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孫臏演法退燕兵 鄒妃巧計燒王府

  詩曰:
  宛溪霜夜聽猿愁,去國長如不繫舟。
  獨憐一雁飛南渡,卻羨雙溪解北流。
  高人屢解陳蕃榻,過客惟登謝眺樓。
  此處別離同落葉,朝朝分散敬亭秋。
  卻說孫臏回騎飛走,都尉挺槍躍馬,緊緊追趕。孫龍、孫虎大怒,把槍一擺,八員偏將,亂撒徵駒,發聲喊,把孫臏團團圍住。亞父心下自思;「此地諒難脫身,不如做個金蟬脫殼,善退了燕兵,方為正理。」想定主意,口念真言。只見那青牛四足生雲,騰空而起。眾將忽見孫臏起在空中,看得目瞪口呆。遠遠望見,墜落吊橋左邊。都尉手招二子快快趕去。只見孫臏著了急,騎著牛就去扒城。孫龍對孫虎道:「你看,三小子騎著牛兒扒城,一蹬蹬的將到城垛了。」都尉道:「快些放箭,休被那畜生扒進城去。「孫龍正要開弓,只見那牛前蹄扒不住,往後一仰,連人帶牛,咕咚一聲栽落在城根底下。
  孫龍、孫虎見孫臏跌下城來,齊伸戰馬,趕上前來。都尉大叫道:「要拿活的,莫要放走了。」弟兄冒水過河,搶至跟前,只見孫臏坐往地下,揉腰搓背,「阿唷,罷了,跌著腰了。」弟兄二人離鞍下馬,孫龍就伸手連冠帶發攥住,冷笑道:「好小子,你也被我拿住了。」這孫臏滿眼落淚道:「大哥,可憐見罷。」孫龍道:「我肯可憐你,二賢弟把馬鞍繩解下來,快綁著他。」孫虎上前,就繩纏索綁,緊緊捆住。孫都尉望見已經拿下,就回營去了。孫龍道:「不要饒了那攮刀子的夯物,全是這物駝著他作怪。」孫虎道:「等我來打死他。」隨即摘下鋼鞭,高舉過頂,盡著力氣,照那青牛咔嚓一下,只打得火星亂冒,把虎口都震麻了。那只牛兒叫一聲。孫虎道:「好結實的牛兒,這麼一鞭打得他無事,真好利害。」孫龍道:「等我來。」把皂纓槍一展,兩手加勁望著那牛肚上咔嚓刺了一槍,只見那牛兒猛叫一聲,動也不動。孫龍道:「果然利害。」收回槍,端個平準,盡著氣力又刺上一槍。一聲響亮,把槍折去了半截,那牛又猛叫了一聲。孫龍氣起來,趕上去,細細看,那裡是活牛,是一頭石牛倒在地下。孫龍驚異道:「原來是石牛,怪不得三小子騎著他作怪呢。」孫虎道:「去了罷。」兄弟二人就把孫臏橫擔在馬上,捆綁結實,過了護城河,竟奔易州的大隊。到了營門,把孫臏推落塵埃。孫龍、孫虎上帳稟見;「父親在上,為兒把孫臏拿來了。」都尉道:「既然拿了逆子,不必見我,把他打進木籠裡頭,你兄弟二人好生押解回國,恐防路上搶劫,要加意小心。」兄弟二人答應,轉將下來,把孫臏打進木籠,裝上囚車,著八員勇將,保護都尉,傳令拔寨回兵。正是:
  鞭鼓金蹬響,人唱凱歌聲。
