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曾子仁於莒,得粟三秉。方是之時,曾子重其祿而輕其身。親沒之後,齊迎以相,楚迎以令尹,晉迎以上卿。方是之時,曾子重其身而輕其祿。懷其寶而迷其國者,不可與語仁;窘其身而約其親者,不可與語孝。任重道遠者,不擇地而息;家貧親老者,不擇官而仕。故君子橋褐趨時,當務為急。傳云:不逢時而仕,任事而敦其慮,為之使而不入其謀。貧焉故也。詩曰:「夙夜在公,實命不同。」
  傳曰:夫《行露》之人許嫁矣,然而未往也。見一物不具,一禮不備,守節貞理,守死不往。君子以為得婦道之宜,故舉而傳之,揚而歌之,以絕無道之求,防▉道之行乎。《詩》曰:「雖速我訟,亦不爾從。」
  孔子南遊適楚,至於阿谷之隧。有處子佩▉真而浣者。孔子曰:「彼婦人其可與言矣乎?」抽觴以授子貢,曰:「善為之辭,以觀其語。」子貢曰:「吾北鄙之人也,將南之楚,逢天之暑。國心潭潭,願乞一飲,以表我心。」婦人對曰:「阿谷之隧,隱曲之汜,其水載清載濁,流而趨海。欲飲則飲,何問婦人乎?」受子貢觴,迎流而挹之,奐然而棄之,促流而挹之,奐然而溢之。坐置之沙上,曰:「禮固不親授。」子貢以告。孔子曰:「丘知之矣。」抽琴去其軫,以授子貢,曰:「善為之辭,以觀其語。」子貢曰:「響子之言,穆如清風。不悖我語,和暢我心。於此有琴而無軫,願借子以調其音。」婦人對曰:「吾野鄙之人也,僻陋而無心。五音不知,安能調琴?」子貢以告。孔子曰:「丘知之矣。」抽▉▉五兩,以授子貢,曰:「善為之辭,以觀其語。」子貢曰:「吾北鄙之人也,將南之楚。於此有▉▉五兩,吾不敢以當子身,敢置之水浦。」婦人對曰:「客之行差於乖久。分其資財,棄之野鄙。吾年甚少,何敢受子?子不早去,今空姐狂夫守之者矣。」《詩》曰:「南有喬木,不可休思。漢有游女,不可求思。」此之謂也。
  哀公問孔子曰:「有智壽乎?」孔子曰:「然。人有三死而非命也者,自取之也。居處不理,飲食不節,勞過者,病共殺之。居下而好乾上,嗜慾無厭,求索不止者,刑共殺之。少以獲眾,弱以侮強,忿不量力者,兵共殺之。故有三死而非命者,自取之也。」《詩》云:「人而無儀,不死何為!」
  傳曰:在天者莫明乎日月,在地者莫明於水火,在人者莫明乎禮義。故日月不高,則所照不遠;水火不積,則光炎不博,禮義不加乎國家,則功名不曰。故人之命在天,國之命在禮。君人者降禮尊賢而王,重法愛民而霸,好利多詐而危,權謀傾覆而亡。《詩》曰:「人而無禮,胡不遄死!」
  君子有辯善之度。以治氣養性,則身後彭祖;修身自強,則名配堯、禹。宜於時則達,厄於窮則處。信禮者也。凡用心之術,由禮則理達,不由禮則悖亂。飲食衣服,動靜居處,由禮則知節,不由禮則墊陷生疾。容貌態度,進退移步,由禮則夷。國政無禮則不行,王事無禮則不成,國無禮則不寧,王無禮則死亡無日矣。《詩》曰:「人而無禮,胡不遄死!」
  傳曰:不仁之至忽其親,不忠之至倍其君,不信之至欺其友。此三者,聖王之所殺而不赦也。《詩》曰:「人而無儀,不死何為!」
  王子比乾殺身以成其忠,柳下惠殺身以成其信,伯夷、叔齊殺身以成其廉。此三子者,皆天下通士也,豈不愛其身哉?為夫義之不立,名之不顯,則士恥之,故殺身以遂其行。由是觀之,卑賤貧窮,非士之恥也,天下舉忠而士不與焉,舉信而士不與焉,舉廉而士不與焉。三者存乎身,名傳於世,與日月並而息。天不能殺,地不能生。當桀、紂之世不之能污也。然則非惡生而樂死也,惡富貴好貧賤也;由其理,,尊貴及己,而仕也不辭也。孔子曰:「富而可求,雖執鞭之士,吾亦為之。」故厄窮而不憫,勞辱而不苟,然後能有致也。《詩》曰:「我心匪石,不可轉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此之謂也。
  原憲居魯,環堵之室,茨以蒿萊。蓬戶甕牖,桷桑而為樞。上漏下濕,匡坐而弦歌。子貢乘肥馬,衣輕裘,中紺而表素,軒不容巷,而往見之。原意楮冠黎杖而應門。正冠則纓絕,振襟則肘見和,納履則踵決。子貢曰:「嘻!先生何病也!」原憲仰而應之曰:「憲聞之,無財之謂貧,學而不能行之謂病。憲貧也,非病也。若夫希世而行,比周而友,學以為人,教以為己;仁義之匿,車馬之飾,衣裘之麗:憲不忍為之也。」子貢逡巡,面有慚色,不辭而去。原憲乃徐步曳杖,歌《商頌》而反。聲淪於天地,如出金石。天子不得而臣也,諸侯不得而友也。故養身者忘家,養志者忘身。身且不愛,孰能忝之?《詩》曰:「我心匪石,不可轉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傳曰:所謂士者,雖不能盡備乎道術,必有由也。雖不能盡乎美著,必有處也。言不務多,務審所行而已。行既已尊之,言既已由之,若肌膚、性命之不可易也。《詩》曰:「我心匪石,不可轉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傳曰:君子潔其身而同者合焉,善其音而類者應焉。馬鳴而馬應之,牛鳴而牛應之。非知也,其勢然也。故新沐者必彈冠,新浴者必振衣。莫能以己之▉爵▉,容人之混污然。《詩》曰:「我心匪鑒,不可以茹。」
  荊伐陳,陳西門壞,因其降民使▉之。孔子過而不式。子貢執轡而問曰:「禮,過三人則下,二人則式。今陳之▉門者眾矣,夫子不為式,何也?」孔子曰:「國亡而弗知,不智也;知而不爭,非忠也;亡而不死,非勇也。▉門者雖眾,不能行一於此,吾故弗式也。」《詩》曰:「憂心悄悄,慍於群小。」小人成群,何足禮哉!
