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
  勇蔡飛救難酬恩

  〔先聲搗練子〕調
  詞曰:
  到如今,心自忖,悔落了紅塵境。雖是裁衣鋪可居,剪刀聲裏終難隱。直等到鐵勤奴至,鬧莊時又添出雲斬仙子。
  話說玉蓮帶了洪昆投住張兆店裏,與鳳姐同居。鳳姐說:「花鈴、玉蓮二位姐姐是客,小妹是主人,你們請在大床睡,我另鋪小床。」花鈴說:「如此有上下床之別了。」鳳姐說:「休得取笑。」安排宿歇。次日晨起,梳洗已畢,用了早膳,那張兆得了五十兩銀了,就到外面吃酒賭錢,不管家中事了。鳳姐說:「前日中秋佳節,我們結盟,就如同胞姊妹一般。都要甘苦共嘗,死生不變。」玉蓮說:「鳳賢妹,這兩句話切夫妻,不切姊妹。我有詩奉呈。」
  詩曰:
  姊妹雖然父母同,鴛鴦求匹各西東。
  他年貧富何能包,不及夫妻百歲終。
  花鈴說:「何不就訂夫妻之盟呢?」玉蓮知道洪昆之意,說:「花鈴姐姐是賓中賓,派他妝做丈夫。事有巧合,我前日包袱誤帶了男子衣服,取出來與花鈴姐穿,扮成新郎,可不是湊巧的事麼?」就把玉色繡花方巾、桃經綾窄擺、杏黃鑲鞋替洪昆依舊穿起來。玉蓮故意說:「我先結盟。」鳳姐看見花鈴這樣打扮,心中暗想道:「可惜是個女兒,若是真男子,與他為夫妻豈不妙極。」因向玉蓮說:「姐姐,你說花鈴姐是賓中賓,你陪他到我家來就是賓中主了。小妹反是主中賓,要讓我先與盟。」玉蓮暗笑道:「這小妮子動了春心了。就讓你先,我做賓相何如?」玉蓮扶持鳳姐與洪昆拜堂,三人笑謔一會,到一更時候,玉蓮笑說:「鳳妹既與花鈴妹夫拜堂,今日我睡小床,把大床讓你們睡。雖然假事,裝龍要像龍,裝虎要像虎「鳳姐說:「如此就得罪玉蓮姐了。」花鈴與鳳姐上了大床。玉蓮坐在小床邊好笑。二人各自解衣而睡。蝴蝶夢中對對,于是二人歸帳就寢。
  香閨初寂,蠟炬未殘,一會兒鳳姐喊叫起來,說:「不好了。上了玉蓮這臭蹄子當了。」此時仲秋天氣,輕暖輕寒,鳳姐一滾起來,不及穿裏衣,就赤身露體下了床邊。洪昆也就赤條條下床來,站在鳳姐面前。鳳姐說:「相公,你既係男子,因何女妝同玉蓮姐到我家來?」洪昆笑而不言。玉蓮假裝睡熟微學呼聲,心中暗想道:「我不驚他們,聽他們說些甚麼。」鳳姐說:「我既與相公同榻而眠,定然從一而終。此身即許相公了。然夫婦為人倫之始,禮重于歸,義無苟合。我今日知以夫婦之倫為重,相公他年必知以君臣之倫為重。奴家願守堅貞,留為相公異日之信。務望相公原情。」洪昆本是個天姿純厚的人,聽鳳姐這一番話,因說道:「鳳姐性情端正,小生亦非貪色之徒。豈容相強。」
