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示羽化先生歸隱 送靈櫬門人服勞
風旛動處原非真,本性圓明是法身。
解得拈花微笑意,後來無處著纖塵。
話說重陽先生見那些學道之人,依然聚集,察其中並無真心向道之人,不過徒沾虛名,指道為由,欲人知他在修行悟道,其實並無一點道念,苦不便他散去,人必以假亂真,使法門不得清靜矣: 想出一個妙法來,點了一點頭,忽然大叫幾聲不好不好: 驚得那些人齊來相間,先生曰:「我不該出門,在路上受暑濕之氣,使我心頭結鬱,身上起泡。」解衣與眾人看,果然心頭腫起,渾身是泡,慌得馬丹陽與邱、劉等忙士求醫尋樂,一連請了幾個名醫,用過妙藥數劑,總不放驗。又過兩日,泡皆潰爛,膿水交流,臭氣難聞,那些學道修行之人背地私議說:「重陽先生定然無道,自身難保焉能度人?病都卻不了,怎得成神仙?我們各自回去罷!免得耽誤大事。」於是陰是一個,陽走一個,不上兩日,走得乾乾淨淨,只丟下邱、劉、譚、馬、郝、王、六人,日夜服伺。
先生見眾人走完,遂叫他們、六人近前吩咐曰:「我明日午時必死,但我自到此來,把馬鈺一項銀錢,被我用濟貧苦又幫湊別人埋葬嫁娶,以及遣嫁使女丫鬟,圓成家人小子一切聘禮,化費銀錢若干。又供養這些來學道的人一兩年,故此將銀錢盡行用完。如今庫藏一空,我死之後,若辦喪事,必要當田賣地,但依我吩咐,不許化資銀錢,我若死時,也不須悲哀啼哭,休得祭奠開弔,只要幾塊薄板,裝著臭皮囊,使邱、劉、王、譚、郝五人,輪流抬回陝西終南之下,繩索斷處,是吾葬身之所,不得有誤,若背我言,我必不安。」邱、劉等聞先生之言,啼噓欲泣!重陽先生曰:「勿作此兒女之態!」先生雖如此吩咐,邱、劉諸人不免含愁生悲。
到了次日午時先生衣冠整齊,端坐蒲團之上,喚邱、劉、譚、馬、郝、王六人近前講曰:「性命雙修之法,要內外俱有,缺外功則德性不全,缺內功則本源不清,夫外功者平生居心,須使無虧,一言必謹,言有功也。一行必慎,行有功也,一事不苟,一介必嚴,莫非功之所積,功之所推。夫內功者何?惺惺勿致於昏昧,防意如防城之險,空空不著一物,守心更比守身之嚴。時而天人介於幾希,天人即交戰之會也。吾將內功重而言之,蓋內功不可以色見,不可以看求,不可以僥倖,不可以苟安;掃去一毫之色相,即有一毫之陽主;掃去無端之色相,即有無端之陽生。將色相掃毒,不留生了芥蒂,則純陽之體也。有等修道者,非不信心堅固,而弊在速成,工夫未到,便思證果。又百習吾道者,非不加意盤旋,而弊在安閒,日日淹淹欲睡,時時悶悶不樂,精神不振,艱於行持,不肯用工,豈不知一長一技,用盡無限心機,方得隨心應手,半絲半縷,費盡了許多氣力,方稱心而足意,若學精仙者不下苦工乎!」
重陽先生說畢,又取一書,名曰「韜光集」,乃先生親手所著,內有晦跡之道,隱逸之妙,付與馬丹陽曰:「汝等、六人,當於其中探討至理,知之非難,行之為難,必勉力行之,無負我心。汝孫道友,道果將熟,不必掛念,只有邱長春功行尚少,汝當指示一二。劉長生色相未能盡空,另有一番波濤。郝太古東遊西返,所見之處,即了道之地。譚長真遇顧而通玄。王玉陽逢姚以入妙。邱長春石番溪邊苦根盡,龍飛門上大丹成。」重陽先生說罷,一笑而逝。
