,使救常州,大破敵兵。
  〔評議〕
  括唯不知兵,故易言兵;克宏未嘗言兵,政深於兵。趙母知敗,柴母知勝,皆以其父決之,異哉!
  
  陳嬰母 王陵母
  東陽少年起兵,欲立令史陳嬰為王。嬰母曰:「暴得大名不祥,不如有所屬,事成封侯;不成,非世所指名也。」嬰乃推項梁。
  王陵以兵屬漢,項羽取陵母置軍中。陵使至,則東向坐陵母,欲以招陵。陵母私送使者,泣曰:「願為妾語陵,善事漢王,漢王長者,毋以老妾故持二心。」遂伏劍而死。〔邊批:乾淨。〕
  〔評〕
  嬰母知廢,勝於陳涉、韓廣、田橫、英布、陳豨諸人;陵母知興,勝於亞父、蒯通、貫高諸人。姜敘討賊,其母速之:馬超叛,殺刺史、太守,敘議討之,母曰:「當速發,勿顧我。」超襲執敘母,母罵超而死,明大義也;乃楚項爭衡,雌雄未定,而陵母預識天下必屬長者,而唯恐陵失之,且伏劍以絕其念,死生之際,能斷決如此,女子中偉丈夫哉!徐庶之不終於昭烈也,其母存也,陵母不伏劍,陵亦庶也。
  
  叔向母
  初,叔向〔晉大夫羊舌〕欲娶於申公巫臣氏,其母欲娶其黨。叔向曰:「吾母多而庶鮮,吾懲舅氏矣。」其母曰:「子靈之妻夏姬也殺三夫、一君、一子,而亡一國兩卿矣,可無懲乎?吾聞之,甚美必有甚惡。昔有仍氏生女,發黑而美,光可以鑒,名曰玄妻。樂正後夔取之,生伯封,實有豕心,貪惏無厭,忿顈無期,謂之封豕。有窮後羿滅之,夔是以不祀。今三代之亡,共子之廢,皆是物也,汝何以為哉?夫有尤物,足以移人,苟非德義,則必有禍。」叔向懼,不敢取。平公強使取之,生伯石。伯石始生,叔向之母視之,及堂,聞其聲而還,曰:「是豺狼之聲也!狼子野心,非是,莫喪羊舌氏矣。」遂弗視。
  
  嚴延年母
  嚴延年守河南,酷烈好殺,號曰「屠伯」。其母從東海來,適見報囚,大驚,便止都亭,不肯入府。因責延年曰:「天道神明,人不可獨殺,我不意當老見壯子被刑戮也,行矣,去汝東歸,掃除墓地。」遂去歸郡。後歲餘,果敗誅。東海莫不賢智其母。
  
  伯宗妻
  晉伯宗朝,以喜歸。其妻曰:「子貌有喜,何也?」曰:「吾言於朝,諸大夫皆謂我智似陽子。」對曰:「陽子華而不實,主言而無謀,是以難及其身,子何喜焉?」伯宗曰:「我飲諸大夫而與之語,爾試聽之。」曰:「諾。」其妻曰:「諸大夫莫子若也。然而民不能戴其上久矣,難必及子,盍亟索士,憖庇州犁〔州犁,伯宗子〕焉?」得畢陽。後諸大夫害伯宗,畢陽實送州犁於荊。初,伯宗每朝,其妻必戒之曰:「盜憎主人,民怨其上,子好直言,必及於難。」
  
  李新聲
  李新聲者,邯鄲李岩女。太和中,張谷納為家妓,長而有寵。劉從諫襲父封,谷以窮游佐其事,新聲謂谷曰:「前日天子授從諫節鉞,非有拔城野戰之功,特以先父挈齊還我,去就間未能奪其嗣耳。自劉氏奄有全趙,更改歲時,未嘗以一履一蹄為天子壽,且章武朝數鎮傾覆,彼皆雄才杰器,尚不能固天子恩,況從諫擢自兒女子手中耶!以不法而得,亦宜以不法而終,公不幸為其屬,若不能早折其肘臂以作天子計,則宜脫旅西去,大丈夫勿顧一飯煩惱,以骨肉腥健兒衣食。」言畢悲泣不已,谷不決,竟從逆死。
  
