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兵部查恤陣亡大將(報合叢譚)
當時奴賊犯城,城下兩戰,大挫賊威,又被官兵屢屢斬獲,這些奴賊,只四散劫擄。大將軍滿桂諸將,遇戰十餘日,身死殉國。聖上屢屢垂念,不常詢及:
以褒忠一事,係兵部職掌,理合查奏,不然,何以罪視功懲?著即確查,詳列職名來奏,不得更延。
天語一下,兵部便一一查明陣亡大帥事上奏。奉聖旨:
滿桂、孫祖壽、廉成,忠勇血戰捐軀,可憫可旌,即著各棺收葬。翰林院撰祭文,光祿寺辦祭品,禮部堂上官,親出城南致祭,備道朕痛惻至意。其餘戰沒官將,各召親丁識認。兵士查明掩骸,另設祭二壇,以慰忠魂。切念夷屍混內,一面照例從優恤敘,並查明滿桂二臣子,及黑麻以下各將下落具奏。
於是兵部又一本:優恤陣亡事奏。奉旨:
大將殞亡,朕心時刻殞念!如何奉諭,方行具奏。
噫!當此時,泉下幽魂,與在生親屬,見天恩垂念如此,感均存沒矣。時滿桂、孫祖壽、廉成諸大將,各已備衣衾棺槨收貯。翰林院即時撰下祭文,光祿寺即刻辦完祭品,禮部堂官出城南致祭,不在話下。
卻說聖旨曉諭,召親丁識認,便更認出有幾員將士,係趙率教、彭守印、李慣三員,又須另題具奏,兵士許查明掩骸。於是附近有軍民,身死沙場,聞恩恤至此,凡有父母妻子者,沒一人不攜一壺酒,兩件菜,認得屍骸,各自祭奠,也有辦棺材的,也有不能買棺材隨眾掩埋的。咦!這光景,弔古戰場文中所謂:
鼓衰兮力盡,矢竭兮弦絕。
白刃交兮寶刀折,兩軍蹙兮生死決。
降矣哉終身夷狄,戰矣哉暴骨沙礫。
鳥無聲兮山寂寂,夜正長兮風淅淅。
魂魄結兮天沉沉,鬼神聚兮雲幕幕。
日光寒兮草短,月色苦兮霜白。
悲心慘目,有如是耶!
內又有云:
蒼蒼民,誰無父母?提攜捧負,畏其不壽。
誰無兄弟?如手如足。誰無夫婦?如賓如友。
生也何恩?殺之何咎?其存其沒,皆莫聞知。
人或有言,將信將疑,悄悄心目,夢寐見之。
布奠傾觴,哭望天涯。天地為愁,草木淒悲。
弔祭不至,精魄無依。必有凶年,人其流離。
今日聖天子,不但優恤及陣亡大將,即兵士亦令查明掩骸設祭,夷屍盡情揀出,不得混埋。天恩真上暢九垓,下圻八埏矣!兵卒雖微,亦不枉其身喪沙場,死有餘聲,又寧至於古所云」弔祭不至,精魄無依「,以至結為凶年乎?此恩宛如泣囚解網,國祚日躋,唐虞三代之隆,一丸泥封胡關何難哉?是日,禮部堂官出城南致祭,宣諭聖上痛惻至意。於是愁雲之下倏轉為麗日之上矣。
時賊夷不敢迫城,四面盡屬我兵,京城九門洞開,特盤詰著嚴而已。當下認屍致祭的家小,有張三李四,在城外村住家,兵凶之後,未免是些破落茅屋房子,今日也去認屍設奠,天晚赴不得進城,便兩個商量,不如在我和你的房子內去看一看,了草過一宵去。遂挑了盒兒,走在自己家中歇宿。張三道:「李四哥,我和你這小房子,離不得城十數里,卻也還留得在,今日也好存身。」李四道:「今日天恩,通天徹地,真堯舜之君至今在。」兩個說說話,拾些蘆葦來燒著,燙了一壺酒,把些祭餘一杯一杯對吃。
時正黃昏,他兩個忽眼見得一個人,貌類軍人打扮,從隔壁竹籬笆裡跳入林中,走將過去,在今早埋兵士堆子上喝道:「臊韃奴,我們自是天朝軍民,今日得蒙聖恩,全身歸土。你這個他鄉夷鬼,未經查出,敢混屍在我們國土裡藏身,快出來,免打。」土堆子裡謾應道:「長官,小的來也。」不多時,堆上土開,跳出一個夷人來,軍人廝趕著了自去。張三和李四見了,背膝展展,兩股自顫,低目相瞧,心頭一似小鹿兒跳,一雙腳一似鬥敗公雞,後面一似千軍萬馬趕來。側著耳朵聽時,空谷傳聲,敗葉隨風,聽得林子裡面斷捧響。不多時,則見軍人驅將土堆子裡跳出那個夷鬼來,聽得一聲聲喚過去道:「打殺我也。」軍人道:「你這賊,犯了我境地,殺害我人民,怎的不打你?」
那夷鬼也像活夷一般的,鵝行鴨步,被那軍人趕打,走不速,兩步一跌,爬起又走。張三李四兩個,顫作一團,看得呆了。張三道:「今日早未進城,要來看這房屋,好教在這裡擔驚受怕!」兀自說言未了,又聽得林子裡當當的棍捧響。兩個道:「想又是兩個鬼相趕逐了。」抬頭一看,卻見數軍人趕著數夷鬼過去,一個喊道:「狹路相逢。」一個遙應道:「不是冤家不到頭。快打!快打!」兩個都不敢則聲,適才吃的酒,都變作冷汗出來。那兩塊盞筷,也不收恰,蹲入房間草牀上睡著。張三道:「今日這事好蹊蹺!」李四把手一捏道:「莫則聲,好心聽著則個。」
只是那房裡盡是些籬笆障壁,一夜林子裡鬼火磷磷,似野中飛螢一般的穿來穿去,喚叫喊打,一夜不敢睡。直到天明,兩個走進林子裡一看,土堆內拋出幾個夷屍。兩個對目相覷道:「昨日未見土堆上有這東西,今日恁的怪異?豈非忠魂不容逆奴賊如此!」這正是:
聖恩下徹眾忠良,泉裡幽魂死亦香。
逆鬼豈容同義魂,應拋賊骨暴郊荒。
近報平虜叢譚一卷終。
五城捕軍捉獲囚犯(叢譚)
卻說奴賊數戰不過,曾埋細作周學高等,扮作逃民,混居城中,串通夷犯可可孤山等,結連刑部牢內囚犯,曾於十二月廿二日夜反牢,砍開獄牆,逸出多犯,希圖內應。幸喜朝廷洪福齊天,四門謹嚴,外面奴賊消息不通,只在城外放火為號。可可孤山等,見事勢不偕,躲在細作家裡暫避,兩日不敢出頭。那些牢內走出死犯,陸續拿住幾個。時聞得城外設祭,祭恤陣亡六將,查明兵士,關與掩骸。那可可孤山等夷犯,便要乘這個機會,要妝作兵士假親丁,混出城南,不想得當時左都御史曹查保甲,加嚴十倍,東城御史高又於各倉場巡防員役,通行申警,無時刻疏怠,內外信息,所以水洩不通。這逃囚終日空自盼望,兼以聖天子不常覺察。廿八日,上傳刑部都察院云:
逃出獄囚,昨日擒獲若干,如何不來奏報?失事至此,尚然怠玩,好生可惡!看即查各衙門已擒獲,仍數來說。仍一畫急著五城大書牌面,各街逐巷,曉諭居民,但刑獄囚隱匿,有獻一名到官者,驗明,賞銀二十兩,刑部給與,不許短少。如有隱匿不報的,事發,與獄囚同罪。兩鄰不舉,一體治罪。立刻傳行,不許少延。
