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指坐功申明妙理 學真道喜逢明師
恩愛牽纏解不開,一朝身去不相偕。
於今撒手無沾滯,直上瑤池自玉階。
話說西村那娃子,正要將重陽先生問手之言對他媽媽講說,忽見門外來了五六個人,問馬家莊那條路去。娃子說:「你們問馬家莊,敢莫去會活神仙麼?」那些人答曰正是。娃子聽說他們幾個要會活神仙便高興的不得了,對他們說不遠,我引你們去。說罷,即往前走。眾人隨著他離了西村,不一時來到馬家莊。合該有緣,正過著馬員外坐在廳前,見他們進來即起身迎入廳內坐下,便問眾位到敝莊何事。他們幾人說是來求道的。馬丹陽聞言,即引他們到茅庵參見先生。內有一人姓譚名處端,號長真子。昔年身染沉痾,王重陽初到山東之時,曾授與卻病之工。將病卻好,一心悟道,遍訪先生,杳無下落。今聽人言,馬家莊出了一位活神仙名叫王重陽,才知先生在此。又約了一個好道的人,姓郝名大通號太古,是本府文登縣人。其餘幾人,也是學好之人,不必表他名姓。
當下譚長真又謝先生昔年卻病之恩,始言今日來學道之意。重陽先生曰法門大大開,去的去,來的來,去者不留,來者不拒。即命馬丹陽送他們到茅庵第二號去駐紮。過了幾日,又來了兩個修行人,一人姓劉名處玄,號長生子。一人姓王名處一,號玉陽子,俱係山東人氏。馬丹陽接見,問明來意,也是來求道的,即引他二人到茅庵參拜先生。重陽先生命馬丹陽送在茅庵第三號棲止。於是東來一個西來一個,不上月餘,來了數十人。重陽先生叫馬丹陽與他們議定執事各管一宗,俱有規條,不得擅越,諸事停妥,重陽先生與他們講論坐工,眾弟子分兩班序立,躬身聽講。
重陽先生曰:「人身以氣為本,以心為根,以性為幕。天地相去八萬四千里,人心腎相去八寸四分。腎是內腎,臍下三寸三分是也!正串著一脈以通息也。浮沉息總百脈,一呼則百脈皆開,一吸則百脈皆閉。天地造化流行,亦不外乎呼吸二字。人呼吸在心腎之間,則血氣自順,元氣自固,七情不肆,百病不治而自消也。打坐之法,每子午卯酉時,於靜室內厚鋪坐褥,於褥上盤膝而生,微目視臍,以棉花塞耳,心絕念慮,以意隨呼吸,一往一來,上下隨呼吸之間,勿遲勿速,任其自然,坐一灶香久,覺得口鼻之氣不粗,漸漸柔細,又一炷香久,覺得口鼻之氣,似有若無,然後緩緩伸腳張目,去耳塞,下座行數步,又側身偃臥,片時起來,嗓粥湯半碗,不可作榮,切勿惱怒,以損工夫而傷真氣也。」
打坐工夫不在多,全憑妖氣與除魔。
且將障礙一齊去,勿使心頭有網羅。
障礙不消煩惱聚,網羅不解怎娑婆。
分明至理相傳授,切勿因循自坎痾。
重陽先生講論生工後,下座養息,眾弟子亦各歸寮,丟下不敘,又表這山東登州府棲霞縣豆村,有一人姓邱名處機,字啟發,弟兄三人,長兄啟明,次兄嫂興,父母早喪,這邱啟發多蒙兄嫂看顧,得以成人。讀過幾年書,也能詩詞歌賦,但無心於功名,一味好靜,常獨坐終日,不與人言談,似乎其中有所得意處,而入莫如其所以然。兄嫂屢勸他讀書求功名,他使答以讀書原為窮理,豈希圖功名。又欲與之議婚,他又堅辭不肯,曰男子未立豈可以婚姻牽絆。兄嫂聽他言語不凡,也不敢苦勸,由他自便。邱啟發嘗語人曰人生在世,苦不尋個出頭路徑,終日爭名奪利,貪妻戀子,無常一到,萬事皆空。人以為世事皆真,於我視之如浮雲朝露,夢幻泡影。