  且說都尉收兵,星夜回國。孫龍、孫虎押著木籠,大隊人馬回轉易州。進了都城,孫操吩咐龍虎二人:「你把這逆子慢慢推進朝來,我先進朝啟奏。」言罷,催馬進朝。孫龍道;「雖然這小子無情,貴人為他朝夕思念,今日拿進易州來了,此時面君,未知生死存亡,何不把他推進府中,使他母子相見一面也好。」孫虎道;「大哥說得有理。」兄弟二人把囚車推進燕山府。至銀安殿歇下,大小家將都來圍著囚車,看看三公子,個個替他擔憂嗟歎。孫龍忙進後堂,雙膝跪下,口尊母親:「不肖兒拿了孫臏來了,現今在銀安殿上。」貴人聞言大喜:「待老身去看來。」八個丫鬟扶著燕丹公主,來至銀安殿上,就問:「我嬌兒在那裡?」眾家將閃開,把術籠顯露出來,孫龍道:「那木籠裡頭就是了。」貴人移步,來至跟前,手扶著木籠往裡觀看,只見三叉冠,魚皮靴,果然是我的嬌兒了。這宮主看見,兩淚交流,口叫嬌兒:「都是你父當年之錯,將你賣與東齊,令你心中含怨,不肯回轉燕山。我和你母子分離多年,遠隔東西,你雖怨都尉糊塗,亦當念我十月懷胎,三年哺乳,如何抵死不肯暫轉家園?如今囚在木籠之內,未知當今聖意若何,真是又加我一層憂慮了。」貴人痛哭多時,孫龍在旁看見,罵道:「好逆子,母親望著他哭,他眼皮也不動一動,這等膽大。」孫虎道:「你看他低著頭,想是睡著了。」孫龍心中大怒,手中按劍道:「好逆子,先賞你一劍。」貴人連忙攔住:「莫要動手。」孫龍那裡肯依,一手仗劍,往木籠裡一戳。拍的一聲響亮,火光亂迸,把劍尖也崩了一段子。細細看,那裡是孫臏,原來是墳塋上一個石人。眾人來看,吃驚不小。公主大怒道:「好逆子,為何把個石人裝在木籠之內,騙我老眼昏花,對著他哭了半日,是何道理。」孫龍孫虎慌忙跪下,叩頭道;「為兒怎敢騙哄母親,兒在陣前拿住了三小子,千人共見,打入囚車,在路上還是哭哭啼啼,再三哀告。誰想推進燕山,變了石人,一定又是孫臏顯他的神通了。」貴人道:「你等起來,母子到底是不能見面了。」恨恨回轉後堂不表。
  且說孫龍、孫虎,十分驚慌,連忙走馬進朝。孫操一見,就開言問道:「那逆子推進朝來了麼?」龍虎等道:「不好了。」就將貴人哭他,他變了石人的話,滔滔說了一遍。孫操大驚道:「這便如何是好。此事虛費國家錢糧,又得了詐君之罪了。」正在為難之時,忽然聽得淨鞭聲響,昭王升殿。孫操令侍衛把二子並自己捆綁起來,俯伏在丹墀之下。昭王一見,嚇了一驚道;「都尉為何如此?」孫操父子叩頭道:「我父子有欺君之罪。」昭王道:「罪從何來?」孫操就把拿獲孫臏,到了燕山變了石人之話,細細奏說一遍。昭王道:「孤曾勸你莫去,你苦苦要去,卻不知道你那兒子神通廣大,變化多端,如何容易被你拿獲。枉費了錢糧,空勞你辛苦一場,恕你無罪。」傳旨,令人解了他父子的繩索,回燕山府。父子三人叩了頭,謝恩回府。昭王退朝散班不提。
  且說孫臏,用金蟬遇殼之計,將易州兵馬退回本國,隨即騎牛進朝見駕,禮畢奏道:「臣孫臏托主上洪福,不用張弓折矢,退了燕兵,將來繳旨。」閔王聞奏大喜,宣上殿廷,賜繡敦坐下。閔王開言道:「多感亞父先生,盡忠為國,善退燕邦人馬,孤心甚喜。」蔭封一子在莒州為掛帥總兵,鎮撫一帶地方,歲加祿俸三千石,內臣排宴賀功,孫臏叩頭謝恩,宴罷出朝,閔王駕轉回宮。孫臏領了憑印,擇了吉日良辰,打發義子孫安先同夫人瓊英,上莒州赴任,這話不提。
