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死者無棺賣身市上

  詩曰:自古身名難兩全,欲立名節身須捐;詎料七歲孩童女,倍甚前代賢孝篇。
  閑言敘過,書接前回。話說愛姐說:「娘呀!為兒說了一句賣身的話,就這等啼哭,你賣我也罷,不賣我也罷,難道只這麼哭一會,就當了俺奶奶的棺材不成?都不想,人惟父母是椿極大事,人家有莊買莊,有地賣地,就是賣兒女,也是應該的。閨女原為人家人,無用遠比,就母親當日在家,俺老爺老娘看你如何不親,自從娘來到咱家,看望俺老爺老娘,去往山東走了幾遭呀?」唱:
  小愛姐一見他娘兩行淚,尊了聲養兒母親聽端詳:論起來娘疼女兒沒有空,自幼時偎乾就濕非尋常。到那出痘之時承擔憂慮,急忙的請醫調治煎茶湯。終日家討簽卦算把神卜,重還要燒香禱告許豬羊,直等病體痊癒瘡痂又落,那時節父母才得不掛腸。那知閨女從來不中甚用,不過是敲腳捻手把飯藏,撫育到束頭髮長身長大,就代要侍奉翁姑離家鄉。臨娶時只嫌娘家陪送少,恨不能變化家資買嫁妝。過門後一年歸甯兩三盪,還惹的公婆女婿說不良。縱有那好女不如歹男子,看起來養活閨女不甚強。且莫論鄰裡張王和李趙,誰家的閨女在家女守娘。你只管賣兒速將買棺材,好把我奶奶殯殮得安康。等我的爹爹一日回家轉,管叫他無顏對你把口張。你賣兒原是為的他生母,強似他在外不與娘守喪。好一個伶俐乖巧小愛姐,說的他龍氏母親無主張。
  話說龍氏聽罷愛姐之言,說道:「你既情願叫為娘賣你,到人家挨打受氣,你可莫要致怨我呀!」愛姐說:「娘哎!俺爹爹在家常說:捨一命輕如蒿草,留賢名重如泰山。為兒至死也是不致怨母親的。」龍氏說:「我的賢孝兒呀,既是如此,你去把錢婆叫來,叫他領你去賣。」愛姐說:「孩兒知道了。」遂即離了草堂,出了大門,滿眼垂淚。這七歲女孩,有這樣出眾的才德,竟願去身名留,好不可憐人也!唱:
  小愛姐出了大門淚不乾,恨罵聲趙明奸賊狗兒男。俺孫家與你結下何仇恨,為甚麼謀害我叔坐南監?你縱然給你女兒另擇配,問問你天理良心安不安。鄰舍家劉保與俺送個信,氣的我奶奶一命歸了天。臨危時家中分文俱無有,我的娘剪髮賣了買紙錢。暑熱天無有銀錢買棺木,屍首壞恐那蠅蟲飛上邊。我與那生母商議將身賣,好給我屈死奶奶買口棺。有心要找著錢婆將我賣,怕的是祖母身體難保全。今一日去叫錢婆將我賣,不消說母女離別見面難。若不是趙明老賊下毒手,俺娘們為何分離不團圓。我父親若要得中回家轉,總叫他拿住趙明扒心肝,把我的二叔提出南牢內,和老賊仇報仇來冤報冤。這愛姐含淚走著發恨怨,抬頭來至錢婆的大門前。
  話說進了錢婆的大門,走至臥房門外,問道:「老婆在家沒有?俺娘叫我來請你咧。」錢婆說:「你這個閨女,著實會說話呀,你就說你娘叫我就罷了,搭個請字,分外好聽。你且頭裡走,我鎖上門後邊就去。」愛姐在前,錢婆在後,來至龍氏家下。錢婆說:「大娘子,你又叫愛姐叫找哩。」龍氏說:「錢婆是你不知,只因婆母死屍首將壞,無錢買材,我是萬般無奈,把你叫來,欲將愛姐領到街上賣幾兩銀子,好與婆母買個棺木,成殮屍首。」錢婆說:「大嬸子,你說這話,我可是不信的麼,一個聰明小閨女,你就捨得咧。」龍氏說:「我說的是實言。」錢婆說:「愛姐真是叫我來賣你哩!」愛姐說:「不叫你來做甚哩。」
  錢婆聽說,心中大喜,暗想道:「這是我的財神到了,合該我混幾千錢用。」遂說道:「大嬸子,這是你娘兩個情願呀。愛姐就跟我走罷!」龍氏說:「且慢走,我還有話吩咐你咧。」錢婆說:「有好話多囑咐他幾句。」唱:
  龍氏女未從開言淚汪汪,手拉著愛姐嬌兒痛斷腸:非是我為娘狠心把你捨,只因你奶奶在家停著喪。若要是街上有人將你買,務必是看人勢色去應當:第一要飲食不要嫌人飯,比不得家裡吃飯靠親娘。第二件好歹衣服遮你體,比不得在家娘給做衣裳。第三件叫你做事連聲應,比不得對著為娘把臉喪。清晨時太陽未出就要起,還著緊晚上掌燈身忽忙。閒來時用心學會針和線,就是那燒火煮飯要安詳。切不可比著在家由你性,誰能似為娘不肯把你傷。若是要做了錯了挨了打,我的兒對著誰人訴冤枉。
  小愛姐聽母言罷腮流淚,叫了聲俺娘不必過悲傷,大街上縱然有人將兒買,也不過十天半月暫離娘。我爹爹不久若要回家轉,叫他去拿錢贖我還家鄉。小愛姐說了幾句寬心話,他不比似剛刀割斷了腸。
  母女們哭哭啼啼情難捨,錢賣婆旁邊聽著也惶惶。這是他惻隱之心本來有,原來是靠著拐錢度時光。見龍氏痛哭難以捨愛姐,他方才解勸帶著譏諷腔。
  要知道錢婆勸解說甚的,再聽我下回書裡道其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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