一旦聞聽人言,寧海縣馬家莊有一位王重陽先生,廣有道德,是個大修行人,棲霞縣也有幾人在那裡學道。邱啟發生平愛的是道,聞聽此言,也要去學道。未得與兄嫂說明,又怕兄嫂不許他去,只得暗地收拾一點盤費,帶了幾件隨身換洗的衣服,悄悄離了家庭,望寧海縣而來。
不一日到了馬家莊。那日正遇馬丹陽當值,問明來意,簿上注了姓名,譚、劉、王、郝等齊來探問,俱皆歡喜說道,如此青年,便能誠心學道,誠罕聞也。說罷,即引他到茅庵拜見重陽先生。馬丹陽遂將他來學道之意對先生說知。重陽先生把他瞧了一瞧,擺一擺頭說:「此人心思太多,過於伶俐,學不了道,早些急自回去罷: 休得自誤。」邱啟發跪而言曰:」小子一心學道,並無二意,遠望先生收錄。▉馬丹陽也替他哀求,先生只是不允,說:「非是我不收他,此人苦根甚重,怕他後來受不過磨難,必生退悔之心,不如不收他為妙。」邱啟發再欲哀告,重陽先生竟出茅庵觀花去了。馬丹陽等無奈何,只得將邱啟發引到前廳住下,使他打掃廳堂,暗裡也與他傳了些打坐工夫。一日,啟發對馬丹陽曰:「老先生既不肯收錄於我,我今何不就拜你為師?」馬丹陽曰:「不可不可!求人須求大人,拜師要拜明師,我不過略曉得一點初工。至於大道,我亦未聞,你且安心住下,我與你慢慢周旋。」邱啟發聞言甚喜,早晚二時慇懃一切,若有支使,聲叫聲應。住了幾日,把眾人都混熟了,個個都喜歡他,一日跟隨眾師兄到茅庵,只見重陽先生坐在當中,眾弟子兩旁站立,恭聽講說。
重陽先生曰:「吾自到此來,婆心度世,苦口化人,意欲使人人同歸覺路,在在共出迷津,夫餘亦人也,生能好道,少而癡蠢,長而怪異,壯而通神,世之奇吾者,皆以吾為異也!夫吾豈肯異哉!不過蠢耳庸耳愚耳而已! 吾何異?不貴不妒,不想不妄,蠢也!不知計慮,不明巧拙,愚也!不言怪異,不落塵俗,庸也!世人說我蠢、笑我愚、責我庸、吾轉痛世人之至蠢至愚至庸,而不知振拔,吾即以至蠢至愚至庸之道,以醒悟世人。汝等不能知,即不知道。故修道者,必自煉心始,然煉於未發,尤貴煉於既發。如遊心放心諸雜念心,皆既發之心也。而做使之寂然不動,殆必守其心、定其心、收其心。失守心是守其未動時,定心是定其必動時,收心是收其已動時。收之不易,先要隨起隨收,收之愈疾,守之愈堅,守之愈堅,定之愈永,此乃我道門修心之妙!要使此心空無一物。蓋心者即先天一氣之真陽結成,故心屬火,非純陽無陰也。陽中自有真陰,故小形上有三數覆下,下有偃月載上,可見陽非陰不長,陰非陽不生,真陰從真陽,故以心名,所以動一毫妄念,心內就短少一分真氣。一事入心,便添一種魔障,故心一起,即不以小名,是名曰▉念▉,念字之形,人有二心也。人有二心,不能專一,故百事無成,至於道更遠也。」
重陽先生曰:「心為一身之主,有一無二,若起二心,是謂之念也!此今一萌,便生出許多虛妄之事,而心也不能作主,致使此身陷於沉溺,歎乎! 難以拔度也! 」正講之間,只見邱啟發在人叢中聽得高興,連聲稱妙!先生將他瞪了一眼,遂不再講。眾門人出來盡埋怨他不該聲張,以致先生停講。邱啟發裝不聽見,恁他們胡怨恨一陣,暗思先生煉心之言,即煉道之訣也!煉道者苦不先將心煉好,縱有妙道亦煉不成。於是每日檢點其心,看有差失無差失,有過錯無過錯,一旦見眾師兄不在前廳,必是在後面聽先生講道,他也跑去聽講,不知聽些甚麼?且聽下文分解。
天下原來無難事,只怕世上有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