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龍門縣將星降世 唐天子夢擾青龍

  詩曰:
  羅通空結鳳蕭緣,有損紅妝一命懸,
  雖然與弟將仇報,義得全時信少全。
  貞觀天子說:「丞相,朕欲兩國相和,與羅通結為秦晉之好。不想這畜生無知,傷了公主。朕的不是了!故而請你到殿,將原舊地方歸還你邦,汝君臣不必怨恨。寡人即日班師,留一萬人馬在此保護,以算朕之陪罪。」屠封聽言,不勝之喜,說:「我王萬萬歲!」立起身來,退出午門,回轉賀蘭山,自然另有一番言語。君臣兩下苦無戰將強兵,所以不敢報仇,只得忍耐在心。
  不表番國之事。如今講到羅通正在逍遙殿,只見四名校尉上前剝去衣服,綁到銀鑾殿。朝廷大喝說:「我把你這小畜生千刀萬剮才好!寡人昨日怎樣對你講?屠爐女傷了你兄弟,也算兩國相爭誤傷的。他有十大功勞向於寡人,也可將功折罪。不遵朕旨意,不喜公主,只消自回營帳,不該把他殺死!可憐一員有情女將,將他屈死,你怎生見朕?校尉們,與朕推出午門梟首!」
  校尉一聲:「領旨!」推出午門去了。此時眾公爺龍顏大怒,沒有人敢出班保奏。不要說別人不敢救,就是一個嫡親表伯父秦叔寶也不敢上前保奏。大家呆著,獨有程咬金想起前日討救之時羅家弟婦之言,不得不出班保奏一番。
  連忙閃出班來叫聲:「刀下留人!」說道:「陛下龍駕在上,臣冒奏天顏,罪該萬死!」朝廷說:「程王兄,羅通違逆朕心,理該處斬,為甚王兄叫住了?」咬金說:「陛下在上,羅通逆聖應該處斬。奈臣前日奉旨討救曾受我弟婦所囑。他說:『羅氏一門為國捐軀,止傳一脈,倘有差遲,羅氏絕祀。萬望伯父照管。』臣便滿口應承,故此弟婦肯放來的。雖這小畜生不知法度,有違聖心。萬望陛下念他父親羅成功於社稷,看臣薄面,留他一脈。臣好回京去見羅家弟婦之面。」朝廷說:「既然王兄保奏,赦他死罪。」咬金說:「謝主萬歲!」傳旨赦轉羅通。羅通連忙跪下說:「謝父王不殺之恩。」朝廷怒猶未息,說:「誰是你的父王!從今後永不容你上殿見朕。削去官職,到老不許娶妻。快快出去,不要在此觸惱寡人!」羅通領旨退出午門,回進自己營中,與眾弟兄講話。各將埋怨不應該如此失信,太覺薄情了。如今公主已死,說也枉然,只有罷了。
  不表小弟兄紛紛講論。單說朝廷傳旨殯葬屠爐公主屍首,駕退回營。群臣散班,秦、程二位退出午門,遇到羅通,叔寶說:「不孝畜生!為人不能出仕於皇家,以顯父母,替祖上爭氣,一家親王都不要做,自拿來送掉了。如今削去職份,到老只好在家裡頭。」羅通說:「老伯父,不要埋怨小姪了,到是在家侍奉母親的好。」咬金說:「畜生!既是事親好,何必前日在教場奪此帥印?為伯父好意費心,用盡許多心機說合來的,何苦把這樣絕色佳人送了他性命!如今朝廷不容娶討,只好暗裡偷情。當官不得的,要娶妻房除非來世再配罷!」羅通說:「伯父又來了,既然萬歲不容婚配,理當守鰥到老,怎敢逆旨。伯父保駕班師緩緩而行,小姪先回京城。」咬金說:「你路上須當小心。」羅通答應道:「是!」就往各營辭別。當日上馬,帶了四名家將,先自回往長安,不必去表。
  如今過三天,這一日貞觀天子降旨班師,銀鑾殿上大排功臣宴。元帥傳令三軍擺齊隊伍,天子上了驌驦馬,眾國公保駕,炮響三聲,出得木陽城,赤壁康王同丞相與文武官,一路下來,見了朝廷,大家俯伏,口稱:「臣赤壁康王候送天子。」貞觀天子叫聲:「狼主平身。賜卿三年不必朝貢,保守汛地,寡人去也。」康王稱謝道:「願陛下聖壽無疆!」留下一萬人馬,保守關頭,木陽城原改了康王旗號,狼主退歸銀鑾殿,這話不表。
