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餞長亭賢臣話別 臨險地智士施謀

  卻說少主自從那日起,見劉瑾等有救駕之功,更將他們寵幸。翌日臨朝,就喚劉瑾上前,封他為內官司禮鑾儀監,實授團營軍機房,統理天下表章事務。是時在廷諸臣,前經入奏,主上未降綸音,猶冀龍心醒悟,貶此奸閹;不意是日臨朝,不問他事,先對劉瑾實授此職,眾臣心懷不忿,遂上前諫曰:「臣想軍機房事務,統理天下,及外國來往表章,並降黜升調諸臣之重任,非英偉才略之臣,不能當此,臣等想劉瑾胸無文繡,腹乏詩書,只可奔走宮闈,供君給使,豈宜付此重任,惟望聖主參詳。」少主斯時,只知溺愛權閹,那辨諸臣忠諫,且見己若御朝,凡有封賞,諸臣定必交章苦諫,又觸著劉瑾諸人臣,欲置主於煩噪之語,所以勃然大怒,對著諸臣罵曰:「爾等庸才,只是自圖安逸,欲置朕於愁煩,朕若不命劉瑾執掌此職,用爾為之,爾等更覺多事矣!且劉卿現有救駕之功,理宜升賞,豈如爾等皆固位苟安之輩麼?」
  諸臣被罵,各皆俯首無言,是時梁儲身抱微恙,上朝乞假,是以不同諸臣進諫;及見少主大怒,又提起劉瑾救駕有功,心中甚是疑惑,遂勉強進前諫曰:「臣未知我主有何驚悚,遂至劉瑾有救駕之功,乞詳開示?」少主遂將遊玩事情,一一向梁儲說知。梁儲見說刺客被劉瑾所斬,心中已是不信,暗想:「刺客之來,必有主使之人,御花園中,非有內應,決不能到;且凡刺客,都是膽勇兼全之士,劉瑾乃無勇奴才,有何本領殺他;以我看來,此事定有機謀在內,惟是並無贓證,難與相爭;且主上近日寵幸異常,諒難諫止,莫若暫時隱忍,以觀其後。」於是上前告病,乞賜給假調醫。少主准奏,賞假一月,梁儲謝恩而退。少主又賜劉瑾八人許多財寶,然後退朝。諸臣皆含恨而出。惟有楊廷和李東陽、劉健、謝遷等一班大臣,知道少主昏昧,寵用群閹,難於諫阻,國家不久多事,乃各各上表求給致事。瑾遂矯詔下來,悉聽諸臣解印,毋須停留。惟有李東陽一人,不准告退,看官你道為何?只因他乃湖南宜宣府東湖縣人氏,由翰林院出身,現任戶部尚谷之職,素性謙恭,寡言少語,大有容人之量。故劉瑾那班奸黨,喜其平日不甚與他作對,又恐招人議論,謂他將忠良盡貶,故暗奏主上,大用其人。少主無汁不從,就日加封李東陽為吏部尚書、華蓋殿大學士。李東陽只得趨朝謝恩。諸臣得接聖旨,各皆打疊旋鄉,同僚在長亭餞別:時李東陽亦在席上,不覺仰大歎曰:「我亦無心居此地,恨難同伴返鄉津。」百官聞言答曰:「大人何必發歎,從來豪傑處世,或潔身去世,或亡身濟世,各隨其遇,難以畫一;某等去後,萬望大人力展經濟,贊佐朝綱,以免生民塗炭,不勝厚幸。」自諸臣去後,少主覺朝內無人,及梁儲病癒,遂以兼掌六部尚書,入閣辦事。眾臣告退,適遇梁儲養病,不在其列,此亦上天留挽忠良,保護社稷之意也!