  婁妃
  
  寧藩將反,婁妃嘗泣諫之,不聽。既就擒,檻車北上,與監押官言往事即痛哭,且曰:「昔紂用婦言而亡天下,吾不用婦言而亡家國,悔恨何及?」
  〔述評〕
  僕固懷恩之母勸其子勿反,謝綜等赴東市,綜母獨不出視,皆能識大義者,與妃而三耳。
  
  侯敏妻
  則天朝,太僕卿來俊臣之強盛,朝官側目。上林令侯敏偏事之,其妻董氏諫曰:「俊臣國賊也,勢不可久,一朝事壞,奸黨先遭,君可敬而遠之。」敏稍稍而退,俊臣怒,出為涪州武隆令,敏欲棄官歸,董氏曰:「但去莫求住。」遂行,至州,投刺參州將,錯題一張紙,;〔邊批:故意。〕州將看尾後有字,大怒曰:「修名不了,何以為縣令?」不放上,敏憂悶無已,董氏曰:「但住莫求去。」停五十日,忠州賊破武隆,殺舊縣令,略家口並盡,敏以不許上獲全,後俊臣誅,逐其黨流嶺南,敏又獲免。
  
  王章妻
  王章為諸生,學長安,獨與妻居。章疾病,無被,臥牛衣中。與妻訣,涕泣。其妻呵怒之曰:「仲卿在廷,貴人誰逾仲卿者。今疾病困厄,不自激昂,乃反涕泣,何鄙也!」後章歷位至京兆,欲上封事,妻又止之曰:「人當知足,獨不念牛衣中涕泣時耶?」〔邊批:遭亂世不得不爾。〕章曰:「非女子所知。」書遂上,果下廷尉獄,妻子皆收係。章小女年可十二,夜起,號哭曰:「平日獄上呼囚,數常至九,今八而止,我君素剛,先死者必君。」明日問之,章果死。
  〔吳長卿曰〕
  「妻能料生,女能料死,雖然,其妻可及也,其女不可及也。」
  
  陳子仲妻 黃霸妻
  楚王聘陳子仲為相。仲謂妻曰:「今日為相,明日結駟連騎、食方於前矣。」〔邊批:陋甚。〕妻曰:「結駟連騎,所安不過容膝;食方於前,所甘不過一肉。今以容膝之安、一肉之味,而懷楚國之憂,亂世多害,恐先生之不保命也。」於是夫妻遁去,為人灌園。
  黃霸與同郡令狐子伯為友。子伯為楚相,子為郡功曹。子伯遣子奉書於霸,客去,久臥不起。妻怪問之,霸曰:「向見令孤子容甚光,舉措自適;而我兒蓬發歷齒,未知禮則,見客而有慚色。父子恩深,不覺自失耳。」妻曰:「君少修清節,不顧榮祿,今子伯之貴孰與君之高?奈何忘夙志而慚兒女子!」霸決起而笑曰:「有是哉!」遂共終身隱遁。
  〔評議〕
  孟光梁鴻妻、桓少君鮑宣妻得同心為匹,皆能刪華就素,遂夫之高;而子仲、黃霸之妻,乃能廣其夫志,使炎心頓冷,化游無患,丈夫遠不逮矣。
  
  屈原姊
  屈原既放逐。其姊聞之,亦來歸,責原矯世,喻令自寬,故其地名姊歸縣。《離騷》曰:「女嬃之嬋媛兮,申申其詈餘。」〔楚人謂女曰嬃。〕
  〔評議〕
  梁公委蛇,其姊諷之以方正;仁杰往候盧姨,欲為表弟求官,盧曰:「姨只一子,不欲其事女主。」仁杰大慚;屈平方正,其姊進之以委蛇。各具卓識,而姊之作用大矣。
  
  僖負羈妻
  晉公子重耳至曹,曹共公聞其駢脅,使浴而窺之。曹大夫僖負羈之妻曰:「吾觀晉公子之從者皆足以相國,若以相,夫子必反其國,反其國,必得志於諸侯,得志於諸侯而誅無禮,曹其首也,子盍早自貳焉。」乃餽盤飧,置璧焉,公子受飧反璧,及重耳入曹,令無入僖負羈之宮。
  〔議〕
  僖負羈始不能效鄭叔詹之諫,而私歡晉客;及晉報曹,又不能夫妻肉袒為曹君謝罪,蓋庸人耳。獨其妻能識人,能料事,有不可泯沒者。
  