聖諭一下,五城兵馬即大書牌面,各街逐巷張掛。那些奸細見了這牌面,個個驚張,沒一個不思即刻飛出城去。百姓人役見了這牌面,個個喜歡,沒一人不思拿獲幾個,送官討賞,便是半夜三更,更加嚴緝。
可可孤山三個夷犯著了忙,扮作軍兵,思走出城。時正三鼓,大明門外梆梆響了更漏,可可孤山三個,撩著衣,寂寂的行。城內捕軍,正在悄悄的查,常是四五人一簇。內有一個姓莫,名須有的,專會打拳舞棒,扯淡說謊,所以姓莫,人便代他綽號作須有,到這名頭,更叫得爛熟。聞得牌面上云:「報得獄囚一名,賞銀廿兩。」他便插入捕軍人伙內,要去拿賊。
廿八夜,便也在四處抓尋逃囚,正逢著可可孤山扮作軍人撞來,終是賊人心虧,見了人便走不成步,踽踽而行。莫須有心打一想:「若是軍人行走,一步一步猛向前行才是,這軍人如何一步進,又一步退?知道了,莫不是今日五城兵馬牌面上要拿的勾當了?我若捉了去,廿兩銀子分文到手,不要待他們分功,麻了心肝!」走向前,輕叫道:「越獄底哥,咱在這裡!」
可可孤山不提防,錯口應了一聲。莫須有喜不自勝的道:「著手!著手!」不則聲,使個探馬勢,黑地裡,當可可孤山心窩一拳,可可孤山知是拿他的,撇死的架開,懸腳騰空一踢,放虛一腳,轉身用個拋架勢,便在莫須有眼上又一突,莫須有也架開,用腳當頭滾進,可可孤山側身避開,走近前,把右手揪住莫須有頭髮,莫須有把左腳尖對住可可孤山腳尖,把右手覆住可可孤山右手,把左腳望前拿去,把可可孤山撲地跌倒。
莫須有便把個腳去踹住他的背脊,可可孤山也不敢叫,翻轉腰,使個小鬼跌金剛法,把莫須有也仰天放倒,兩個一似獅子滾繡球的,在地上亂滾。可可孤山力大些,莫須有恐打不過,叫喊起來道:「拿住越獄賊!」連喊了三五句,可可孤山驚了,用個金勾,把手就他口中一插,莫須有即用手,把孤山手指一撲,撲入口裡,著力一齧,齧出了血。孤山慌忙把扯出,四雙手緊緊相搏,四邊捕軍聞得喊叫,把火把四面來照,早已撞著那兩個夷犯,把索來扣住了。三四個向前,把可可孤山捉起綁了。
孤山兩手被綁,心不甘,尚那個頭拳向莫須有胸膛上一撞,莫須有不防,又一仰面跌倒。捕軍人笑道:「你如何早不叫我們,卻兩個在這裡灑拳。你要自己奪了功去,該有這場磕跌晦氣!」莫須有道:「拿得真賊便好,取笑則甚?」遂歡歡喜喜和了捕軍,拿去獻功。正是:
鷸持蚌時蚌持鷸,相撞到此誰放伊。
天網難逃應捉獲,靖烽萬里斬奴兒。
話分兩頭。卻說那些奴賊,專候城裡消息,卻水洩不通,鎮日在各處,日則打擄,夜則放火。時山東巡撫王、河南巡撫范名下官丁商議,糾聚數百人,各執器械,四處捉獲敗餘的虜囚。這官丁各欲立功,更加勇猛。探得奴賊四散搶劫,眾官丁便四散埋伏,逢著便奮勇向前。那些敗餘奴賊,零零星星,無隊無伍,被官丁殺得東走西避,砍死無數。廿八夜又有奴賊千餘,埋在四邊放火,又被兗城伯率兵趕散,殺死多眾。奏上聖明。奉旨:
官丁奮勇斬零級,許查明敘賞。奴賊放火,著守城日,杳無消息。
時西司房有個孔目,那一夜聞得刑部牢內火起,也曾奔來救護,火光中見有個人與反出獄囚同在伙內喊叫,他記在心裡,朝夕只在街上,要認著這個人,扯去送官,立個大大功勞。這人自從劫了囚,也躲了幾日,要待事靜逃走,今日聽得聖旨要查牆外有無奸細,心中驚唬,恨不得立時走脫,也是天理不容,黃昏時,把頭伸出門外看人,剛剛遇西司房孔目走過,這孔目心想:「這人,那裡會過來?」沉吟半晌,猛省道:「是前日夜劫囚重犯,內有這人在裡。」記了門路,夜邀兩個伴當,拿了鈀,遠遠躲在那人住的房子外,只離得十把間房屋,直到三更,聽得開門,那人悄悄拿一把棍,向正陽門去。孔目跟在後走,心裡只恐拿錯了人,幾翻欲舉鈀向背後打去,又想道:「若還不是,明日怎了?」沉吟一會道:「若是真賊,自然不同,且近身喝他一聲,看何如?」走近身喝聲:「劫囚賊在這裡!」那人聽得,也不說話,用個蓋天竹棍攔腰打來。孔目舉鈀一隔,當的聲響,那人抽轉棍,用個草裡蛇戧,就下一搠,又被孔目把鈀柄向下掃開。孔目心慌了,即忙叫道:「你兩個快來!」那兩個向前,把腳一掛,那人仰天跌翻,被孔目向前縛住。那人道:「你們無故拿我則甚?」孔目道:「誰叫你劫重犯?」把來拷勘,那人受刑不過,招出真情。上一本,捉獲劫囚重犯事上奏。奉聖旨:
周學高,著本衛孥送鎮撫司究問。
自是賊已漸漸拿得十分七八。城外賊夷見城中號令嚴明,防衛加謹,知難成事。況營中又缺糧草,恐軍食不繼,遂將所擄男女放回了多多少少,率兵直抵通州,要攻圍通城。不料得通州四處把守得緊,奴賊先到數十騎早被我兵挫折,遂逡巡不敢向前,撤旗東回。直隸巡按方一本,逆奴覘通未遂事上奏。奉聖旨:
據奏,虜騎東回,亟宜追剿。該督撫、鎮道,偵賊所向,各務制勝,不得輕任逸出。樞輔並與檄知。
自是賊夷逃生無路矣。
話分兩頭。奴賊放回了多少年婦女,多者與丈夫一同被擄,不敢認作親友,今日便也作一起回鄉。當日有別營韃子,見大營都督營內無糧,放回女子,便也都放大半與他去,不敢多匿。於是有夫尋婦的,婦尋夫的,子尋母的,母尋子的,盡是良鄉、寶坻、固安、順義各縣人民。
其中物有湊巧,事有奇異。寶坻縣有個後生,各處避難,聞得奴賊東遁,我民各就西路逃生,涿塵路上逢著個女子,黃昏時候,行走不動,坐在大樹下,嚶嚶悲啼,且生得有八九分姿色,這後生見他啼得可憐,問道:「娘子,莫不是拆散鴛鴦耶?何苦情如是?」
女子道:「妾固安人,曾被賊人擄去,逼奴不從。他定要把奴污辱,將一條繩索子緊住奴手,一頭縛在牀柱上,正要強奴同睡,忽聞傳令,賊人都往大營聽差,奴私解開繩索,拿些乾糧,暗地從後門逃出,今已兩日,肚中飢餓,腳步難移,親夫不知下落,生死存亡未保,是以悲啼。」
