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回
  高玉英嘉偶受蟾

  〔先聲字字雙〕調
  詞曰:
  雙魚比目委波流,波流。順逆東西各自游,自游。豈有絲綸必上鉤,上鉤。脫淵得活已消愁,消愁。
  家丁將佩香小姐、洪昆相公投於溜水河中。洪昆逆流而上,佩香順流而下,真似洞庭水,風分來去帆。佩香淌了半里路,上游頭來了一只大官船,桅竿上扯了一面大藍綢旗,紅字寫:「原任戶部尚書「。這位大人姓劉名體乾,在任時,宮內供寢多費用,取太倉銀布、珍珠、黃綠玉諸物。體乾抗蔬諫爭,忤了嘉靖皇帝,旨意勒令休致。僱船歸裏。這一日有卯未辰初時候,同夫人戴氏坐在船中說:「下官與夫人年皆五旬以外,未生子女。而今歸家,雖有族中子侄,何能如親生兒子?」兩人談到苦處,不覺淚下。
  忽有隨班進艙稟:「大人,船旁有一女子浮在水面,尚未淹斃。」劉大人說:「速救起來。」答:「是。」少一會,兩水手將佩香抬進船艙,夫人吩咐:「解開捆繩,將我衣服替他換了。」丫環服侍換了濕衣,拜謝劉大人。問:「你是誰家女子,為何被捆,說與我兩人知道。」佩香說:「奴家姓蔣,父親是原任吏部左侍郎蔣暹。」劉大人說:「令尊翁是我進士同年。」佩香又說:「父母辭世,依栖兄嫂。兄嫂平日性情殘毒,昨夜硬將奴家捆綁起來投於河內。若有別情,斷無衣服齊全之理。」夫人說:「此言有理。這樣說來,是一位小姐了。」劉大人說:「蔣小姐年侄女,我老夫婦未曾生育,欲收你做義女不知你可肯麼?」佩香說:「年伯、年伯母二位大人不棄,情願膝下瞻依。父親、母親請上,受女孩兒百拜。」劉大人與夫人說:「我兒,罷了。」又問道:「兒年未及笄,曾受過聘麼?」佩香低頭未答,因暗想道:「若是說明樓會洪郎,殊非閨中雅事,只好隱瞞過去罷。」劉大人見佩香不答,向夫人說:「女孩兒害羞,想是未曾受過聘呢。」佩香在船上把玉蟾蜍暗暗藏在身邊。劉大人夫婦不知道此物,到後來拒媒之時,方纔說出受過洪郎之聘。此時丫環服侍夫人、小姐坐在房艙,劉大人吩咐開船不提。
  再說洪昆在水中反向上流頭淌,也淌了半里之路,正泊在高家門首。先是,一月之前通元子算明洪昆將遭水厄,駕了雲頭來到高家門首。擺下蒲團化緣。高奶奶出來說:「煉師化甚麼?」通元子看見高奶奶說:「貧道不化甚麼,只有詩讖一首奉贈。」
  詩曰:
  豈必浮槎日月邊,姮娥凌水笑嫣然。
  一釣釣得金鰲起,應受蟾蜍八洞天。
  通元子將詩遞與高奶奶,起身而去。高奶奶不解詩中之意拿與玉英瞧。玉英念畢,說:「前三句意可解,只是後一句『應受蟾蜍八洞天』意不得明白。留為後驗罷。」到了這一日早起,玉英隨母親到河邊浣紗,見逆流水淌一少年人來。母女將他救起,解去捆繩,請到家中換了衣服。洪昆把庚帖晒在天井凳上。高奶奶看見,粗識得幾字,見是男女庚帖,同年同月同日同時,就呼玉英說:「好奇事,怎麼這庚帖上男女皆與你的生辰相同?」玉英說:「母親,你先問他來由。」高奶奶問道:「相公姓甚名誰,家住何方,怎樣人家,細細說與我聽。」洪昆說:「小生姓洪名昆,寄籍浙江,三歲時曾有一道士贈我十二個玉蟾蜍,他說我的姻緣都在這些玉蟾蜍上。」高奶奶向玉英說:「詩中『蟾蜍』二字莫不是應在此人身上麼?」玉英說:「『八洞天』始終不明白。」洪昆又把六美奇遇說出:「惟此次與蔣佩香小姐聯姻,小生實屬誤入桃源,丫環玉蘭代寫此庚帖。」高奶奶說:「可是原任吏部左侍郎蔣大人的小姐麼?」答:「正是。」高奶奶說:「佩香小姐也與相公聯姻了?」洪昆答:「是。不料他兄嫂無情,闖上樓來,將我們兩人捆起,投于大河。小生幸蒙奶奶救起,但不知佩香小姐何如。」高奶奶說:「既是天定姻緣,自然有救。連蔣小姐共成七美之義。」向玉英說:「詩中『八洞天』三字顯然在孩兒身上。」高奶奶取出詩讖遞與洪昆看,說:「相公姻緣皆是天定,看這詩讖小女想必亦在其列。老婦願以小女敬奉箕帚,未知相公可允否?」洪昆說:「既蒙不棄,敢不謹遵。」因取出第八個玉蟾蜍遞與玉英手中。高奶奶到廚中辦早膳去了,玉英陪洪昆談今論古,口若懸河。那端莊靜逸的性情,頗有大家風度。洪昆作詩一首贈之。
  詩曰:
  詠絮題紈擅妙才,居然鐘郝大家來。
  仙風更覺飄飄舉,應是吹簫弄玉臺。
  玉英說:「洪郎,尊作俊逸清新,直追庾鮑。奴家也有拙作奉和,謹步原韻。」
  詩曰:
  潘岳豐姿司馬才,藍橋不是尾生來。
  洞天第八春風好,次第依依玉鏡臺。
  洪昆說:「小娘子尊作,詩有仙心,不減李青蓮之句。」彼此唱和已畢,遂將二詩用花箋抄成。適高奶奶辦了早膳來,說:「請賢婿用飯。」高奶奶、玉英奉陪。正吃飯時,有許多惡少鬧進門來,說:「高奶奶,你家存留面生可疑之人。玉英與這個少年人坐在一桌吃飯,必有別情。我們扭他去稟官。不然就寫幾百兩銀子筆據纔能甘心。」高奶奶被這班惡少鬧得沒法,洪昆說:「我是浮水而來,那裏有銀子?」那些惡少說:「既沒有銀子,扯他去見官。」
  正鬧之間,驚動隔壁鄰居申老爺。這申老爺是翰林學士。丁艱在家。聽得高鄰吵鬧,走來問:「甚麼事?」高奶奶說:「申老爺,我家小婿洪昆在此吃飯,他們就訛詐。」申老爺勸這些惡少說:「列位不要鬧,他自家女婿有何官稟,可以散罷。」眾看見申老爺來,有些懼怕,也就不鬧了,說道:「申老爺吩咐,我們散罷。」申老爺看見洪昆天骨開張,豐神俊秀,又見桌上詩稿,知是洪昆與玉英唱和之作,說:「洪先生有此奇才,必是非常之人。請到舍下少坐片刻何如?」洪昆說:「晚生正要拜府。」二人同行,來到申府。見禮已畢,申老爺喚出公子申鴻漸相會洪昆。這申鴻漸是個聰明伶俐後生,纔十六歲,見過洪昆,甚是歡喜。申老爺說:「小兒年幼,學問文章要望先生指示。」洪昆說:「不敢。小侄就與令郎約為兄弟,奉陪讀書何如?」申老爺說:「好極了。」洪昆不時到岳家走走,平時都住在申府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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