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回
  秦彩鸞游園入夢

  〔先聲小蓬萊〕調
  詞曰:
  綺閣香閨春夢,情深不是凰求鳳。枕上游仙,氤氳神送,染成病重。
  揚州府城東門內有一位秦朝棟老爺,他現任京畿道監察御史。夫人呂氏,生子寶玉,隨父在京。生女彩鸞,隨母在家,年已十七,尚未擇婿。這一日,是八月中秋,園中丹桂大開,夫人喚園丁打掃園亭,與小姐賞花玩月。廚中備了酒席。花園一路都擺的琉璃地照燈架,彎彎曲曲約有數百張。四名丫環提了大紅宮紗燈引導,夫人、小姐、鈴兒隨在後。來到桂花亭上燈燭輝煌,酒餚豐盛。四處亭臺廊榭,各樣燈球對過,聽秋館裏掛的五彩絡索玻璃燈,內有美女十六名,皆是仙姬打扮,蝶舞鶯歌,光明如晝,不減《霓裳羽衣》之曲,再見太真也。
  歌曰:
  月明如水浸中庭,參橫藻荇,只少紋流疊疊.韻發泠泠。
  遙見凌波仙子,幾認做鼓瑟湘靈。嫦娥今夜佳期夢,休要說是銀燭秋光冷畫屏,折桂人來呼殿撰,呼殿撰,蔦蘿松柏共長青。
  聽秋館裏歌舞已畢,小姐說:「母親,世傳後羿之妻竊藥奔月,又傳吳剛在月中斫桂,未知孰是?」夫人說:「這都是後人附會之詞。惟有李相國鄉試時吟詩云:『桂花香插少年頭』句,意味深長。」小姐說:「這句詩清華名貴,不減宋之王沂公《詠梅花詩》云:『而今未問和羹事,先向百花頭上開』的妙處。母親,夜深了,請回去罷。」夫人說:「孩兒隨我來。」丫環持了手照燈球,小姐送夫人上樓,少坐片時,談了幾句閑話。夫人喚丫環送小姐到後樓安歇。小姐告辭,來至後樓,丫環泡了茶來。小姐用茶,卸妝,收拾就寢。燈還未滅,雙眼矇矓,夢見一美少年走進樓房。小姐問道:「客從何來?」這位少年說:「小生洪昆,家住浙江杭州府,來此訪友,路經園外,聽得歷歷鶯喉,雖無李暮錢笛,也從牆外竊聞。月光皎潔,乘興而來,欲為小姐破寂。」小姐說:「多謝洪郎。奴家隨母在園賞花玩月,不知尊客到此,有失遠迎,伏乞如罪。洪郎頭戴桂花,奴家觸景興懷,適纔家母在園中述李相國詩云:『桂花香插少年頭』之句,頗覺有情。今即以此句為題,敢請洪郎作詩一首。」洪昆說:「小生下裏巴人之曲,何足吟詠高樓。」小姐說:「不必過謙。」洪昆說:「如此,就獻醜了。」
  詩曰:
  桂花香插少年頭,此夜蟾宮特地游。
  更有玉蟾持贈處,嫦娥含笑倚瓊樓。
  小姐說:「承教了。李謫仙之才不可多得。」洪昆說:「小生拋磚引玉,還望小姐俯賜和章。」彩鸞說:「奴家效顰,幸勿見哂。」
  詩曰:
  桂花香插少年頭,不是三郎月裏游。
  他日憑君拈筆手,天衢五鳳造成樓。
  洪昆說:「小姐尊作英姿颯爽,自是閨閣中丈夫。雖謝道蘊亦不能及。」彩鸞說:「過蒙獎譽了。」二人正欲再敘寒溫,忽聽樓下喧嚷之聲,有人高叫說:「洪老爺中了狀元,頭報領賞。」小姐一驚而醒,乃是一場佳夢。此時已交四更,彩鸞夢既驚回,那裏還睡得熟。直到紗窗露出晨光,即喚鈴兒起來,說:「我宿酒初醒,覺得口乾,你去取了茶來吃。」鈴兒取茶來說:「小姐請茶。」彩鸞說:「我又怕吃茶了。鈴兒,我精神欠爽,莫不是昨日在園中受些風露麼?你稟知夫人去。」鈴兒到夫人樓上說:「小姐今日欠安。」夫人說:「快去請徐先生診視。」這醫生姓徐名壽,世是秦府包在家中,一請即至。
  夫人隨即到小姐樓上。小姐梳洗已畢,徐先生上樓來,請過夫人安,就替小姐診脈,說:「小姐微有感冒,服發散藥一劑即愈。」方開人參敗毒散。徐先生告辭下樓,家人打藥煎好,捧來遞與鈴兒,鈴兒說:「小姐用藥。」小姐服藥後,蓋好了被,直睡到晚,出了一身汗,神氣較清。夫人說:「孩兒保重。我明日來看你。」小姐說:「母親放心,今夜若不添病,可保無虞。」到了次日天明,雖未添病,而神氣昏沉。夫人來看時,小姐請過安,語言就不甚倫類。夫人又吩咐請徐先生來診脈,開方服藥,病就不除,一連四、五日,只是飲食不思,迷迷昏睡,形容消瘦,不能起床。
  至二十一日病勢更重。夫人刻刻不離。小姐猛然驚醒,叫:「母親,孩兒有件心事要說明纔好。」欲言又止,兩眼淚流。夫人說:「兒呀,為娘的面前有何不可說的話?但說不妨。」小姐說:「母親,孩兒病難得愈,只好明說了。孩兒自中秋節在花園玩月而歸,夜間忽夢一美少年,頭戴桂花,玉色繡花方巾,桃紅綾窄擺鵝黃鑲鞋,來至樓中。孩兒問:『客從何來?』他說:『小生洪昆,家住杭州,來此訪友。因小姐玩月而回,特來為小姐破寂。』孩兒說:『多謝洪郎。』見他插著桂花,因記母親所述李相國詩云:『桂花香插少年頭』之句,即以此句為題,請洪作詩一首,孩兒和他一首。吟詠方終,忽聞樓下喧嚷之聲,有人高叫說:『洪老爺中了狀元,頭報領賞。』那時孩兒大喜驚醒,不見洪郎,乃是一場南柯幻夢,遂成此疾。至今眼中常有所見,夢中詩尚記得。想是前身未了之緣,孩兒所以知病不能夠了。」言畢大哭。夫人亦大哭說:「兒呀,不必悲傷,明日為娘的到華佗廟進香許願,替你求一仙方。且去訪洪昆消息。神醫賜藥,或者得好亦未可知。你還宜保重。」夫人到晚間說:「鈴兒,服侍小姐。再叫乳娘替你來做伴。我到前樓收拾明日進香。」小姐喚:「丫環,送夫人下樓。」便喚鈴兒說:「我與你雖是主婢,就同姊妹一般。纔間說與夫人的話你都聽得明白。這天長地久之恨何日能忘。洪郎,洪郎。我與你未了今世之緣,還要訂來生之約。鈴兒,我死之後,你把洪郎原唱之詩貼在柩前上首,把我和韻之詩貼在下首。就當做挽章罷。」說畢又哭。鈴兒說:「小姐,事必有因。既然夢見將來必結姻緣。」小姐把頭點了幾點,乳娘來問小姐說:「你連日病好些麼?」小姐說:「一天狠是一天,萬萬不得好了。只是你撫養之恩未曾報得。」又哭起來了。乳娘說:「吉人天相,小姐放心。還是保重要緊。」再說夫人回到前樓,叫丫環吩咐家丁預備香燭,次日大早到華佗廟進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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