後生曰:「娘子,我和你正是愁人莫對愁人說,說起愁來愁殺人。在下是寶坻人氏,姓古,名直。為奴賊入寇,夫妻兩人,隨著眾人,曉夜奔走,只聽得背後喊聲震天,只道韃虜追來,卻原來是我這邊殺敗的潰兵,風聞將軍孫談、趙宗普早已逃了,那些軍人武備久弛,全無紀律,教他殺賊,一個個膽寒心駭,不戰自走,及至遇著平民槍人衣食,一般的會耀武揚威。我古直雖有些手段,怎當他潰兵如山至,不敢與他爭,捨命奔走,但聞四野號哭之聲,回顧不見了妻子,亂軍中無處尋覓,今已十零日,只索罷了。適間猛聽得有婦女悲泣之聲,好像我妻子聲音相似,因撞著娘子也。合當同病相憐,我帶有盤纏乾糧,娘子不知隨著我等,小生探問荊妻消耗,就便訪取尊夫,不知娘子意下如何?」
婦人收淚謝道:「如此甚好。」古直解開包裹,將幾片麵餅遞與婦人充飢,走向賊掠過的地方躲避,似夫妻一般,曉行夜宿。古直並不肯一些苟且。
那婦人感其美意,對著古直道:「感君相救,得脫賊手。第尋夫訪妻,也是難事。今日一鰥一寡,亦是天緣,熱肉相湊,不由人不思成就一對,君意何如?」
古直泣下曰:「為失佳偶,心腸痛絕,不知落在誰手?忍更虧他人名節耶?娘子得脫賊手,正天全娘子鬆操,在下決不敢以蕪葭相倚也。」
女子亦泣下曰:「君稟心如是,尊夫人不久當即完聚矣。」
次日取路進城,途中剛遇一男一女,亦迤邐而來,四人相覷,則彼一男,即古直所遇女子夫也,其一女,即古直之妻,各認著親夫,兩下悲號。
古直問那人曰:「荊妻何以得與君同走?」那人曰:「小弟姓苗,名秀實,固安縣人,只為逃難,路遇潰兵衝散同林,探得賊人東去,因奔西路來,特地尋拙荊,反遇著尊閫,今十餘日矣。當時實是憐他孤身無倚,他朝夕涕哭思君,小弟曾勸他說:『兵凶年辰,別時容易見時難,不如和你成就也罷。』他道:『甫脫賊手,又逢強盜!』對天囑道:『我柏氏,因遭兵火,夫妻倉忙拆開,未及一言分別,是以不肯便拼一死,不意今日所遇非人,妾今死去,化作杜鵑鳥,飛鳴吾夫君前足矣。』便要撞死。小弟見他大節凜然,再三謝罪,再也不敢放出一點半分兒野性,喜得完璧付還兄趙。不識荊妻與古兄曾有那事否?」
古直道:「天日可表!兄可問令政便知。」
那婦人備述古直高誼,苗秀實納頭下拜。
古直還拜曰:「蒙兄全妻,反拜弟耶?」
秀實曰:「尊閫自全,弟荊妻非君弗全耳。」遂拜契為兄弟,兩下把妻子兑還。古直長一歲,苗稱為兄。柏氏亦與那婦人拜為兄妹。曰:「清平日,莫忘今日之遇也。」正是:
女志如石豈可移?矢心至此稱男兒。
感恩欲把身軀付,不是鸞鳳不共飛。
吟嘯主人聞此,為之題曰:
同林乍折鎖雙眉,玉體無瑕只自知。
見色不亂千古少,倚鬆弄筆贈新詩。
錄之,亦以見節義之人如此。
奴賊攻郡縣驀陵(叢譚)
卻說奴賊雖不敢逼京城,凡壩州、房山、淳縣、香河、通州等處,日在窺伺。廿八日,覘通未遂,一面插標到三河。三河百姓聞得奴賊殘狠,各欲出城他奔,只有縣官不敢擅離。時至初更,虜已將臨城下,城上鳴炬把守。翕忽間,傳有令箭一支,抽回各虜,云:「大都督傳令道:『有某縣富裕,且先攻某縣。』「眾虜即刻離城,直插標某縣。滿城百姓,早已紛紛逃散,止衙役人等,不敢輕易遁走,鳴鼓守城。三更賊至,萬炬齊明,布梯扒城,城軍披靡,縣官惶惶然,見勢難支,泣曰:「此身已許殉此土地,死當為厲鬼,以吞逆賊!」持刀欲刎,旁一役曰:「庫藏雖不可保,縣印尚在爺身,得全此印而走,亦少足塞責,死何為者?」城陷,縣官眷被賊所殺。縣官帶印隨身,匹馬南遁,左膀被射兩箭,負痛走脫。當時百姓遭此大難,無可怨懟,只怨不合殺毛文龍,一路失守,弄得韃子犯境。於是廿九日遂風聞傳進奴書與袁督師,一時謠言,幾如鼎沸。
話分兩頭。這奴賊一面攻打郡邑,一面遣人窺伺皇陵,上干天怒。廿夜,北京城門關王廟裡一個燒香老院子,二更時候,聽得廟內有唯諾呼喝聲,院子自覺似爬下牀來一般,信步走出外殿來看,則見廟中燈燭輝煌,關王坐在上面,恍恍惚惚見分撥人役。老院子側耳而聽,聽得關王上面道:「奴賊窺陵,干犯天戮。你等可要著緊看守,不許少有疏失。」恍恍惚惚又見各人領命去了。忽滑喇一聲,座上燈燭,化作四壁神光。又似有一個物件,在地下吼了一聲,便陰風颯颯,地動屋搖。院子心驚,走進房內,唬出一身冷汗,卻原來不曾出去,只僵臥牀上。咦!這是老院子一靈走出殿前,見了這事,藏在心懷。
卻說那窺陵的賊。三更時,白雪漫天,滿地如銀,那打探的幾十個奴囚,正要走來陵上打探,初,一兩個連人帶馬翻跌在白雪堆邊,再也莫想爬得起,滾了一會,早已被護陵守軍知覺,趕去拿住。又見那不曾翻跌的十數個奴兒,在馬上口裡亂嚷,似學我南人說」饒命,饒命「一樣音語。又個個把個頸子抱住,道:「沒頭了!沒頭了!」內有一個守軍,匹馬趕去,自稱關帝有差,前往殺賊,手拿一條捧兒,向賊趕打。那奴賊被打的,如癡如醉的墜下馬來,盡絕了氣。別的軍人,見他口裡說的是關帝,知是關帝顯聖,跟著那軍人同來趕殺。奴賊探知有備,胡笳聲響,收回營去。一夷云:「我去偵陵消息。」那雙腳跨在馬上,便似千斤來重,手便似鬼打的一般酸痛。一夷云:「我見關帝爺爺,叫小軍把刀來砍我,我這頭曾已砍斷了。你也須代我把這頭兒按按起。」
說罷,撇然倒地,如此者連十餘酋。忽外一個巡更奴酋,手奪一酋鋼刀,搶入營中,坐在上面,罵道:「奴囚不知死活,敢犯天朝,妄肆窺陵!本當把汝曹碎屍,特以此地人民合有災。汝若舊惡不悛,立使汝等齏粉何難?」言訖,只見巡軍兩手攤開,仰坐椅上,牙關咬緊,口角流涎而死。奴酋各相顧失色,曰:「神人不佑也!」這正是:
瑞雪漫空亦護陵,神明怒把虜酋懲。
百靈咸助天威遠,驚對胡笳淚不勝。
聖朝福分齊天,凡屬神明皆在擁護,則我蒼赤,又何必驚詫於小丑之未淨,惶惶自危,不並力堵剿之而後即安?其於君父之念,亦大可怪矣!