  且說閔王散朝回官,鄒妃接入昭陽坐下。娘娘開言,口尊:「吾主往日散朝回宮,還往玩花台耍樂,謳歌燕飲。今日退朝,為何如此之晚。」閔王道:「御妻有所不知,只因易州燕山孫操,領大兵前來要子回國,兵困臨淄,文武驚惶,孤也無計可施,多虧南郡王亞父,為國忘親,盡忠不能盡孝,得他妙計良策,不用張弓搭箭,將燕國的人馬退回,保全了臨淄城池,免受兵戈之苫。故此在三傳殿擺宴,與亞父慶功。天色將晚,不能與御妻同往玩花台耍樂了。」鄒妃道:「原來國家有警,幸得郡王善退燕兵,不知吾主可曾加封南郡王否?」閔王道:「南郡王功高爵顯,無可加封,孤蔭他一子,封在莒州,歲祿三千石,以報亞父之功。」鄒妃聽罷,默默無言,暗想:「昏君無道,賞罰不公。太師無罪而遭貶,刖夫格外加封。此恨難消,我若不能擺佈這刖夫,誓不為人。」想罷,開言口稱:「吾主,臣妾有事不明,敢問這南郡王是那裡人?是何等出身?」閔王笑道:「這是御妻明知故問了,豈不知南郡王他是易州燕山燕昭王的外甥,瑞陵君孫操之子,燕丹公主親生,名臏字伯齡,在天台山得道,稱廣文仙子,又號了一真人。」
  鄒妃道:「既是燕國生長,為何在我東齊為臣?」閔王道:「御妻有所不知,只因前朝有孤的祖母,鍾無豔娘娘,大戰滄州,將燕丹公主制伏在馬下,頂門白氣升空,知他身懷六甲,有了孫臏在腹。祖母早知其情,與燕丹公主拜為姐妹,用黃金買下孫臏,與東齊治事,數年以來,屢建奇功,封南郡王。今日退燕兵有功,蔭一子為莒州總兵,食祿三千石,此是亞父的來歷,御妻可明白否。」鄒妃聽聞一席之語,微微冷笑。閔王道:「御妻為何哂笑?」鄒妃道:「非是臣妻膽大,褒貶功臣。依臣妾看將起來,這孫臏外表謙和,內藏奸詐,主有非常之變,不測之憂,吾主不可不防。」閔王笑道:「何所見有非常之變,不測之憂,請道其詳。」鄒妃道:「南郡王亞父,雖說在東齊為官,他父兄現在燕山,父子有天性之恩,亞父在齊一日,孫操懸掛一日,終久成災,只恐吾主措手不及。那時悔之晚矣。」閔王道:「梓童所言,深為有理。只是南郡王忠心為國,焉肯改變初心。」鄒妃道:「可見吾主太忠厚了。南郡王雖然不變初心,他父兄不肯善罷干休,屢屢興兵前來要子,非止一次了。倘一時觸起天性之恩,內外夾攻,蕭牆之禍,難以防備,錦繡江山,諒非吾主所有,那時悔恨就遲了。」閔王道:「梓童到也慮得是,細想這南郡王在這裡一日,孫操怎肯干休,只管興兵前來索取。梓童的高見不差。但是如今何計防他?」鄒妃道:「天長地久,那裡防得許多。不如一刀兩斷,方絕禍根。但是孫臏有功無過,難以顯然誅戮,何不暗暗差遣得當能臣,將他府門圍住,前後放火,闔府俱焚,禍根盡絕,人不知,鬼不覺,似為全善。」閔王大喜:「此計甚妙,不知何人可當此任?」鄒妃道:「我想侍講齊東,見識高明,忠心為國,宣他人宮商議,可行則行,可止則止,望吾主參詳。」