  兩人遂穿好衣服說:「玉蓮姐未醒,他醒來必疑我們事已成了。看他怎樣說法。」玉蓮因暗暗自悔說:「我當初一念之差,遂成終身話柄。若不私奔,馬氏知道豈肯甘休。我不如鳳姐多矣。」豈知冥判官發放之時,已說明斷案,只因玉蓮回陽後昧了前因,但知今世懷孕含羞,已忘了前世貪功抱愧。諺語云:「欲知前世事,但看今生為。」此之謂也。且此案固是天譴,亦由天定。若無藏樓懷孕一事,後來誰能幻形救杜?又後來誰能變態擒倭?鳳姐固能守貞,玉蓮亦不可謂之淫也。此時雞聲初唱,月影猶明,鳳姐說:「玉蓮姐醒來。你何苦壞心,不肯說明。想你是個過來人了。」玉蓮說:「鳳賢妹,不必說了。你今是而我昨非。悔之無及。」就把墜洞藏樓,懷孕私奔的事,細細說了一番。玉蓮又說:「洪郎,把第四個玉蟾蜍拿出,與鳳姐做聘禮罷。」洪昆取出,遞在鳳姐手中。到了天明,仍妝了三個女子在家,漸漸不甚謹密。該應事要敗露,就有湊巧的事來。
  且說張兆得了五十兩銀子,把生意不當事,玩了三、五天,銀子賭輸干淨,時纔近午,帶怒而歸,想再與玉蓮借幾兩銀子好去撈本。他二人在家,萬不料張兆此刻回來,正在玩笑時,洪昆要小便,因無外人,就分開裙子,扯下褲子,站在天井溺尿。張兆走進來撞見,知花鈴不是女子,氣上加氣,走到廚房拿了一把亮霍霍的刀來,要殺他們三人。玉蓮說:「動也動不得。你白日無故殺死三人,罪該梟首。若殺我與洪相公,你是爭奸不從殺傷兩命,也是死罪。若殺鳳姐與洪相公,你是勒詐逼奸,殺傷二命,亦是死罪。」張兆聽說,殺星頓退,就來騙他銀子,說:「賢甥女,你算得個聰明伶俐的女子,不但活你們三命,連我的命都是你活了。我同你商議一件事:連日在賭錢場上把前日的銀子都輸了,還同你借銀三、五兩做做本錢。
  「玉蓮說:「我同洪相公來時只帶了五十兩銀子,此外沒有。
  「張兆見沒有銀子借,就來盤問他說:「你剛纔說洪相公,是那個洪相公?」玉蓮此時忙人無急智,就把西湖打趙懌思的洪昆說了一遍。張兆又轉過念頭來,自說:「趙府懸了賞單寫著:『有人拿住洪昆賞銀五百兩。』他到我家來,是個財神進門了。
  我暗中到趙府送信,那時領人來捉洪昆,籠裏雞、案上肉,連飛都飛不的。」想定主意,又強作笑臉,向玉蓮說:「你既沒銀子,我就到賭錢場上拈頭兒做賭本罷。你三人好好在家。」
  張兆出了門,他三人依舊玩耍。張兆在街上正走之時,遇見胡彪,張兆本來認得棗核釘,說:「胡相公,我同你去見趙懌思大爺去。」棗核釘說:「你要見他做甚麼?「張兆說:「到了他家你就曉得了。這件事也少不得你。」一同進了趙府,張兆見了趙懌思說:「小的特來領賞。洪昆現在我家。大爺速去拿人。」棗核釘說:「張師夫,你想獨來發財麼?要分些我呢。」張兆說:「我原說是少不得你。快去,快去!「棗核釘說:「大爺,這洪家小雜種本事大得很,不可輕視。」趙懌思說:「我家從前的打手皆敵不過他。請前日特聘來的那位馮教師帶領眾人去。即刻動身。」張兆引路。街上都鬧翻了。
  來到裁衣店門首,棗核釘先進去。洪昆認得他,說:「二位賢妹,我的對頭來了。事到其間,有死而已。」趙懌思走來看見三個女子,說:「洪昆在那裏?」張兆指著花鈴說:「這就是洪昆。他男扮女妝的。」懌思說:「家丁,去扯他的褲子看來。」家丁回稟:「果然是個男子。」趙懌思教馮師爺拿人馮教師一手擒起洪昆。趙懌思說:「且住,我看他力不能搏雞智不能脫兔。我這裏猛虎出山,他那裏死蛇掛樹。這是假洪昆若是真的何能這等容易捉住?放了他罷。張兆亂報冒賞,拿我帖兒,送到仁和縣打他五十板。」家丁扭住張兆。張兆說:「五百兩銀子換了五十個板子。這是那裏晦氣!窮人想發空頭財連菩薩都拿他玩。胡相公,有銀子同分,有板子同打。我到縣裏當堂咬你一嘴,你也不得干淨。」