  卻說劉瑾見忠臣去後,進用其黨、兵權日盛,是故中外群臣畏之;惟是他心中,仍懼著梁儲與李東陽二人,尚不敢十分猖獗,只管內揣上意,外劾諸臣,使其自顧不暇,無敢進諫。此時有左都御史銑彥徽,見諸臣告退,劉瑾弄權,遂會同十三道御史,交章人奏、請斥權閹以正國法。又有兵部主事王守仁,亦同上疏,懇追回舊日告退諸臣,復還原職,以開言路,並乞主上免宴罷歡,親臨國政,剪除奸佞,以安社稷;如若不聽臣言,縱有上關宗社危疑之事,下及邦家高亂之飢,諸臣誰敢進言,陛下孰從而聽之。疏入,帝乃對瑾言曰:「似卿何過,而眾臣屢次彈奏,卿果有甚仇恨,乃至此哉。」
  劉瑾聞言,慌忙跪下泣曰:「奴僕非與各人臣有隙,但無羔羊美酒,不足以調人之口耳!譬如秋月在天,影瀉塵衰,佳人喜於玩游,盜賊惡其光明;春雨如膏,農夫喜其潤澤,行人惡其泥濘。上天猶且與人不足,何況於奴?即於陛下而言,身為萬乘之尊,不過稍為恒人之戲,以遣閒情,聽費何幾,所誤何事?而眾臣尚且多言斥奏,特恐陛下他日一舉一動,亦當聽命於諸臣,即有奸惡,亦不由萬歲廢棄。」少主乃拍案罵曰:「爾等糾黨恃眾,欲挾制孤皇乎?」遂即下令,將銑彥徽等各皆廷杖三十六,削職為民,永不復用。
  可憐有等年老之臣,受刑不過,死於杖下。又將王守仁貶為貴州龍場驛丞,梁儲與李東陽急趕入朝保奏,不想諸臣已經被責,主上入宮去了。二人乃議曰:「方今主上年幼,惑於佞臣,我等受先帝托孤之重,理宜鞠躬盡瘁,為國捐軀,拼死陳奏;無奈忠良盡退,奸佞立朝,恐一巨變將起來,無人教授,豈不是有負先帝托孤之心?莫若暫留殘喘,察彼行藏,以免疏慮。」於是各回衙中去了。
  再說王守仁,係江南臨安府,石屏縣人氏,由進士出身,秉性孤忠,不避權貴,武有孫吳之略,文有諸葛之謀,此日貶為龍場驛丞,收拾家眷,即日登程,直望貴州而去。不想劉瑾那廝,久知守仁智勇兼備之士,素性忠耿之人,恐其留為後患,就欲謀害於他,乃暗命心腹勇士四人,預先去到半途,僻靜險津,將他滿門截殺。守仁一路而來,見人煙漸漸稀少,兩岸盡是高山,極其險阻,前面去路,只容一舟可渡,忽然悟道:「為何到了這裡,莫非奸黨用謀,特遣我到此間,將我謀害不成。」乃止住舟人且慢進發,明日再行。
  心中忖道:「前者劉瑾那廝,也曾屢次命人說我拜他門下,奈我立志不從,故有今日之事!為何我同各御史一般上奏,主上既將諸臣廷杖削職,何獨貶我為龍場驛丞,顯係劉瑾這班奸黨,預知此處危津,可以埋伏刺客,故特遣我到此,將吾截殺,以絕後患耳!這等機謀,豈能出吾之料。」乃心生一計,並不向家人說知,寫了一封書信收在袖中,詐作瘋癲,胡言亂語,笑哭無常,逢人便罵。家人一時不知為計,左右諸人,一時未及堤防,被守仁趁著夜色朦朧,抽身上岸,走至江濱,棄冠眼於道上,投大石於波間,遺書一封,隱名埋姓,逃入武夷山去了。及至家人上岸,尋見遺物,皆謂守仁投江死了。
  一時驚動,人人來看,信以為真。是時浙江藩臬及郡守楊萬瑛聞知,皆來設祭,家人婦子,亦成眼招魂,悲哀之聲,聞於數里。其書內有云:拜請楊郡守大哥,浼他著兵船護送家眷回鄉。楊萬瑛是日就命兵船護送他家眷回臨安而去。這是守仁自己脫身,猶恐奸徒害他家眷的意見。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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