次日昌平道蘆一本,把賊情窺陵事奏。奉聖旨:
護陵守城,已有旨遣發兵將。蘆維屏同尤世威同心調度,偵賊剿禦,各保無虞。
是日,又河南巡撫麻范一本:直參逃將事。奉聖旨:
孫談已有旨。該撫按作速拿解具奏。
又永平糧儲一本:永平一帶無恙事。奉旨:
據奏永平保城情形,知道了。陳此心措處月餉,還速接濟,仍著兵將護送。該衙門知道。
野臣每讀綸音,一片宸衷,何等翌翌,真天錫智勇表正萬邦之大聖人。然而在朝文武日勤王事,不遑將父者有幾人哉?
正是:
臣無貳心天之制,無傲從康古所規。
若盡股肱朝寧上,犬羊懾服走邊陲。
刑部疏上禦虜數策(邸報)
當時奴賊未剿,凡有廟謨遠見者,莫不欲抒一得而效赤心。刑部主事張亮上疏:謹題為時事急切燃眉,微臣略陳膚見,以佐戰守之策,以分君父之憂事:
臣於十一月初六日,見羽書疊至,漸逼畿輔,當事者錯愕束手,竟無長策。臣眼看不過,心放不下。當有夷報甚緊,憂時念切,一疏。時臣之所言,諸臣固以相與言之。皇上固以次第行之,無容發矣。始猶伏薊、通為外藩,可作一重保障,今且越薊、通而來,圍城數日矣!雖督師袁崇煥、總兵滿桂,當鋒一戰,殺頗多,此固入關以來未有之功,甚快人意。然而彼眾我寡,援兵未齊,尚難交戰。計賊非大挫,彼必不歸;不歸而彼日跳梁於外,我徒曲守於內,焚掠殺擄,惟其所欲,飯米料草,隨在有之。一支扼蘆溝橋(橋離北京西去三十五里),以阻我援兵;一支困西山,以隔我煤路,多方窮我,作何究竟,應變之計,可不先講乎?
臣以為今之計,莫如急通援兵。賊兵固多從人,語言相類,且多漢裝,衣帽相同,若先至良鄉一帶要截援兵,乘其不備,彼緩而我卒,勢必難當。宜密遣從丁快馬,從間道路,約至涿州以南通州消息(涿州西路去至涿塵一百四十里,東路去涿鹿是來京城總路,通州至北京路隔五十里)。援兵若到,亦從間道而行。無零星以孤勢。假彼能伺於中路,而我已暗達於都城。貔貅畢集,彼日喪膽,此第一著也。次莫如大開聯絡,京城相顧,全恃西山富厚之家,間有餘儲。貧窮之民,朝不保夕,今賊來數日而有煙炊已斷者矣。宜分遣一營,召集勇兵,今有煤炭之家,各相防護,多儲火器以待之,匯齊數萬橐,而後一運,煤炭不絕,則人足貲生,此又一著也。次又莫如毒井殺賊。今賊人馬集至,非汲井水,何以度日?宜於黑夜,遣有勇有膽之人,縋城而下,離城十里外,凡有井地方,投滕黃或人言數斤於井中,如賊在東,則投毒西方之井,賊在西,則投毒東方之井。我兵大至,用炮攻擊,彼必移營,移營而已毒之水,即為爛腸之藥,勢必人馬立死矣,此亦可用之一著也。
兵家所爭雄者氣耳,氣盛則可以壓敵,且獨力不如合營。聞於袁崇煥與滿桂戰時,令有龍兵兩支,左右夾擊,使彼應接不暇,是不可以一殲而盡,惟孤軍對壘,莫為策應,遂使小丑尚多脫逃。今後勿拘信地之名,勿作專功之想,但有緊急,彼此犄角,精神既合,膽氣自壯,賊未有不望之而頹者也。
夫中國長技,全在火器,然必內外照應,旗號分明,庶不臨時錯認。臣以滿桂之兵,死於敵手者少,而死於城炮者反多,無他,錯認故也。且炮非慣習,高則入雲,低則入地,虛發罔功,徒為費藥直。夫旗幟為記,賊可效用,不若陣中以火箭為號,紅夷火炮,專使賊受用。內外相通,火器不亂,則我兵無誤打之虞矣。以兵健而善戰,加自捍兵,及蓮花寺僧兵,皆能使而無敵,然往返動須數月,遠不及調矣。臣聞昔年援遼者,尚留一支鎮守關上,今急在堂奧,門戶次之,宜檄取人援,俊滅賊後,仍歸關上。此亦緊要之著也。
臣從城上歷閱一都,較前改觀,可恃無恐。然尚有一二當議者,臣請畢其說。如各軍散米是矣,然米粗難用,各軍皆用鐵盔貯米其中,以石舂之。夫盔不過鐵釘鑽之耳,舂之不已,盔必碎裂,裂則添補,不又費朝廷一番料理?臣以為都城之中,石碾甚多,不苦發乎碾戶碾細。碾細必有折耗,當事者恐任其怨;當若壞盔而後補,不如碾米而認耗也。其一則發出器具,皆鏽而鈍者矣。諸軍防守城上,不如磨礪此物,令有鋒刃,庶可殺賊。不然,操不利之器,令有不測,何以堪用乎?城上積石不多,而且輕小。賊令徒步畏銃,不敢近城,萬一如川中奢賊,造數大之車,蔽以牛皮,無些須之石,半日而盡,亦且小不濟事,非大石何以應之?宜令城中不論官民房舍,但有緊急,階簷梯石,皆可取用,事平之後,給價修補,此亦事之當議者也。
臣又聞京民喧傳,廿日、廿一日,關廟神馬,渾身流汗。夫關聖忠勇貫千古,威靈震華夷。神宗朝,每顯佑,故加徽號,封為三界伏魔大帝,神威遠震天尊。今賊來而殄其賊首,戮其夾孽,此固廟算之收功,督師之效力,不可謂非關神之默助也。人心知有神助則膽壯,賊兵聞有神助則膽寒。請皇上再加封以敕,或用平虜字號,神其有靈,權專而得展,此風一播,名奇而知懼矣。
又:右府都事郭九圍疏略云:
日聞睿慮周詳,天語切。每以堵兵為功,殃民為戒。無奈潰兵預為賊人之前予,賊夷更為潰兵之後,勁備多力分顧此矣,彼亦復何恨?惟是賊兵不過滿萬,且半多潰兵與降民,每設空營以疑我,散游騎以誘我,今日東奔西突,明日北掠南攻。近京州縣,四圍俱空,煤米柴炭不得入,牛羊草豆不敢來,東西道路不通,四方行商斷絕,是賊不困我而我坐困,賊不攻城而城自攻,天下事尚忍言哉!
職日夜追維,我有三失。賊逼遵城,烽火不聞,未幾失陷如破竹,一失也;賊圍薊不合力拒堵,令其隨薄城下,二失也;賊將至京城外列營,令其零掠殃民,三失也。雖然,賊亦有四敗。初陷遵城,貪淫殺戮,一敗也;臨城被挫,逃奔西山絕地,二敗也;環攻不能,據紮海子圍牆,三敗也;分兵南掠,不昆歸路出口,四敗也。四敗可乘,我無以乘之,故其志益驕,氣益橫。見今奴孽營紮固安縣衙,所擄輜重,用車載相隨,近欲移營,漸迫壩州、永清等處,近京州縣,無將無兵,其何能支乎?