  傳曰:喜名者必多怨,好與者必多辱。唯滅跡於人,能隨天地自然,為能勝理,而無愛名。名興則道不用,道行則人無位矣。夫利為害本,而福為禍先。唯不求利者為無害,不求福者為無禍。《詩》曰:「不忮不求,何用不臧!」
  傳曰::聰者自聞,明者自見。聰明,則仁愛著,而廉恥分矣。故非道而行之,雖勞不至;非其有而求之,雖強不得。故智者不為非其事,廉者不求非其有。是以害遠而名彰也。《詩》云:「不忮不求,何用不臧!」
  傳曰:安命養性者,不待積委而富;名號傳乎世者,不待勢位而顯。德義暢乎中,而無外求也。信哉,賢者之不以天下為名利者也!《詩》曰:「不忮不求,何用不臧!」
  古者天子左五鍾。將出,則撞黃鍾,而右五鍾皆應之。馬鳴中律,駕者有文,御者有數,立則磬折,拱則抱鼓,行步中規,折旋中矩,然後太師奏升車之樂,告出也。入則撞蕤賓,以治容貌,容貌得則顏色齊,顏色齊則肌膚安,蕤賓有聲,鵠震馬鳴,及倮介之蟲,無不延頸以聽,在內者皆玉色,在外者皆金聲,然後少師奏升堂之樂,即席告入也。此言音樂相和,物類相感,同聲相應之義也。《詩》云:「鐘鼓樂之。」此之謂也。
  枯魚銜索,幾何不蠹?二親之壽,忽如過隙。樹木欲茂,霜露不凋使;賢士欲成其名,二親不待。家貧親老,不擇官而仕。《詩》曰:「雖則如毀,父母孔邇。」此之謂也。
  孔子曰:君子有三憂:弗知,可無憂與?知而不學,可無憂與?學而不行,可無憂與?《詩》曰:「未見君子,憂心忄▉▉。」
  魯公甫文伯死,其母不哭也。季孫聞之,曰:「公甫文伯之母,貞女也。子死不哭,必有方矣。」使人問焉。對曰:「昔是子也,吾使之事仲尼。仲尼去魯,送之不出魯郊,贈之不與家珍。病,不見士之視者;死,不見士之流淚者。死之日,宮女▉▉而從者十人。此不足於士,而有餘於婦人也。吾是以不哭也。」《詩》曰:「乃如之人兮,德音無良。」
  傳曰:天地有合,則生氣有精矣;陰陽消息,則變化有時矣。時得則治,時失則亂。故人生而不具者五:目無見,不能食,不能行,不能言,不能施化。三月微的,而後能見;七月而生齒,而後能食;期年髑就,而後能行;三年腦合,而後能言;十六精通,而後能施化。陰陽相反,陰以陽變,陽以陰變。故男八月生齒,八歲而齠齒,十六而精化小通。女七月生齒,七歲而齔齒,十四而精化小通。是故陽以陰變,陰以陽變。故不肖者精化始具,而生氣感動。觸情縱欲,反施化。是以年壽亟夭而性不長也。《詩》曰:「乃如之人兮,懷婚姻也。太無信也,不知命也。」賢者不然,精氣闐溢,而後傷時不可過也。不見道端,乃陳情慾,以歌道義,《詩》曰:「靜女其妹,俟我乎城隅。愛而不見,搔首踟躕。」「瞻彼日月,悠悠我思。道之云遠,曷云能來!」急時辭也,是故稱之日月也。
  楚白公之難,有仕之善者,辭其母將死君。其母曰:「棄母而死君,可乎?」曰:「聞事君者內其祿而外其身。今之所以養母者,君之祿也。請往死之。」比至朝,三廢車中。其僕曰:「子懼,何不反也?」曰:「懼,吾私也;死君,吾公也。吾聞君子不以私害公。」遂死之。君子聞之,曰:「好義哉!必濟矣夫。」《詩》云:「深則厲,淺則揭。」此之謂也。
  晉靈公之時,宋人殺昭公。趙宣子請師於靈公而救之。靈公曰:「非晉國之急也。」宣子曰:「不然。夫大者天地,其次君臣,所以為順也。今殺其君,所以反天地,逆人道也。天必加災焉。晉為盟主而不救,天罰懼及矣。《詩》云:『凡民有喪,匍匐救之。』而況國君乎?」於是靈公乃與師而從之。宋人聞之,儼然感說,而晉國日昌。何則?以其誅逆存順。《詩》曰:「凡民有喪,匍匐救之。」趙宣子之謂也。