  漂母
  韓信始為布衣時,貧無行,嘗從人寄食,人多厭之。嘗就南昌亭長食數月,亭長妻患之,乃晨炊蓐食,食時信往,不為具食。信覺其意,竟絕去。信釣於城下,諸母漂。有一母見信飢,飯信,竟漂數十日。信喜,謂漂母曰:「吾必有以重報母。」〔邊批:信之受禍以責報故。〕母怒曰:「大丈夫不能自食,吾哀王孫而進食,豈望報乎?」信既貴,酬以千金。
  〔述評〕
  劉季、陳平皆不得於其嫂,何亭長之妻足怪!如母厚德,未數數也。獨怪楚、漢諸豪傑,無一人知信者,雖高祖亦不知,僅一蕭相國,亦以與語故奇之,而母獨識於邂逅憔悴之中,真古今第一具眼矣!淮陰漂母祠有對云:「世間不少奇男子,千古從無此婦人。」亦佳,惜祠大隘陋,不能為母生色。
  劉道真少時嘗漁草澤,善歌嘯,聞者莫不留連。有一老嫗識其非常人,〔邊批:具眼。〕甚樂其歌嘯,乃殺豚進之。道真食豚盡,了不謝。最非常人。嫗見不飽,又進一豚,食半而去。後為吏部郎,嫗兒時為小令史,道真超用之。不知其故,問母,母言之。此母亦何愧漂母,而道真胸次勝淮陰數倍矣!
  
  何無忌母
  何無忌夜於屏風裡草檄文,其母,劉牢之姊也,登凳密窺之,泣曰:「汝能如此,吾復何憂?」問所與謀者,曰:「劉裕。」母尤喜,因為言玄必敗,事必成,以示之。
  〔評〕
  既識大義,又能知人。
  
  王珪母
  王珪始隱居時,與房、杜善。母李氏嘗曰:「兒必貴,然未知所與游者何許人,試與偕來。」會玄齡等過其家,李窺見,大驚,敕具酒食,盡歡。喜曰:「二客公輔才,爾貴不疑。」見《新唐書》。
  一說,珪妻剪髮供客,窺坐上數公皆英俊,末及最少年虯髯者,曰:「汝等成名,皆因此人。」少年乃太宗也,杜子美有詩紀其事。
  
  潘炎妻
  潘炎侍郎,德宗時為翰林學士,恩渥極異,妻劉晏女。有京兆謁見不得,賂閽者三百縑。夫人知之,謂潘曰:「為人臣,而京兆尹願一謁見,遺奴三百縑。其危可知也!」勸潘公避位。子孟陽初為戶部侍郎,夫人憂惕,謁曰:「以爾人材,而在丞郎之位,吾懼禍之必至也!」戶部解喻再三,乃曰:「試會爾同列,吾觀之。」因遍召客至,夫人垂簾觀之。既罷會,喜曰:「皆爾儔也,不足憂矣。」〔邊批:輕薄。〕問末座慘綠少年何人,曰:「補闕杜黃裳。」夫人曰:「此人全別,必是有名卿相。」
  
  辛憲英
  晉羊耽妻辛憲英,魏侍中毗女,有才鑒。初曹丕得立為世子,抱毗項謂曰:「知吾喜不。」毗歸語之,憲英歎曰:「世子,代君主國者也,代君不可不戚,主國不可不懼,宜戚宜懼而反喜,魏其不昌乎?」弟敞為曹爽參軍,宣帝謀誅爽,或呼敞同赴爽,敞難之,憲英曰:「爽與太傅同受顧命而獨專恣,於王室不忠。此舉度不過誅爽耳。」敞曰:「然則敞無出乎。」憲英曰:「為人執鞭而棄其事,不祥。安可不出,若夫死難,則親昵之任也,汝從眾而已。」敞遂出。宣帝果誅爽,敞歎曰:「吾不謀諸姊,幾不獲於義。」
  鍾會為鎮西將軍,憲英謂耽從子祜曰:「鍾士季何故西出?」曰:「將伐蜀。」憲英曰:「會任事縱恣,非持久處下之道,吾畏其有他志也。」及會行,請其子琇為參軍,憲英憂曰:「他日吾為國憂,今難至吾家矣。」琇固辭,文帝不聽,憲英謂琇曰:「行矣戒之,軍旅之間,唯仁恕可以濟。」會至蜀,果反,琇守其戒,竟全歸。
  