  再說天子一路下來,不一日早到中原汛地。那些地方文武官員迎接,打得勝鼓,班師旗號已到大國長安,卻好天色傍晚,當夜不表。次日天子升坐,諸卿朝恭已畢,徐茂公俯伏啟奏道:「臣啟陛下,臣昨夜三更時候望觀星象,只見正東上一派紅光衝起,少停又是一道黑光,足有半高,不上四五千里路遠,實為不祥!臣想起來才得北番平靜,只怕正東外國又有事發了。」朝廷說:「先生見此異事,寡人也得一夢兆,想來越發不祥了。」茂公說:「嗄!陛下得一夢兆,不知怎樣的緣由,講與臣聽,待臣詳解。」天子叫聲:「先生,寡人所夢甚奇。朕騎在馬上獨自出營遊玩,並無一人保駕,只見外邊世界甚好,單不見自己營帳。不想後邊來了一人,紅盔鐵甲,青面獠牙,雉尾雙挑,手中執赤銅刀,催開一騎綠馬,飛身趕來,要殺寡人。朕心甚慌,叫救不應,只得加鞭逃命。那曉山路崎嶇,不好行走,追到一派大海,只見波浪滔天,沒有旱路走處。朕心慌張,縱下海灘,四蹄陷住泥沙,口叫:「救駕』。那曉後面又來了一人,頭上粉白將中,身上白綾戰襖,坐下白馬,手提方天戟,叫道:「陛下,不必驚慌,我來救駕了!』追得過來,與這青面漢鬥不上四五合,卻被穿白的一戟刺死,扯了寡人起來。朕心歡悅,就問:『小王兄英雄,未知姓甚名誰?救得寡人,隨朕回營,加封厚爵。』他就說:『臣家內有事,不敢就來隨駕,改日還要保駕南征北討。臣去也!』朕連忙扯住說:「快留個姓名,家住何處,好改日差使臣來召到京師封官受爵。』他說:『名姓不便留,有四句詩在此,就知小臣名姓。』朕便問他什麼詩句。他說道:『家住遙遙一點紅,飄飄四下影無蹤。三歲孩童千兩價,保主跨海去征東。』說完,只見海內透起一個青龍頭來,張開龍口,這個穿白的連人帶馬望龍嘴內跳了下去,就不見了。寡人大稱奇異,哈哈笑醒,卻是一夢。未知凶吉如何,先生詳一詳看。」茂公說:「阿!原來如此。據臣看來,這一道紅光乃是殺氣,必有一番血戰之災,只怕不出一年半載,這青面獠牙就要在正東上作亂,這個人一作亂了,當不得了!想我們這班老幼大將,擒他不住,不比去掃北,就是三年平靜了。東邊乃是大海,海外國度多有吹毛畫虎之人,撒豆成兵之將,故而有這殺氣衝空,此乃報信於我。卻幸有這應夢賢人。若得夢內穿白小將,尋來就擒得他青面獠牙,平得他作亂了。」朝廷說:「先生!夢內人那裡知道有這個人沒有。這個人有影無形,何處尋他?」茂公說:「陛下有夢,必有應驗。臣詳這四句詩,名姓鄉坊都是有的。」朝廷說:「如此先生詳一詳,看他姓甚名誰,住居那裡?」茂公說:「陛下,他說:「家住遙遙一點紅』,那太陽沉西只算一點紅了,必家住在山西。他縱下龍口去的,乃是龍門縣了。山西絳州府有一個龍門縣,若去尋他,必走在山西絳州府龍門縣住。『飄飄四下影無蹤』,乃寒天降雪,四下裡飄飄落下沒有蹤跡的,其人姓薛。『三歲孩童千兩價』,那三歲一個孩子值了千兩價錢,豈不是個人貴了?仁貴二字是他名字了。其人必叫薛仁貴,保陛下跨海征東。東首多是個海,若去征東,必要過海的。所以這應夢賢臣說,保了陛下跨海去平復東遼。必要得這薛仁貴征得東來。」朝廷叫聲:「先生,不知這絳州龍門縣在那一方地面?」茂公說:「萬歲又來了。這有何難?薛仁貴畢竟是英雄將才之人,萬歲只要命一人能人到山西絳州龍門縣招兵買馬,要收夠將士十萬;他們必來投軍。若有薛仁貴三字,送到來京,加封他官爵。」朝廷說:「先生之言有理!眾位王兄御姪們,那個領朕旨意到絳州龍門縣招兵?」
