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監中見叔話短哭長

  詩曰:漫道女子守閨門,聰明智慧不同群;權辭能使守獄信,叔姪相視淚沾襟。
  話說狗皮臉聞聽愛姐之言:「卻不料小小閨女,你卻極會說話。你既是誠心看望叔父,俗語說何官無私,何吏無弊。若是住衙門不丟鬼,除非狗不吃屎。雖說鑰匙帶進官宅,俺夥計們誰無兩把鑰匙?女孩家這般遠來,這二百錢我一點也不要,你捎進去,叫你叔零碎使罷!」愛姐說:「大爺莫非嫌少麼?」狗皮瞼說:「你既說嫌的話,我卻得收下。」接過錢來帶在身上,又說:「小閨女閃在一旁,待我與你開門。」言罷,用鑰匙將那鎖開,愛姐隨他進去,復又將門鎖了,領定愛姐往裡而來。唱:
  小愛姐隨他進監淚汪汪,眼前裡不辨南北與東西。猛然間舉目留神仔細看,不由的心下著忙吃一驚。看見了幾個手鐐帶著鎖,又見著幾個腿上流血腥。聽的那木籠以內人叫苦,又聽的匣牀以上人哼哼。正居中果然有座獄神廟,裡邊廂神像恍惚看不清。兩耳邊盡聞一片人喧嚷,俱帶著希油嘩啦鎖子聲。正是這愛姐走著心害怕,頭前裡禁卒開言把話明。
  話說狗皮臉領定愛姐,來至孫繼高面前,說道:「孫相公起來罷,你姪女給你送飯來了。」繼高閉目說:「大哥少要取笑,我那姪女,才六七歲娃家,焉能前來送飯?」狗皮臉說:「我焉有哄你之理,你姪女現在厫房門外等著看你,跟爺們到獄神廟裡去罷!」繼高說:「我這棒瘡疼痛,不能行走。」狗皮臉說:「待我挽你一把。」遂用手挽定繼高,出了牢房。愛姐舉目看見,那個模樣,大非他叔往日的面貌,不由的眼中落下淚來。唱:
  小愛姐一見他叔淚不乾,目視那受罪形容甚可憐,但只見首髮團亂如蒿草,他臉上面黃肌瘦不似前。旁邊裡禁卒挽扶走不動,腿上的瘡痛血腥濕衣衫。在家裡本是少年讀書子,到獄中亞賽鬼使一樣般。怪不的奶奶聽說活氣死,我今日眼兒猶如刀割肝。趙明賊俺家與你何仇恨,害的俺叔父無故坐南監。待等我爹爹一日回家轉,務必要拿住活剝狗兒男。孫愛姐連哭帶罵多一會,疼的個繼高開言說一番。
  話說孫繼高說:「兒呀!莫要啼哭,隨我到獄神廟內說說話去。」孫繼高在前,愛姐在後,來至廟內。繼高思想,無故被那冤家,害到死地,又見七歲姪女,與他送飯,不由的大放悲聲。唱:
  孫繼高想起冤枉淚淋淋,拉住了姪女愛姐叫聲兒:你本是不出門的孩童子,難為你給我送飯到這裡。我料著來時不把東西辨,還恐你回去之時把路迷。想起你年邁奶奶難得見,想起你爹爹上京無信息。今一日與我姪女見一面,好一似撥雲見日事罕希。孫繼高越哭越痛如酒醉,小愛姐有語開言把話提。
  語說愛姐說:「不哭罷,歇歇吃點飯,也不枉這們遠,俺娘叫我來送這一遭。」繼高聽的此言,心中想道:「愛姐來到監中,只提他母親,並沒說他奶奶,是何緣故?」遂問說:「你奶奶在家可好麼?」愛姐見問,心中暗想:「我若說了實話,不用說又哭起來,連飯也不吃了,不免說個瞎話哄過一時。等叔叔吃了飯再說。」主意已定,信口說出:「俺奶奶在家可也好哇。」繼高見愛姐說話遲疑,心中想道:「我母親聽的我坐監,必是哭死哭活,焉能得好?想是他不肯實說。」復又問說:「你奶奶在家到底是怎樣?你若不說,這飯我也是不吃的。」愛姐見他二叔再三追問,料想瞞不過去,只是對他說:「好,好,好。」繼高說:「你只是連聲說好,果是好與不好?」愛姐說:「二叔!你當真要問俺奶奶麼?」唱:
  小愛姐提起奶奶心悽慘,尊了二叔叔留神聽我言:為兒的欲叫叔叔吃點飯,你務要問俺奶奶兩三番。現如今不提奶奶還猶可,若要是提起奶奶真可憐。想當初叔在趙家把書念,那一時奶奶也覺把心寬,誰料想老賊撒下天羅網,單等著叔叔自己往裡鑽。趙明賊自殺使女誣害你,給他女另尋別家富豪男。昧血心將你送在公堂上,賄買法屈打成招下在監。鄰捨家劉保與咱送個信,我奶奶辱罵老賊不其然,氣的他連哭帶罵多時會,猛然間一口濁痰杜咽喉,轉眼時咕咚一聲栽倒地,唬的我母親連忙跑上前。雙關子抱住連聲把娘叫,那知道奶奶一命喪黃泉!
  話說孫繼高聞聽愛姐之言,說道:「兒呀!你說來說去,奶奶真是死了麼?」愛姐說:「奶奶已死了好幾天了。」繼高聞了此言,叫聲娘嚇!唱:
  孫繼高聞聽娘死淚雙滴,叫了聲養兒娘親死的屈。甚麼是趙明害我把監坐,分明是把我母子命二人!娘在鬼門關上你將兒等,兒願從一同我母赴陰司。如果是我母與我重相兒,同到那陰曹冥府訴告他。兒要在閻王面前告一狀,定要與趙明老賊見高低。人家是生兒日後防備老,誰似娘空生俺這兩個兒。現如今身在南牢把罪受,我哥哥一上京都三載餘。我嫂嫂本是家中女流輩,我姪女方才七歲是孩提。數年來我母受盡這般苦,怎麼該老來臨終活氣死。雖然我生前無從把孝盡,大約著秋後陰司奉晨昏!
  孫繼高正然慟哭如酒醉,下部書想起一事犯驚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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