  棗核釘說:「大爺,張兆不必打,他還算有功。」趙懌思說:「怎麼有功?」胡彪說:「他雖指鹿為馬,畢竟玉貌堪誇,大爺帶了回去,書房掃地、烹茶,前有玉杵一柄,還可後庭開花。」趙懌思說:「老彪之言有理。」彪說:「還有順便事。  索興僱兩乘小轎,連這兩個女孩子也帶了去。」頃刻僱轎來了,馮教師押著洪昆,家丁硬將二女扶上轎。街上人都看呆了,那個敢多一句嘴?對面來了一人,怎生打扮:
  頭戴隨風倒烏鬃帽,花布纏頭,黑多白少的花臉,身穿元緞小襖,大紅緞魚肚兜,包藍白布裹腿。腳踏鐵挺尖的薄底鞋,腰插兩柄短斧。
  大喝道:「趙懌思奸黨賊子休得橫行!俺蔡飛來也!「
  贊曰:
  一聲如虎嘯,谷應又山鳴。
  短斧剛纔動,杭城莫不驚。
  陪堂同鼠竄,武士直蛇行。
  救出洪公子,仙人計更生。
  此人本是忠義之將,趙文華要害他,前任總督尚書張經開活他罪,放出刑部牢。他就逃避臺州錦雞山落草為盜,所殺的都是貪官污吏,所劫的都是地棍土豪。專報不平,非同匪亂。
  何以來得湊巧呢?那日有通元子過他山頭說:「蔡飛,八月二十日,你恩人之子在杭州城南街有難,速去救他。我臨時駕雲而來。」
  這一日,卻好到了,先將馮教師打倒,救了洪昆,又把趙家人眾打散。棗核釘、趙懌思鑽人褲襠裏跑了。街上人抬頭一看,那兩乘小轎四個轎夫都在雲端,這就是通元子用的仙法,來救玉蓮、鳳姐去了。
  蔡飛救了洪昆,問道:「你父親是何人?」洪昆說:「我父親是有名的人,受冤而死,不敢明言。」蔡飛說:「仙人通元子教我救恩人之子,想必公子就是的了。我是曾總制銑的先鋒,嚴嵩與趙文華害了總制,把我囚在刑部獄中。多蒙張經大人釋放,連年暫寄綠林,專尚義氣,從不搶奪良善人家。前月有通元子教我來救相公。他說臨時駕雲而來,這雲端裹轎子,想是大仙妙法,但不知救的何人?」洪昆又把玉蓮、鳳姐說了一遍。蔡飛說:「相會,你可隨我上山麼?」洪昆說:「既蒙恩人救我,理當隨行。但有陳岳母在西湖邊,我去與他知道。
  然後同行。」蔡飛說:「我送你去。」二人來到陳家,見了陳奶奶。陳奶奶連忙去說與素娥、保元知道。素娥、保元、仙姑都來見洪昆。素娥說:「洪郎,自從雪洞受驚之後已經半載,不知何處容身?」洪昆把前事細細一說,問:「這位小娘子是誰?
  」素娥又把仙姑來歷說了一遍,又把同庚的話說與洪昆知道。
  洪昆說:「這都是與我有緣。」因取出第五個玉蟾蜍,交了仙姑。
  此事不提,再說下回。
  
  
  

返回 開放文學

訪問統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