職小臣也,亦孤臣也。忠懷君父,血淚幾枯。回首家園,肝膽欲斷。用敢冒昧,涕泣吁天。乞皇上垂憐畿輔重地,俯憐孑遺生靈,敕下該部速遣將調兵,相機度勢,間道圖賊。西南涿州、易州,東南壩州、雄縣,俱屬扼要之衝,或再令徵調經過堪戰兵將,因便堵剿,腹背夾攻,更屬萬全。勿令早食畿輔,坐困京城,天下事尚可為也。仍祈皇上責令撫按,詳查官民,果否屠戮一空,何以優恤收痊,庶忠魂知激,厲鬼蒙恩,宗社獲以奠安,神人得以泄憤,中興大業,將萬世無疆矣。
吟嘯主人曰:「三失四敗之說,瞭如指掌,馬伏波聚米之籌,不過是矣。然而竟任其猖蹷者何也?豈身家念重,君國念輕,因循而至耶?無亦曰儒專習文,將專用武,原分兩途耶?乃今自言知兵者,亦諉曰:『我射不穿札,騎不絕塵,其何以戰?』不思子房無三尺之軀,淮陰無縛雞之力,綸巾羽扇,指顧而挫鋒芒,只馬單騎,談笑而退戎虜者,何也?所貴乎士者一盡心矣。」詩曰:
小丑跳梁計可屠,廟廊籌策亦非虛。
民因潰兵加殘苦,致令笳聲滿四隅。
兵部捉獲假印賊犯(報合叢譚)
語曰:「草腐而螢出,木朽而菌生。」當國家多事之秋,便有一起姦宄,乘多事時候,頃生弊竇,貪利忘身,為國家之蠹者,比比而然。奴兒入犯,各部紛紛綜理事務,不意兵部便跳出幾個人役,在兵部衙門內舞弄。一個叫做范顏,一個叫做陳及,一個叫做薛鎰,一個叫做褚於達,一個叫做單,這幾個人,平日在長安中,也是一個飛天的光棍,頭髮也是空的,只他幾個合得著。往年褚於達、單詐衙門一件事,在平宛縣一個大戶人家騙害。那褚於達,年紀高十餘歲,單後生。褚於達對著單道:「我和你出外騙人,切不可言三語四,被人覷破。」單道:「可好。若是背盟的,罰銀十兩。」他兩個到了那個人家,擺下了一大桌酒。褚於達胸中打一想道:「這狗的子,常常說他手段高,待我耍他一耍。」正在定坐位,褚於達昂然上坐,次定單,也要定在上位,褚於達躬身拱道:「這是小兒,與他旁邊坐下。」單只得應道:「家父在上,不敢,不敢。」便側邊坐下。及捧出一盤熟肉,放在上面,單卻也躬身拱道:「多蒙盛設,只是家父吃素,今已兩年了。」那主家卻道:「得罪,不曾曉得,早辦些素菜了。」單道:「我家父吃齋,極是虔心,只一菜,第二味也不吃。說他這個叫做『一心齋』。主人莫辦素才是相愛。」
主家對著褚於達打個恭道:「令郎說老丈只吃素一味,時常還是喜吃著那一味菜?」褚於達未曾出聲。單道:「只熱燙一盤豆腐就勾了。」主家道:「依著令郎,畢竟喜歡的是豆腐。」忙叫廚下去燙豆腐,把葷菜拱著單吃了。褚於達是個貪吃的人,見單把豬、羊、雞、鴨等肉大塊的啖在口裡去,他口內垂涎骨骨的在一邊吞唾。酒罷,褚於達埋怨單道:「我那裡見我齋素過來?錯了一桌好筵席,弄我這頓好狠!」單道:「我那裡是你兒子?把我看得恁小!」自後褚於達見單機變巧譎,每事與他商量,第一的相交朋友。今日兵部為奴賊事,不常的文書來往,或遣兵,或調將,好不倥傯。范、陳、薛、鎰幾個,背地裡道:「欲要富,險中做。不如我和你,造下兵部一個假印信,或替人脫罪,或替人轉換文書,大家稱他幾萬兩銀子,卻不是終身的富貴?」幾個都道:「這使得。」象目下朝廷事冗,兵部忙亂,那裡有工夫照管得到這裡?遂串通褚於達、單商議。
褚、單兩個道:「衙門裡是你幾個的事,外面是我二人作眼,萬無一失。」於是褚於達、單二人,看得外面兵部有些事務,他兩個便替他去打斡,那裡曉得兵部各衙門,為著師旅,不常有扌票撥軍糧文書,一發怕人作弊,關防更嚴。這些假印的,只料定事多難關防,卻用了幾顆假印文書,兵部早已查出,不驚動他,候他來領文時,卻便捉獲。時褚於達、單,正在外面打探假印文書回文,忽聽得兵部裡人役喧嚷道:「兵部老爺捉住了假印賊人,曾已招出兩個賊犯。」褚於達聽得,慌慌的走歸報與單道:「事發了!事發了!」單正在醉眠,夢中驚起,兩個忙忙收拾幾件衣服,多少銀子,星夜的走了。兵部便修下奏章,次日係龍飛崇禎三年正月初一日,百官拜賀萬年禮畢,兵部便上一本:檢舉假印事。遂傳下聖旨:
范顏、陳及已獲,薛鎰等都著錦衣來捉去嚴究。褚於達、單,俟該司捉獲到日,另行究問具奏。
正是:
金台紅日澈青宵,幽室山鬼自叫跳。
雷電合章魑魅滅,寶弓應射鳥中梟。
是日又兵科張一本,請恤陣亡將士。內道:「有趙率教血戰陣亡,並彭守印、李慣俱身殉沙場等事。」奉聖旨:
滿桂孫祖壽已有旨。趙率教並彭守印、李慣,查明一體優恤。優恤稽遲,該科何不早奏?張鵬雲著降一級,照舊管事。其餘的姑不究。
初二日,又奉旨:
將士暴骸可收。經虜戰亡的將領,已著兵部查職名與軍士,屢令順天府官掩埋,如何不見奉行?好生肆慢!著即遣官,分設辨識,給棺收厝,仍行原籍,查恤孤婺具奏。
正是:
兒去從軍母孑立,倚門惟冀子音傳。
忽聞優恤孤婺至,感佩皇恩終老年。
吟嘯主人感將士肯捐軀為國,有詩云:
驪歌一曲陽關別,邊月隨弓霜劍懸。
忠孝自古難兩盡,捐軀不計蔭從天。
旨到而在在孤婺戴恩,如覆載生成矣。
風傳奴書縛督師(邸報)
話分兩頭。二年十二月間,都城內外百姓,謠言袁崇煥不合殺了毛文龍,致一路失守,不然,奴酋怎能從涿塵琉璃河來,攻打我良鄉、固安各城。道路之口,悠悠莫止。於是廿九日,風聞有奴書傳進,至瀆天聽。三年正月初一日,皇上召袁崇煥進城,至西華門,忽聽得喝聲:「袁督師佇立。有緊要事務,且候著。」及傳旨,則送刑部監禁,遂縛袁崇煥下獄。袁親昵袁煜亦被拿送拷問。未知其事皂白何如?後兵部職方司署郎中事周夢尹一本奏云:
觀今日事勢,以逆虜事事中,我兵著著失算,以皇上之善將將,遠過高祖,而諸臣之躡足附耳,甘遜留候也。自臣言之,前者之失有四,後者之失亦有四。崇煥自矢五年滅奴,自五月來零,奴渡河而西,未聞東還。束不的升合糴米於高台堡,積之葫蘆嶺,庶人知為奴計矣。乃崇煥毫不為備,反盡力以圖有舊功無顯罪之毛文龍,且薊州為神京肩背,王應台克減台糧,而軍不歸台,王元雅復減其人,以致空單。崇煥奉旨總督四鎮之謂何?其失算一。奴既殺將破城,崇煥聞報赴援,關寧兵馬,牧天下全力,寧無堪戰精兵,疾趨滅奴?即不然,或紮營三屯等處要路,與奴相持,又或紮營石門險隘,令奴不得西闖,乃竟守偏北不衝之薊州者謂何?其失算二。虜既占石門,據形勝。上有退守三河總路,與留住赴援兵將,列營三河城外,以死扼敵一著,乃俟其越薊始蹌踉尾奔也。其失算三。廿日,袁、滿城下兩戰,頗有氣色,虜亦驚阻,不於此時以夜燒其營壘,晝掩其驚魂,而俟其從容紮營南海子,不以一矢相加遺,惟求入城自逸,到二十七日之報,半屬矯冒。其失算四。此固袁之罪也。
二日之戰,袁、滿同功,祖實血戰,而論賞不及祖,祖遂怏怏,袁亦衝衝,廷臣無言及者,復執祖最得之主將,而用祖最不相下之滿帥以節制之。又,風聞廿九日傳進奴書,初一遂縛督師,遂遍搜督師之親昵以苦殘之。讒訛四起,祖無可容。其失算一。朝廷所以勵世磨鈍者,惟此賞罰耳。乃未見奴而逃之遼撫,尚得緩死,如薄京而不援之督撫,尚我議及,視崇煥之聞虜急赴間關護闕,十七日到,而愜怯之人心定,廿日戰,而疑懼之人心大定者,何如?且侯世祿作俑潰散,誑言戰場,張鴻功效尤竄伏,竟得戴罪,視崇煥又何如者?彼蚩蚩小民,徒以崇煥殺文龍致奴深入恨謠,遂中奴間。夫文龍何未能制奴之不入?戴謗書盈篋,百口保忠者謂何?其失算二。虜以廿九日拔營而西,無一人知。共所聞者,初三日良鄉告急。初三日即出援兵,而良鄉已失陷矣。鄧祖禹援兵乞食,王邦政、尤岱奉調來往,劉見用涿兵散,正所謂以卒與敵者,乃不撤回整束另調,而聽其或殲或逃也。其失算三。天下十餘年精神,養得關寧萬餘銳卒,一旦疑懼,托故以去,倘持之過急,其憂方大,兵法所大忌。邊即有聖諭招之,更應急恤,首先赴援血戰,一死事之。趙率教,以激勸之稍寬。袁崇煥令密諭諸兵將力戰報國,以開贖之,皆兵機之不可緩者也,否則仍疑懼耳。其失算四。此則廷臣之責也。夫以前四者,崇煥已伏其辜,以後四者,在廷臣惟有懇皇上轉圜而已。懇亟以節制歸重臣,擇膽雄敢戰者,為諸帥所服者,以調度之,毋使為九節度使帥之自潰;懇亟以賞罰定諸臣,使袁、祖、侯、張各心服其心,毋竟使懷恩懷光之怨叛;懇亟以撤回保撤兵,為休養再舉計,毋使為襄陽、淮陽之委兵;懇亟以招撫杜隱禍,收十餘年之全局,毋使蹈賀世賢、李永芳之覆轍。蓋勢有緩急,權有輕重,事有大小,時有難易。皇上聰明天縱,徹底打算,自無俟臣言之畢矣。而臣更有說焉,奴薄京師,南下擄掠,說者謂襲我西炮,斷我援兵,截我供億,以軟我事,誠有之。然昨見方大任報謂奴歸巢,更取新兵接濟。又風聞奴示叛人,謂十二月廿五日,並力向京。此其急而緩之,綏而怠之,原奴行兵之故智,而有議無行,有行無亟,又我坐失之舊習。更乞嚴敕總督協,激勵城守各坐門,加意盤詰,巡捕、提督,提撕城中,而始可不墮奸計中耳。非臣過於杞憂也。臣今處此,不敢不竭其犬馬之私忱,以報皇上特命協贊之知遇,並不敢揭報以任受條議也。伏惟皇上密諭施行。
正是:
道路有口不可支,是非到此盡危疑。
胡兒乘間歌吹起,難擬汾陽學子儀。
未知後事如何?俟事久論定,閱邸報再詳。
吟嘯主人寫其在野憂國之詩云:
野臣萬里杞憂深,只向雲月星象尋。
列宿不犯煙霧淨,介鱗遠驅識天心。
吟嘯主人聞奴囚入犯,君國念重,每星月交輝,則仰觀天象。時奴虜正獗,主人常謂友人曰:「雖有小丑,海晏可俟矣。」今日奴酋東遁,介鱗遠驅,豈虛語哉!
何其仁等偷盜強劫(叢譚)
話說天下有兩等人,當犬羊亂華也,有幾多憂國憂民君子,見生民塗炭,傷心慘目;也有幾多不學好的細民,見狼煙烽起,便思濟奸。二年廿八日,曾獲著假印賊人,下錦衣嚴究。凡屬姦宄小人,便該改過自新才是。那裡曉得這樣的人,心腸各別,一邊堂上拷打賊盜,一邊有人在衙門門外偷雞,全不怕著些兒王法。當時逃來城內有個何其仁,慣會作籬笆子勾當。如何叫作籬笆子?這籬笆子,是竊盜人的綽號。何其仁原日有個師父,極是有名的賊首,叫做傅授。萬曆二十八年上,河間府商家林,有個商員外,家道饒裕,那傅授要去偷他,直來到商家林。這商員外家極是謹慎緊關,全沒人偷得他家一片銅錢兒,一個雛雞兒。
傅授等至三更前後,帶了兩雙焦酸餡,揣在懷裡,走在商員外家,路上沒一個人行,傅授撬開門環拴兒,驀進第二重門,他身解下一個物件,拋在屋上一盤,盤上屋去,從天井一跳跳下,兩邊是廊屋,去側首見一碗燈,裡面是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廝,傅授推開門,向前一,取出刀來道:「悄悄地,高則聲,便殺了你。」那小廝顫作一團道:「饒我性命。」傅授道:「小子,我來這裡做籬笆子勾當,正沒個眼目。且問你,他這裡到土庫藏物事的所在,有多少關閉。」
小廝道:「去我這房子十來步,有個陷馬坑,兩隻惡犬,過了便有幾個看防土庫人,那裡便是土庫。入得那土庫,一個柴獅子滾繡球,腳上踏著的是個銅球,球下便做著關捩子,踢著關捩子,銅球脫在地下,有條合溜直滾到員外牀前驚覺,教人捉了你。」
傅授聽罷,道:「我不殺你,你也須待我縛著,不則聲便罷了。」取出一條索子,把小廝捆住,出房門來,沿東邊,走過陷馬坑,只聽得兩個狗子吠,傅授懷中取出酸餡,著些不按君臣作怪的藥,入在裡面,狗子吠近,他把兩個酸餡撇向狗子身邊去,狗子聞得,又香又軟,兩口的吃了,翻身臥倒。
又行運去,見守土庫人還不曾睡,點著燈兒在那裡捉蝨子。傅授懷中取出一個罐兒,安些作怪的藥在裡面,把塊撇火石,取些火燒著,噴鼻馨香,守土庫的一個個把鼻子東聞西聞,只見腳在下頭在上,都睡倒了,則聲不得。傅便走土庫門前,幾個守土庫人,隻眼睜睜的瞧著,莫想開得口。土庫門是一具胳膊來大三簧鎖,鎖上土庫門。傅授取出個鎖鑰,名喚做百事和合,不論他大小粗細鎖,卻都開得,鬥開了鎖,走進土庫裡面去,入得門,一個柴獅子,腳下踏著的銅球,傅授先拿了,把腳踏過許多關捩,覓了多少錢鈔去了。
