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恬淡人讀史問天
〔先聲滿庭芳〕調
詞曰:
世途坦坦,人事悠悠。史載天心休咎。問天天不語,讀史史無愁。閑情最好歸恬淡,幾度春風幾度游。任勾留,腰纏十萬,騎鶴上揚州。
老漢非士非農,半村半郭,乃維揚一個賣花的便是。家住傍花村裏,秋來種菊生涯,竹籬三徑客,茅屋一壺茶,因此得交文人學士,滿壁題詩。雖不能博古通今,卻也粗粗懂得幾句文義。那些看花的說:「你種菊,也是個雅人,何不吟詩和我們呢?」我說:「不嫌鄙俗,就效顰了。」
詩曰:
老圃偏饒晚節香,曾攜鴉嘴種花黃。
清晨採菊新城賣,午後聽書到教場。
信口而成,不歸詩律。見笑,見笑!眾人說這詩不減《揚州竹枝詞》,貼在壁上傳觀卻也有趣。還要請教聽的甚麼書。我說連日在教場聽得一部新書,叫做《十二緣玉蟾記》,結構玲瓏,波瀾起伏,真似碧海中蜃氣晨樓,濃蒸旭日,又如絳河內鵲毛夜渡,淡抹微雲。
這書是通元子編成,恬淡人發刻傳出來的。那通元子本來是個仙家,這恬淡人不知何許人也,初號荷鋤子,後數十年來又以恬淡人為號。其人拙於謀生,家無長物。惟吟詠自娛而已。
愛讀忠孝書,喜談節義事。與世無所忤,究亦不肯脂韋隨俗,每讀史偶有所得,輒筆之於書,不拾前人牙慧,務出己見以為論斷。自漢以下皆有史評。於漢惠帝因見「人彘」得疾而崩,斷曰:「呂后殺之。」於唐秦王玄武之變,骨肉相殘,斷曰:「高祖啟之。」於宋太宗燭影搖紅,千古疑案,斷曰:「必無此事。」於明建文帝「無使殺叔」溫語慰燕,斷曰:「徒有此言。」至於歷代忠奸,仇怨相尋,或忠臣彈勘太放,奸黨畏罪而陷害之。或功臣盛氣凌人,宴小不堪而中傷之。諸如此類,史鑒恆多。獨有兩件事不平,恬淡人常常嘆息痛恨說:「宋岳武穆王何礙於秦檜,明于忠肅公何礙於徐石,必欲殺之,是何道理?況兩家後嗣並無有能起而復仇者。天之報施善人何如哉?」誰知通元子早已安排過了。因前有《岳傳》,明說岳少保的果報,鑄像誅奸,完過宋朝一段公案。他復演出《玉蟾記》,隱寓于少保果報,配合姻緣,又完過明朝一段公案。
到後來草堂閑話,黃石授書,恬淡人始信事由前定,天道無私,把他一腔子牢騷不平之氣,都化為烏有了。司空表聖云:「人淡如菊,惟我種菊人能知人之淡。不縈情於利祿,不役志於紛華,就是仙人。何用傳其姓氏。即以恬淡人作通元子觀,有何不可?」自從聽了這書,大約記得七、八分,又買了一部腳本看熟,說出來雖不合腔,卻不至有頭沒尾,諸位如不嫌聒耳,明日請來賞菊聽書。
他們去後我就插幾瓶菊花,收拾幾間靜室,把這傍花村改作李龜年彈詞的所在。夜來謅成幾句小引,早起亦貼在壁間,等候那班學士文人來看。
引曰:
人間多幻境,頃刻變滄桑。隱逸淵明菊,只藏得一片寒光,偏引出眾仙同日詠《霓裳》。
列位請了。今日來得這樣早法兒,童子獻茶,老漢把昨日所談新書演說一番。一來替恬淡人述懷,二來代通元子醒世,三來為座上客點綴秋光。就此獻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