  傳曰:水濁則魚喁,令苛則民亂。城峭則崩,岸峭則陂。故吳起削刑而車裂,商鞅峻法而支解。治國者譬若乎張琴然,大弦急,則小弦絕矣。故急轡銜者,非千里之御也。有聲之聲,不過百里;無聲之聲,延及四海。故祿過其功者削,名過其實者損。情行合名,禍福不虛至矣。《詩》云:「何其處也?必有與也。何其久也?必有以也。」故惟其無為,能長生久視,而無累於物矣。
  傳曰:衣服容貌者,所以說目也;應對言語者,所以說耳也;好惡去就者,所以說心也。故君子衣服中,容貌得,則民之目悅矣;言語遜,應對給,則民之耳悅矣;就仁去不仁,則民之心悅矣。三者存乎身,雖不在位,謂之素行。故中心存善,而日親之。故獨居而樂,德充而形。《詩》曰:「何其處也?必有與也。何其久也?必有以也。」
  仁道有四,▉兼為下。有聖仁者,有智仁者,有德仁者,有▉兼仁者。上知天,能用其時;下知地,能用其財;中知人,能安樂之:是聖仁者也。上亦知天,能用其時;下知地,能用其財;中知人,能使人肆之:是智仁者也。寬而容眾,百姓信之;道所以至,弗辱以時:是德仁者也。廉潔直方;疾亂不治,惡邪不匡;雖居鄉里,若坐塗炭,命入朝廷,如赴湯火;非其民不使,非其食弗嘗;疾亂而輕死,弗顧弟兄;以法度之,比於不詳:是▉兼仁者也。傳曰:山銳則不高,水徑則不深。仁▉兼則其德不厚,志與天地擬者其人不祥。是伯夷、叔齊、卞隨、介子推、原憲、鮑焦、袁旌目、申徒狄之行也。其所受天命之度,適至是而亡,弗能改也,雖枯槁弗舍也。《詩》云:「亦已焉哉!天實為之,謂之何哉!」▉兼仁雖下,然聖人不廢者,匡民隱括,有在是中者也。
  申徒狄非其世,將自投於河。崔嘉聞而止之,曰:「吾聞聖人仁士之於天地之間也,民之父母也。今為儒邪之故,不求溺人,可乎?」申徒狄曰:「不然。桀殺關龍逢,紂殺王子比乾,而亡天下;吳殺子胥,陳殺泄冶,而滅其國。故亡國殘家,非無聖智也,不用故也。」遂抱石而沉於河。君子聞之,曰:「廉矣!如仁歟,則吾未之見也。」《詩》曰:「天實為之,謂之何哉!」
  鮑焦衣弊膚見,挈畚持蔬,遇子貢於道。子貢曰:「吾子何以至於此也?」鮑焦曰:「天下之遺德教者眾矣,吾何以不至於此也?吾聞之,世不己知而行之不巳者,萃行也;上不己用而乾之不止者,是毀廉也。行萃廉毀,然且弗舍,或於利者也。」子貢曰:「吾聞之,非其世不生其利,▉其君者不履其土。非其世而持其蔬。《詩》曰:『溥天之下,莫非王土。』此誰有之哉!」鮑焦曰:「於戲!吾聞賢者重進而輕退,廉者易愧而輕死。」於是棄其蔬而立槁於洛水之上。君子聞之,曰:「廉夫剛哉!夫山銳則不高,水徑則不深,行▉兼者德不厚,志與天地擬者其為人不祥。鮑焦可謂不祥矣,其節度淺深適至如是矣。」《詩》云:「亦巳焉哉!天實為之,謂之何哉!」
  昔者周道之盛,召伯在朝。有司請營召以居。召伯曰:「嗟!以吾一身,而勞百姓,此非吾先君文王之志也。」於是接而就蒸庶於阡陌隴畝之間,而聽斷焉。召伯暴處遠野,廬於樹下。百姓大悅,耕桑者倍力以勸。於是歲大稔,民給家足。爾後在位者驕奢不恤元元,稅賦繁數,百姓困乏,耕桑失時。於是詩人見召伯之所休息樹下,美而歌之。《詩》曰:「蔽▉甘棠,勿剪勿伐,召伯所茇。」此之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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