次日,商家林沒一人不稱羨這賊高手。後傅授自己常與伙伴說知,何其仁便拜他作了師父。傅授教他幾句口訣道:「偷風不偷月,偷雨不偷雪。」又云:「咳嗽身在牀,從容不用忙;若還鞋直響,定是一命見閻王。」何其仁後來手段更高似傅授。
後傅授死了,他名下也有多少徒弟,常在東西兩路作生意,涿州、通州、保定、永平等處,那裡不被他打攪過,官府幾次聽拿他不得,他一發膽大。城中因兵火柴米價高,他初二日夜,卻私下串夥偷盜,盜了廠中官樹,這也是他命運顛倒,作了這顛倒事,叫做」善有善報,惡有惡報。若還不報,時辰未到。」官樹雖則被他盜去了,怎當得緝訪得緊,一起盡被捉獲。何其仁被獲,他夥內卻還有幾個,也是初二日夜,又於城內強劫富豪之家。次日,一本偷盜官樹事上奏。御史王一本地方失盜事上奏。奉聖旨:
何其仁等,著法司如律究擬。回料廠盜樹,該城御史嚴緝。大明門木等項,該巡各官,加意防守,勿致損失。
又奉旨:
這城內強劫,姜繼宗巡夜疏玩,著住俸戴罪緝賊,獲日具奏。
是日,聖旨又著各衙門嚴緝所失囚犯。然逃囚俱已全獲,刑部具覆。
正是:
堪笑籬笆子,穿牆透壁奇。
昧心忘法紀,天網應難欺。
徐氏妻貽虜完節(叢譚)
卻說奴酋,探知天下四路兵,盡皆赴京,驚慌失措,他心生一計,把那降兵,與那擄去的百姓,已經替他剃了頭,百把個奴酋便統率了三四百個降兵百姓搖旗擂鼓,盡是我這邊降兵,打草運水,盡是我這邊百姓。奴酋思欲逃竄,怕大兵追剿,把這些降兵,曾已依著他裝束,遵著他號令,每數百人,著幾十奴酋管壓住,盡在他後軍揚威耀武,從山東路奔走。山東古青州地,外引江淮,內包遼海,西面以臨中原,而川陸則悉會於德州。風聞得奴酋陸路川路,都向這邊走。奴賊只有萬餘人,被我這裡殺了二三千,止剩得六七千人,那些盡是降兵剃頭的。所擄婦女,盡皆放回,殊色的便也帶幾個去。
當時薊州管下一個鄉村,有個後生,述事者不記其名,獨聞其姓,曰為「徐氏子」。夫妻甚相愛,舊年十一月廿四日,妻曾為奴所擄,慷慨於邑。一酋長看見其殊色,叫通南音者,謂徐氏妻曰:「寨主見娘子姿色,心愛娘子,為壓寨夫人,同歸建州,作偕老夫婦,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娘子試看營中所擄金銀珍寶,那一件是沒有的。況昨殺擄多人,爾夫早已見戮,恩愛斷絕,何莫同寨主再效鸞鳳,吹簫秦樓,索偶藍橋,豈不美哉!請問娘子意下何如?如不允,這寨中斷不令娘子全節也。」徐氏妻心打一想,暗暗道:「盡說得是,寨中斷不令我全節,不如佯許之,免得彼來窘我成就。」假應曰:「諾。特有一事,恐寨主不能相容矣。」
虜曰:「何事?」徐氏妻曰:「寨主前後左右羅列麗人,豈獨以賤妾為念?況賤妾與夫逃難訣別時妾誓曰:『苟逢大難,有死無二。』妾夫曰:『婦人女子,自楊花水性矣,予亦何敢信?獨我死爾存,得念以恩愛,得半月向靈魂一致祭,則含笑九冥。』妾夫昨已於寨主所殺,寨主亦當念妾有大孝在身,迫妾孝婦成就,亦為不祥。倘得寬假半月,待妾卸了孝,則寨主之命,妾何敢辭?」虜達其酋長,酋長曰:「也要這樣有義婦人,才作得壓寨夫人。不像我建夷婦,一片只是貪色無義。我這裡就寬容他半月,卸孝也可。」另以一房居之。時有韓氏者,同被擄,吳門之孀婦也。徐氏妻貽虜曰:「若韓氏婦,妾之妯娌也,願得與妾同起居共事,無於他人所污。」
酋長許之。
正月初三日,虜東逃,其酋長帶徐氏妻、韓氏同行,道從山東地方單字橋過,當時虜退,放回婦女,各人盡去查尋妻子女兒。徐氏子亦在四面尋覓,亦來單字橋富莊,前後偵探,不識賊亦從此去也,忽看見鄉村百姓,紛紛攘攘,都喊走賊。奴虜一路放火殺人,聲息至近,唬得徐氏子魂不附體,進退兩難,思量無計,只得隨眾奔走,再作區處。
又走了兩個時辰,約離越三里之地,忽聽得喊聲震地,後面百姓們都號哭起來,卻是韃賊殺來了。眾人先跑得腳軟,奔跑不動,徐氏子望見旁邊一座林子,向刺斜裡便走,也有許多人隨他林子中躲避。誰知韃奴賊有智,慣是四散埋伏,林子內先是幾個韃奴賊殺將出來,眾人正待一齊奮勇敵他,只見那奴賊把個卷葉兒胡笳吹了幾聲,吹得的響,四圍許多奴賊,一個個舞著長槍短刀,洶湧而來,正不知那裡來的。
有幾個好漢子,平昔間有些手腳的,拼著性命,將手中器械上前迎敵,猶如火中潑雪,風裡揚塵,被奴賊一刀一個,分明砍瓜切菜一般,唬得眾人一齊下跪,口中只叫:「饒命。」奴賊也不盡數殺戮,要拿到行營,也要把來剃頭髮假充奴賊,恐後趕殺,好推他去當頭陣。官軍只要殺得一顆首級,便好領賞。平昔百姓中禿髮,尚然被他割頭請功,況且現在戰陣上拿住,那管真假,定然不饒的。這些剃頭的假奴賊,自知左右是死,索性靠著賊勢,還有挨過日子之理,所以一般行兇出力。那些真賊,只等假賊擋過頭陣,自己都尾其後而去,所以官軍每墮其計,殺其賊少,而殺假賊多。這正是:
虜陣不喧嘩,紛紛正帶斜。
笳聲飛蛺蝶,魚貫走長蛇。
扇散全無影,刀來一片花。
更兼真偽混,駕禍擾中華。
徐氏和一群百姓,都被奴賊擒了,好似甕中之鱉,釜中之魚,沒處躲閃,只得隨順,以圖苟活。
卻說奴賊把這擒來百姓,約有四五十人,監作一房。天有數定,事有湊巧,誰知徐氏妻同韓氏共宿一房,正與徐氏子房相連,止隔蘆葦壁一層。徐氏妻胸中自想,日期已近,嚶嚶的痛哭。徐氏子當夜靜時候,聽得婦人哭聲,各人側耳聽著。徐氏妻道:「韓娘子,我某氏,嫁與徐某兩年,因被奴賊擄來,強逼我為壓寨夫人,我曾巧言謊他,道妾與夫同逃難,訣別之時妾誓死節。妾夫曰:『婦人女子,楊花水性,獨我死後,念著恩愛二字,向靈魂一致祭,半月之後,任汝心意。』妾夫昨已被殺,當念有大孝在身,迫妾成就,亦為不祥。寨主見信,容我半月成親。妾念一馬不駕兩鞍,好女不嫁二夫,妾願生為徐門人,死為徐門鬼。妾初意不即死,亦為寬數日之生,訪吾夫音信。今妾算來已十日矣,音信已不可得,且已離吾鄉井,再過五日,定屬他鄉異域,難免奴手,縱如昭君墓,青草生塚,竟亦何補?不如早死為幸。」