  只見班內閃出一人,頭戴圓翅烏紗,身穿血染大紅吉服,腰圍金帶,黑煨煨一張糙臉,短頸縮腮,狗眼深鼻,兩耳招風,幾根狗嘴須,執笏當胸,俯伏塵埃說:「陛下在上,臣三十六路都總管、七十二路大先鋒張士貴,願領我王旨意,到龍門縣去招兵。」朝廷說:「愛卿此去,倘有薛仁貴,速寫本章送到京來,其功非小。」張士貴叫聲:「陛下在上,這薛仁貴三字看來有影無蹤,不可深信。應夢賢臣不要到是臣的狗婿何宗憲。」朝廷說:「何以見得?」士貴道:「萬歲在上,這應夢賢臣與狗婿一般,他也最喜穿白,慣用方天戟,力大無窮,十八般武藝件件皆能。是他若去征東,也平伏得來。」
  朝廷說:「如此,愛卿的門婿何在?」士貴道:「陛下,臣之狗婿現在前營。」
  朝廷說:「傳朕旨意,宣進來。」士貴一聲答應:「領旨。」同內侍即刻傳旨。何宗憲進入御營,俯伏塵埃說:「陛下龍駕在上,小臣何宗憲朝見,願我王萬歲萬萬歲。」原來何宗憲面龐卻與薛仁貴一樣相似,所以朝廷把宗憲一看,宛若應夢賢臣一般,對著茂公看看。茂公叫聲:「陛下,非也。他是何宗憲,萬歲夢見這穿白的是薛仁貴,到絳州龍門縣,自然還陛下一個穿白薛仁貴。」朝廷說:「張愛卿,那應夢賢臣非像你的門婿,你且往龍門縣去招兵。」張士貴不敢再說,口稱:「領旨。」同著何宗憲退出來,到自己帳內,吩咐公子帶領家將們扯起營盤,一路正走山西。
  列位呵,這張士貴你道何等人?就是當年雞冠劉武周守介休的便是他了。與尉遲恭困在城內,日費千金,一同投唐。其人刁惡多端,奸猾不過。
  他有四個兒子,兩個女兒。大兒名喚張志龍,次兒志虎,三兒志彪,四兒志豹,多是能征慣戰,單是心內不忠,奸計多端。長女配與何宗憲,也有一身武藝;次女送與李道宗為妃。卻說張家父子同何宗憲六人上馬,離了天子營盤,大公子張志龍在馬上叫聲:「父親,朝廷得此夢內賢臣,與我妹丈一般,不去山西招兵,無有薛仁貴,此段救駕功勞是我妹丈的;若招兵果有此人,我等功勞休矣。」士貴道:「我兒,為父的領旨前去招兵,你道我為什麼意思?皆因夢中之人與你妹丈相同,欲要圖此功勞,所以領旨前去。沒有姓薛的更好,若有這仁貴,只消將他埋滅死了,報不來京,只說沒有此人。一定愛穿白袍者,必是你妹夫,皇上見沒有薛仁貴,自然加張門厚爵,豈不為美?」
  那番四子一婿連稱:「父親言之有理。」六人一路言談,正走山西絳州龍門縣,前去招兵,我且慢表。
  單講朝廷降下旨意,卷帳行兵,到得陝西,有大殿下李治,聞報父王班師,帶了丞相魏徵眾文武出光泰門,前來迎接。說:「父王,兒臣在此迎接。」
  「老臣魏徵迎接我王。」朝廷叫:「王兒平身,降朕旨意,把人馬停紮教場內。」殿下領旨,一聲傳令,只聽三聲號炮,兵馬齊齊紮定。天子同了諸將進城,眾文武送萬歲登了龍位,一個個朝參過了,當殿卸甲,換了蟒服。差元帥往教場祭過旗纛,犒賞了大小三軍,分開隊伍,各自回家。夫妻完聚,骨肉團圓。朝廷降旨,金鑾殿上大擺功臣筵宴,飲完御宴,駕退回宮,群臣散班,各回衙署,自有許多家常閒話。如今刀槍歸庫,馬放南山,安然無事。