邱、劉等謹遵先生遺訓,不敢聲張,依法入殮,用繩索將棺捆定,尋了一根扛子,兩個橫擔,到了次日早晨,邱、王、譚、郝四人,抬起靈柩便行。劉長生背著行李,隨後是來。馬丹陽送了二十餘里,臨別之時,在身傍取出一包散碎銀,約有四五十兩,交與劉長生曰:「家中銀錢,被先生做好事用盡,一時備辦不出,上有這點散碎銀,以作盤費,路上簡省一二也得夠。葬師之後,急速轉來,咱們師兄道友,同在一處修行。」劉長生將銀接過,逐與丹陽分離,行不數里,見有許多人拿著寸香片紙攔路祭奠,劉長生近前一看,都是先生門下學過道的那些假修行。劉長生遂一稱謝,誰知重陽先生在生之時,生平見不得假修行人,今日仙逝,真靈不昧,見了他們猶然犯惡,從棺木內放出一股臭氣,臭得人人掩鼻,個個發嘔,站立不住,胡亂磕了幾個頭,一齊走了,那臭氣也息。
邱長春與郝太古等抬著黨柩,仍往西行,走不上十餘里有人攔路送飯,邱、劉等以為與先生往年有交識之人,今聞先生歸天,特送頓把飯來,盡個人情,不足為怪,忙放下靈柩,便來吃飯,吃罷,道了一個謝字,抬上又走。行不多時,見路旁有座古廟,便抬不動了,即將靈柩落坪,在廟歇宿,次日天明,又抬到了早飯時候,又有人攔路送飯,午飯時候,也是一般,天晚即有冷廟棲止,如此走了月餘,到了陝西邊界,邱長春暗想這事,可不奇怪!天地間那有這般湊巧的事,近處以為是先生相識之人,盡一盡情,未可料得,如今走了許多遠,還有人攔路送飯,其事真乃奇異,心中正在默想,時當晌午,忽有人送飯來,請他們吃飯,劉、郝、王、譚與人道謝畢,即取碗筷用飯,邱長春把送飯之人,扯在一邊問曰:「你怎知我們到此,送這飯來與我們吃,又是何緣故?」那送飯之人說:「從早有一位穿黃衣的老道長,在我們村襄來慕化說,他有五個徒弟,從山東送靈柩過此,要擾主客一餐,我那主人最是好善,聽了此言,故使我送飯至此。」
長春聽罷記在心頭,到次日早飯時節,推說肚皮疼痛,要往前村討碗滾湯喝。求劉長生幫抬一肩,長生應允,便將行李交與他,接過扛子抬著,邱長春背起行李,放開大步往前走有數里,果見一位穿黃道袍的老人,像是先生模樣,往前村裡去,邱長春趕緊幾步,跑到跟前,一手扯著道袍,跪將下去,口叫:「師傅慢走,徒弟在此侍候。」重陽先生掉轉身來,怒容滿面,責長春曰:「你這造業徒,不知天地盈虛,消息晦跡之道,一昧施逞乖巧,漏泄仙機,以此推來,日後又要多用三年煉魔之功,是自取其咎也。」言畢化清風而去,長春正在悔悟,又見靈樞來了,忙去接過扛子抬工,仍將行李交與長生,自此以後永無人送飯,若不是馬丹陽所送銀兩做盤費,難免受餓。又走了半月,始到終南,然繩索齊斷,靈柩墜地,長春用目一觀,見前面村外站立一位老翁,即走去施了一禮,未及開言,那老翁反問曰:「你們可是從山東抬靈柩回來嗎?」邱長春答曰:「正是: 老伯何以得知?」老翁曰:「我昨夜夢見王孝廉說他已死,徒弟五人抬靈柩,從山東到此,要求我舍一穴之地,埋葬其身,我想昔日與他同在省城科舉,咱二人甚是知交,遂隨口應允,我又問他幾時埋葬,他言今日午時,我醒來方知是夢,半信半疑,出來看望幾遍,才見你們抬著靈柩,正落在愚老地上。」長春亦將先生繩索斷處,即是葬身之言,對老人說了一遍。老翁甚喜,即入內去喚了幾個莊漢出來,各帶揪鋤擢箕等物,來在靈柩跟前,將棺移過,即於其處打井安葬,頃刻累成大墳。邱、劉等叩謝了老人,又與眾莊漢道勞,那老人又請他們師兄弟友到村內,款待了一頓齋飯,然後邱、劉等與老翁告辭,又問明大魏村路徑,大家打一個拱手而去,不知此去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訪道東行真道成,送師西歸大事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