韓氏亦曰:「妾蒙娘子全軀不辱,生死相從,妾之幸也。」說罷,兩個又哭。徐氏子聽得是他妻子聲音,肝腸碎裂。同被擄人也聞得他的說話,個個因他感動,都攘手道:「聽他苦情,透他走罷。」徐氏子見眾人奮臂,泣對眾人曰:「此荊妻也。」眾道:「乘此月夜,我們路熟,夷人生疏,不如同走了罷。」徐氏子曰:「誠如此,感且不朽。」徐氏子在隔壁呼聲妻姓名,徐氏妻認得丈夫聲音,道:「人耶?鬼耶?」徐氏道:「我,人也。今亦被擄。這壁我推開,和你走休。」那蘆葦壁,被他輕輕推開,徐氏妻同韓氏走過丈夫房來,含淚不言。這干人都要避脫,只恐關防得緊,不曉得奴賊入寇時紮營甚緊,今逃回,那裡要人順他,這些人,降也好,走也好,殊無關防,被那起人推開門,悄悄走出,一輪明月照著這起人走。正是:
天欲全節賜女還,娟娟明月照團圓。
奴兒為遁片心冷,貪著途次一夜眠。
及奴兒知,則已走遠,且不識徐、韓二女之亦走也。傳令勿追而止。
且聽下回分解。
整飭太平諸若事務(邸報)
初四日,駐賊已遁,尚未盡遁。發下御札云:
火炮著總提協安設於城上緊要之處,且不常查探追剿。
初五日,戶科解學龍一本國計空乏事。奉聖旨:
兵集賊遁,該撫按示安民,即與速行。客歲奴賊寇薊,薊將趙宗普脫逃,今歸就執。
真隸巡按胡一本奏聞。奉旨:
這逃將趙宗普,著巡關御史提問,擬罪具奏。
又:當時失陷城縣官等,都著巡按擬罪。
是日登兵已抵京都,山東巡撫王從義一本上奏。奉聖旨:
登兵到京名數,知道了。未到的,留登擒寇,不必行催。
是日,又吏部會推易應昌、程啟南,右侍郎謝升、倪思輝,工部接出聖諭:
工部戒軍器,需有備無患。昨傳原盔甲硝黃等項,亟行制辦,何得未見回奏?今計累朝聖諭,軍器在庫,在城,在府,積貯頗多,近發領若干,收回若干,存貯若干,應改造者若干,還急查理,編成冊籍,專管掌稽。其應各省直至解者,勒限催完。戰甲經虜焚毀幾何?急行補造明數。一切料價等項銀兩,專管催解,毋徇常期。如有抗違,以失誤軍機參治。事非力破因循,決豁,刻期呼應,況圖虜窮,尚枕戈鳩工,慢爾窳器,法幻何在?尚須勉勵,特諭。
戶部接出聖諭:
邇以軍器囂然煩費,深軫朕心。第羽書未能盡停,租須尚爾狎利,權宜搜刮,聊濟目前,經允圖維,方成勝算。各省直應解京邊銀兩,向多逋欠,合宜專管守催,責令司府那供起解,勿拘常期,違者以失誤軍機參治。漕糧一面收運,一面速發回空,仍行督漕,酌議明年額運,責成有司,暫行便充續運之法,以濟急需,後不為例。豆過行山西、河南,一體買運,勿拘北直,以庶積寧關津。稅課選委廉干司官,極力疏理,勿濫委用。各邊新舊餉銀,酌量緩急應發,仍責令餉道,嚴催民運支過援兵行急,著勿致混冒。凡此該爾部職行事宜,但期以時艱申飭,若復牽紐積習,盼顧情面,不肯奮一腔體國之誠,四海急公之義,是為溺職,謂國憲何?特諭。
又:吏部等衙門接出聖諭:
部等京營等衙門:賊夷犯順,深入久持,摧遏凶鋒,未經大創。虜報連營東遁,勢必入遵,新歲復逞。兵部即傳督師梁廷棟,遣騎四遠偵哨,如昌平等處,尚有留屯尤賊,即調兵合剿,如果盡東向,便督各路援將及西兵馬,堵截於薊東一帶,一面約令樞輔孫承宗,督同祖大壽,堵截於三屯喜峰之間,聯絡犄角,四面蹙之,勿令間道統出,掣我之後,不致入遵憑城,庶易驅剿。戶部郎星顧外解錢糧,收賣糧料草豆,必齊車軌頭蓄,起運漕浪接濟。工部召賣硝磺鉛藥,打造盔甲炮器,修制堪用戰車。太僕寺催調寄表馬匹,預先解納辦用。京營選嚴明能將,率領輕騎,京畿西山一帶,拽拿盜賊亂兵,慰遣良弱室家,不得乘機擄掠百姓。張夢臻督通煤道,招諭往日人戶,運煤入京。順天撫按督率屬官,招撫流移,寬恤凋寮。良鄉、固安及各處州縣城堡,並工修葺,編派民壯,添設火器,務令處處金湯,人人堪戰。以上緊要各款,開載未盡事宜,各該衙門,無分晝夜,竭力整頓,即賊夷盡殲。倘玩為戒嚴,泄泄肆慢,以致臨期誤事,律有失誤軍機之條,定難寬貸。爾等寺京營內外各衙門道赴遵行。特諭。
聖上仁明,每念兵將捐軀沙場,至再至三,命官備棺收貯掩骸。如趙率教、彭守印、李慣等,兵科奏聞,曾經查明優恤。當日有將申甫,亦血戰靖難,死填溝洫,未蒙聖恩,後亦經查出,申甫為勤家赴難,致身死未經優恤,奏聞。
奉聖旨:
申甫念亦傷軀赴難,著棺殮給恤。
真恩無不遍,明無不照如此。然大將固經優恤,兵士戰骸暴露沙場者,尚未盡全理,往往鬼哭,天陰則聞。正是:
當此苦寒,天假強胡,憑凌殺氣,以相剪屠。沙草晨牧,河水夜渡,地闊天長,不知歸路。寄身鋒刃,臆誰訴?野豎旌旗,川回組練。利簇穿骨,驚沙入面。主客相傳,勢崩雷電。法重心駭,威尊命賤。
誰知值此聖明,恩詔迭下。忠魂知激,厲鬼蒙恩。真德加四海,卓冠千古者也。初六日,上傳:
城外戰骸久暴,屢令府縣撥埋,通不遵行。著總提協即撥軍士出城,深坎速埋,勿得延緩云。
夫有功者賞,不能立功肯盡忠藎者恤;有罪者罰,罰豈為有罪者貸?時山東巡撫王一本,題為懦將聞調不前事上奏。奉聖旨:
張斌材等,分別議處。杜弘偉等,各與輔用。
又:河南巡撫吳,曾移駐磁州,整練鄉兵義勇,以備防調,至是門北防禦阻備,賊遁不前,畏縮避去。奏聞。奉旨:
吳生生移駐防禦,知道了。賊遁,仍著飭各安集地方。
初七日,御史田時震一本。草場牆垣事。奉聖旨:
這圍牆著即修補,完日具奏。各場一體查行。
又,上傳戶部:
即傳勳戚、文武、富豪之家,俱有牛嬴的都著爾部報名,差官押前去,務關淳縣等處,裝運漕糧進京,照道路遠近,依例給與腳價,事平仍行敘齎,急行勿緩。
又,御馬監一本,兵夷相為擄殺事。聖旨:
庶民遭遼失業,這鵝鴨等項,准酌量暫免示恤,仍著招練伏察具奏。供用緊要,准概行停免的,該寺措辦買濟用。
自是狼煙不起,太平萬年矣。
賞罰竟免政則天,生民塗炭恨腥羶。
臣工集都威聲振,自此狼煙靖九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