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孫愛姐夜裡成殮

  詩曰:賣女葬婆意志堅,孝心早已達上天;偶因乘涼遇嬸母,贈銀回家萬事全。
  閑言勾開,書歸前情。卻說月姐上在梯子上,把錢串撼住,搖了兩搖,說:「姑娘說,把那小閨女看了半天嫌小。錢婆怕你心中不受用,叫我給你二百錢咧。」錢婆說:「看看何妨,怎麼又叫姑娘費錢呀。」夢月說:「你把布衫大巾爭包,我與你一五一十查清,好交於你。」錢婆說:「查不查罷呀。」月姐說:「若不查,恐俺姑娘疑我大拐。」一行說著,月姐早使個眼色與愛姐,愛姐乃參透其意,扭項回頭,依著來路跑將起來。唱:
  李夢月二百大錢拿在手,慌的個錢婆爭包不消停。且不言一五一十包中料,小愛姐看出眼色走如風。一心裡恐怕錢婆將他趕,恨不能三步兩步到家中。急忙忙順著小路回裡跑,轉過彎一直大街往東行。霎時間出城來在東關內,猛抬頭看見自己大門庭。他這裡急急回頭往後望,又只見錢婆緊趕不放鬆。喘吁吁飛風跑在大門外,小愛姐身已來至大堂中。龍氏女一見愛姐回家轉,不由的心上著忙吃一驚。他方才開言要把愛姐問,但只見錢婆有語把話明。
  話說錢婆將愛姐趕至草堂,同著龍氏說道:「你這孩子,叫我趕你跑了一身汗!我與人家一句話沒說完,你就無了影,倘若跑不見了,我怎麼見大嬸子哩。」龍氏說:「愛姐自己跑回來,想必是沒人買他。」錢婆說:「連人問都沒有。」言罷錢婆出門而去。
  龍氏說:「兒呀!既沒賣了你,這買棺材的銀子,可是無一點指項了。」愛姐說:「娘呀,不要愁了,咱有銀子了!」龍氏說:「銀子在於何處呢?」愛姐說:「你把衣脫下來。」那愛姐的衣服,龍氏遂把他脫去,見一條藍汗巾攀甲勒著,解下來抖開一看,這原來白銀一封,龍氏說:「這銀子是從何處來的?」
  愛姐遂把樹下乘涼李夢月扒牆望看,接他逾牆驗看,不期與嬸母花亭相會,贈銀還家的話,說了一遍。龍氏說:「兒呀!你盡是胡說,你二嬸就是趙戶部之女,你二叔被他父親害到死地,咱與他有血海冤仇,他見了你不推為卻就罷了,焉有贈銀之理?」愛姐說:「俺嬸母乃是三從四德之人,與他父不相同,他不但贈銀買棺,叫娘們不散,還有給俺二叔寫的書子,他還說叫你替他靈前行孝咧。」龍氏說:「他既有這番孝心,咱就好了。」唱:
  龍氏女聽罷愛姐前後話,暗把那賢德弟妹叫幾聲:只說你生父趙明心毒害,不料想與你父親大不同。若不是路過花園將你遇,甚麼人贈銀買棺葬母靈。既保我婆母不能暴死屍,還保那我母女度那春冬。論起來盡孝本是我的事,你還叫早晚替你把孝行。況且是修書問候你夫主,更算的賢孝雙全有大名。倘若是你哥得中回家轉,必要是報答賢妹大恩情。正是這龍氏暗誇趙小姐,旁邊裡愛姐又把母親稱。
  話說愛姐,見他母親遲疑不定,近前說道:「咱如今既有銀子,拿了買棺材,將俺奶奶的屍首成殮要緊!」龍氏說道:「你去把錢婆叫來,就托他買罷!」愛姐說:「人家都說賣婆肯打拐,不如我自己去罷!」龍氏說:「你既能去買,免煩人了。」遂把銀子取出幾兩,將銀包好,遞與愛姐。
  愛姐接在手中,離了草堂,來大街之上,不由的心中好痛傷人也。唱:
  孫小姐出門來至大街前,自己要去給奶奶買口棺。大街上多少買賣人喧嚷,俱都是男人交通少女流。誰似我七歲幼女當男子,思想起怎不叫人心痛酸。我爹爹應試三年無音信,我叔叔現在衙門坐男監。兄弟們但能家中有一個,也不至俺娘賣我這一番,也不至嬸母園中把銀贈,也不至我與奶奶去買棺。小愛姐一行走著一行慘,木料鋪不遠就在咫尺間。
  話說愛姐一行走著,正然傷感家中無人,猛抬頭見一座朝南的木作鋪,從裡面走出一個掌櫃的來。此人原來姓李名喚小全。說道:「你這小閨女那裡玩不了,單在俺這鋪門口跕著,好不利市。」愛姐說:「這掌櫃的太也利害,難道說你這開舖子於街上,就該斷路行人不成?我看你這個人甚不公道,人家死人的家裡連一口棺材沒有,恁都是活不拉的,預備這些做甚哩。」李小全不悅:「你這個小閨女,好不會說話呀,像俺這棺材原是賣的。」愛姐說:「恁既是賣的,也該叫我看看不許。」小全說:「俺這一天還沒有發市哩,小閨女快些去罷。」愛姐說:「你別當我不是買棺材的。」小全說:「買棺材?你或是銀子是錢,拿來我看。」
  愛姐就將銀取出,小全接來一看,果然是好白銀子。小全說:「你在那一塊住?」愛姐說:「我就在東關裡住,俺爹爹是孫繼成。」小全說:「你就是孫相公的閨女,名喚愛姐,怪不得人說你會說話,你家誰死了?」愛姐說:「是俺奶奶。」小全說:「既是你奶奶用的,你看中那一口,指那一口,說價罷。」愛姐指看西北角裡第二口說道:「俺就要這一口罷。」小全說:「那是口楊木的,給過五兩二錢銀子沒賣的,俺夥計們與你父親都交好的,讓你二錢,拿銀子我秤秤罷。」
  愛姐將銀子給了小全,小全接過一秤,原是五兩三錢。小全說:「這銀子多三錢,再找幾百錢給你罷。」愛姐說:「我也不要錢了,還煩這裡夥計們抬著與俺送去咧,留著這喝幾壺酒罷。」眾人聽說,也有抬頭的,也有抬蓋底的,不多時送至孫宅府內,放在草堂。要知端的,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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