  許允妻
  魏許允為吏部郎,選郡守多用其鄉里,明帝遣虎賁收之。婦阮氏跣出,謂允曰:「明主可以理奪,難以情求。」既至,帝核問之,允對曰:「舉爾所知,臣之鄉人,臣所知也』陛下檢校為稱職與否,若不稱職,臣受其罪。」既檢校,皆得人,乃釋允。及出為鎮北將軍也,喜謂其婦曰:「吾其免矣。」婦曰:「禍見於此,何免之有。」允與夏侯玄、李豐善,事未發而以他事見收,竟如婦言。允之收也,門生奔告其婦。婦坐機上,神色不變,曰:「早知爾耳。」門生欲藏其子,好曰:「無預諸兒事。」乃移居墓所。大將軍遣鍾會視之,曰:「乃父便收。」兒以語母,母曰:「汝等雖佳,才具不多。率胸懷與會語,便自無憂。不須極哀,會止便止,不可數問朝事。」兒從之。大將軍最為猜忌,二子卒免於禍者,母之謀也。
  
  李衡妻
  丹陽太守李衡,數以事侵瑯琊王。其妻習氏諫之,不聽。及瑯琊即位,衡憂懼不知所出。妻曰:「王素女善慕名,方欲自顯於天下,終不以私嫌殺君明矣。君宜自囚詣獄,表列前失,明求受罪,如此當逆見優饒,非止活也。」衡從之,吳主詔曰:「丹陽太守李衡以往事之嫌,自拘司獄,其遣衡還郡。」
  
  庾友妻
  庾友婦,桓宣武溫弟豁女也。桓誅庾希,將及友,桓女徒跣求進,閽禁不納,女厲聲曰:「是何小人?我伯父門不聽我前!」因突入,號泣請曰:「庾玉台〔友小字〕腳短三寸,常因人,當復能作賊不?」宣武笑曰:「婿故自急。」遂原庾友一門。
  
  李文姬
  李固既策罷,知不免禍,乃遣二子歸鄉里。時燮年十三,姊文姬為同郡趙伯英妻,賢而有智。見二兄歸,具知事本,默然獨悲,曰:「李氏滅矣,自太公以來,積德累仁,何以遇此?」密與二兄謀,豫藏匿燮,托言還京師,人咸信之。有頃難作,下郡收固三子,二兄受害,文姬乃告父門生王成〔邊批:知人。〕曰:「君執義先公,有古人之節,今委君以六尺之孤,李氏存滅,其在君矣。」成感其義,乃將燮乘江東下,入徐州界內,令變姓名為酒家傭,而成賣卜於市。名為異居,陰相往來,燮從受學。酒家異之,意非常人,以女妻燮。燮專精經學。十餘年間,梁冀既誅,為災眚屢見,明年,史官上言:「宜有赦令,又當存錄大臣冤死者子孫。」於是大赦天下,並求固後嗣。燮乃以本末告酒家,酒家具車,重厚遣之,皆不受。遂還鄉里,姊弟相見,悲感旁人。既而戒燮曰:「先公正直,為漢忠臣,而遇朝廷傾亂,梁冀肆虐,令吾宗祀血食將絕。今弟幸而得濟,豈非天耶?宜杜絕眾人,勿妄往來,慎無以一言加於梁氏,加梁氏則連主上,禍重至矣,唯引咎而已。」
  
  王佐妾
  都指揮使王佐掌錦衣篆,而陸鬆佐之。松子炳未二十,佐器其才貌,教以爰書,公移之類,曰:「錦衣帥不可不精刀筆。」炳甚德焉。後佐卒,炳代父職,有寵,旋掌篆,勢益張。而佐有孽子不肖,縱飲博,有別墅三,炳已計得其二。最後一墅至雄麗,炳復圖之,不得,乃陷以狎邪中罪,捕其黨與其不才奴一二,使證成佐子罪而後捕之,死杖下者數人矣。佐子窘甚,而會其母,故妾也,名亦在捕中。既入對,炳方與其僚列坐,張刑具而脅之。其子初亦固抗,母膝行而前,道其子罪甚詳。其子恚,呼母曰:「兒頃刻死,忍助虐耶?」母叱曰:「死即死,何說?」指炳坐而顧曰:「而父坐此非一日,作此等事亦非一,而生汝不肖子,天道也,復奚言?」炳頰發赤,偽旁顧,汗下,趣遣出,事遂寢。
  