  過了七八天,這一日魯國公程咬金朝罷回來,正坐私衙,忽報史府差人要見。咬金說:「喚他進來。」史府家將喚進裡邊說:「千歲爺在上,小人史仁叩頭。」咬金說:「起來,你到這裡有何事幹?」那史仁說:「千歲爺,我家老爺備酒在書房,特請千歲去赴席。」咬金道:「如此你先去,說我就來。」史府家將起身便走。程咬金隨後出了自己府門上馬,帶了家將慢慢的行來。到了史府,衙門報進三堂。史大奈聞知,忙來迎接。說:「千歲哥哥,請到裡邊去。」咬金說:「為兄並無好處到你,怎麼又要兄弟費心?」史大奈說:「哥哥又來了,小弟與兄勞苦多時,不曾飲酒談心。蒙天有幸,恭喜班師,所以小弟特備水酒一杯與兄談心。」咬金說:「只是又要難為你。」
  二人挽手進入三堂,見過札,同到書房。飲過香茗,靠和合窗前擺酒一桌,二人坐下,傳杯弄盞,飲過數杯,說:「千歲哥哥,前日駕困木陽城,秦元帥大敗,自思沒有回朝之日,虧得哥哥你年紀雖老,英雄膽氣未衰,故領救兵,奉旨殺出番營,幸有謝兄弟相度,恭喜班師。」咬金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為兄最膽大的。」這裡閒談飲酒,忽聽和合窗外一聲喊叫:「呔!程老頭兒,你敢在寡人駕前吃御宴嗎?」嚇得程咬金魂不附體,抬頭一看,只見對過有座樓,樓窗靠著一人,甚是可怕,乃是一張鍋底黑色臉,這個面孔左半身推了出來,右半身凹了進去,連嘴多是歪的。凹面闊額,兩道掃帚濃眉,一雙銅鈴豹眼,頭髮披散滿面,穿了一件大紅衫,一隻左臂膊露出在外,靠了窗盤,提了一扇樓窗,要打下來。那程咬金慌忙立起身來,說:「兄弟,這是什麼人,如此無禮,樓窗豈是打得下來的?」史大奈說:「哥哥不必驚慌,這是瘋顛的。」對窗上說:「你不要胡亂!程老伯父在此飲酒,你敢打下來,還不退進去!」那番這個八不就的人就往裡面去了。程咬金說:「兄弟,到底這是什麼人。」大奈說:「唉!哥哥不要說起,只因家內不祥,是這樣的了。」咬金說:「兄弟,你方才叫他稱我老伯父,可是令郎?」大奈說:「不是,小弟沒福,是小女。」程咬金說:「又來取笑了。世間不齊整醜陋堂客也多,不曾見這樣個人,地獄底頭的惡鬼一般,怎說是你令愛起來。」大奈說:「不哄你,當真是我的小女,所以說人家不祥,生出這樣一個妖怪來了。更兼犯了瘋顛之症,住在這座樓上,吵也被他吵死了。」咬金說:「應該把他嫁了出門。」大奈說:「哥哥又來取笑了,人家才貌的裙釵、絕色的佳人,尚有不中男家之意,我家這樣一個妖魔鬼怪,那有人家要他。小弟只求他早死就是,白送出門也不想的。」咬金叫聲:「兄弟不必耽憂,為兄與你令愛作伐,攀一門親罷。」大奈說:「又來了,小戶人家怕沒有門當戶對,要這樣一個怪物?」咬金說:「為兄說的不是小戶人家,乃是大富大貴人家的蔭襲公子。」大奈笑道:「若說大富大貴蔭襲爵主,一發不少個千金小姐、美貌裙釵了。」咬金說:「兄弟,你不要管,在為兄身上還你一個有職分的女婿。」大奈說:「當真的麼?」咬金道:「自然,為兄的告別了,明日到來回音。」大奈說:「既如此,哥哥慢去。」史老爺送出。魯國公那馬來到午門,下馬走到偏殿,俯伏說:「陛下在上,臣有事冒奏天顏,罪該萬死。」朝廷說:「王兄所奏何事。」咬金說:「萬歲在上,臣前在羅府中,我弟婦夫人十分悲淚,對臣講說:「先夫在日,也曾立過功勞與國家出力,只因:一旦為國捐軀死,惟有羅通一脈傳。』」不知程咬金怎生作伐,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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