  王冀公孫女
  陳恭公執中當國日,曾魯公由起居注除待制。恭公弟婦,王冀公孫女,曾氏出也。歲旦拜恭公,公迎謂曰:「六新婦,曾三除從官喜否?」王固未嘗歸外家,輒答曰:「三舅甚荷相公收錄,但太夫人不樂,責三舅曰:『汝三人及第,必是全廢學,丞相姻家,備知之,故除待制也。』」恭公嘿然,未幾改知制誥,蓋恭公不由科舉,失於查考,女子之警敏如此。
  
  袁隗妻
  袁隗妻,馬融女也,字倫,有才辯。家世豐豪,資妝甚盛,初成禮,隗問之曰:「婦奉箕帚而已,何過珍麗乎?」對曰:「慈親垂愛,不敢逆命。君若慕鮑宣、梁鴻之高者,妾亦請從少君、德曜之事矣。」隗又曰:「弟先兄舉,世以為笑,處姊未適,先行可乎?」對曰:「妾姊高行殊貌,未遭良匹;不似鄙薄,苟然而已。」〔邊批:隗應大慚。〕又問曰:「南郡君學窮道奧,文擅詞宗,而所在動以賄聞,何也?」對曰:「孔子大聖,蒙毀武叔;子路大賢,見愬伯寮。家君獲此,固其宜耳。」隗默然,不能屈。
  
  李夫人
  李夫人病篤,上自臨候之。夫人蒙被謝曰:「妾久寢病,形貌毀壞,不可以見帝,願以王及兄弟為托。」〔李生昌邑王。〕上曰:「夫人病甚,殆將不起,屬托王及兄弟,豈不快哉!」夫人曰:「婦人貌不修飾,不見君父,妾不敢以燕媠見帝。」上曰:「夫人第一見我,將加賜千金,而予兄弟尊官。」夫人曰:「尊官在帝,不在一見。」上復言,必欲見之,夫人遂轉向噓唏而不復言。於是上不悅而起,夫人姊妹讓之曰:「貴人獨不可一見上,屬托兄弟耶.何為恨上如此?」夫人曰:「夫以色事人者,色衰而愛弛,愛弛則恩絕,上所以戀戀我者,以平生容貌故。今日我毀壞,必畏惡吐棄我,〔邊批:識透人情。〕尚肯復追思閔錄其兄弟哉?所以不欲見帝者,乃欲以深托兄弟也。」及夫人卒,上思念不已。
  
  張說女
  張說女家盧氏,女嘗為其舅求官,說不語,但指搘牀龜示之,歸告其夫曰:「舅得詹事矣。」
  
  湖州妓
  湖守飲餞。客有獻木瓜,所未嘗有也,傳以示客。有中使即袖歸曰:「禁中未曾有,宜進於上。」頃之解舟而去。郡守懼得罪,不樂,欲撤飲。官妓作灑糾者立白守曰:「請郎中盡飲,某度木瓜經宿,必委中流也。」守徵其說。
  曰:「此物芳脆,初因遞觀,手掐必損,何能入獻?」會送使者還,云:「果潰爛棄之矣。」守因召妓,厚齎之。
  〔評議〕
  諺云:「智婦勝男。」即不勝,亦無不及。吾於趙威後諸人得「見大」焉,於崔敬女、絡秀諸人得「遠猶」焉,於柳氏婢得「通簡」焉,於侯敏、許允、宰憲英婦得「游刃」焉,於叔向母、伯宗妻得「知微」焉,於李新聲、潘炎妻等得「億中」焉,於王陵、趙括、柴克宏諸母得「識斷」焉,於屈原姊、婁江妓得「委蛇」焉,於王佐妾得「謬數」焉,於李文姬得「權奇」焉,於陶侃母得「靈變」焉,於張說女得「敏悟」焉。所以經國祚家、相夫勖子,其效亦可睹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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