  閔王點頭,隨命內侍宣齊東進宮。不多時,齊東入宮見駕,行禮已畢,跪奏道:「不知吾主宣召微臣,有何聖諭?」閔王道:「卿是孤家股肱之臣,機密之事不妨相商。」遂將鄒妃所慮之言申說一遍。齊東原是鄒文柬一黨,聽罷閔王之言,膝行半步,尊一聲「聖主與娘娘大駕在上,若論南郡王在東齊,到底是個禍胎,娘娘的高見良謀最是遠慮,如今既要害他,不知如何調度?」閔王道:「今晚三更時分,命愛卿帶領御林軍三千,將南郡府圍住,用乾柴烈火硫磺燄硝,將他府前府後四下安排,孤在五鳳樓觀火,愛卿只看五鳳樓信火一起,即便動手,不可有誤。」齊東道:「既然火燒王府,非同小可,倘有文武來救,如何發落?」閔王道;「不論王親國戚,但來救火,即使綁赴朝門,孤當定罪。」齊東領旨出宮,點齊三千御林軍,又回到自己府中,傳令大小家將:「聖上有旨,令今晚三更,各帶乾柴燄硝,將南郡王府圍個水洩不通,放火焚燒。不許放走孫臏,違者定按軍法。」眾軍聞令,個個張口吐舌,交頭接耳,唧唧噥噥,心中說:「齊東是何等之人,也傳下令來。」齊東見三軍不動,就知有了異心,當下大怒道:「你眾軍休得狐疑,此是奉當今聖旨,如有違誤,全家抄斬,非同兒戲。」各軍官聞言,跪稟道:「願聽老爺指揮。」這齊東吩咐道:「起來,各去準備應用之物,努力向前,自有重賞。」
  不言齊東調動三軍,且說孫臏坐在府中,全神養氣,收攝先天,不覺一陣心血來潮,心中驚異。袖占一課,就知來意。口中嗟歎,慘然下淚。細想:「雖是昏君不仁,也是我應當歸山返洞。」想罷,就傳門人侍候。袁達聞喚,即上銀安殿,在旁侍立,朝上觀看,只見仙師默默無言,眉頭不展,面帶愁容。滿腹狐疑,口尊;「師父,不知呼喚弟子進來,有何使用?」
  孫臏道:「我貧道在全山在收你們兄弟幾人?」袁達道:「怎麼師傅忘了,我兄弟們共是一百十五人,弟子與李牧、獨孤陳三人為首,展力、展凱、吳解、馬升、宋龍、魏虎等俱在朝中受職。」孫臏道:「你既是我的大徒弟,令晚有事托付於你,你可盡心,不許走漏消息。」袁達道:「師傅有何吩咐?弟子謹遵。」孫臏道:「你遵我的言詞,將府中大小人等,不分老幼男女,趁此黃昏之時,俱各速離府門,昕其自便,不許容留一人在府。倉庫中財物,聽憑搬運,雞犬也不留一隻。在一更天散盡,不許違誤。」袁達領命,轉將下來,心中暗想:「這老道又不知弄甚麼鬼呢。」黃昏時候,連忙即收結搬家,可搬到那裡呢?不知是那裡的帳,只得曉諭府中大小人等,立刻搬運,不許容留一雞一犬。真個是人多好做活,頓刻間螞蟻窩一般,吹灰之力,把一座南郡王府搬個罄盡,寸草也不留。袁達上殿繳令。孫臏在袖中取出兩聯柬帖,遞交袁達道:「這一聯即送與三家賢王,若到急難之時方可開看。這聯交與你,你到明早會全眾門徒,俱到我的府門來,才許開看。有貧道的遺物在內,休得遺誤。」袁達道;「弟子謹遵。」接過柬帖來,藏在懷中。孫臏道:「你也不必在此伺候,回歸私宅去罷。」袁達道;「師傅今晚為何把弟子也趕了?府中的人一個也不留,不知道是何緣故,求師父說個明自,弟子也好放心。」孫臏聞言,心中暗想:「此事若是袁達知曉,必然惹動刀兵,有殺害之慘,如何使得。不如權且遣他為妙。」想罷,開言道:「貧道今晚要招請眾神天將下凡,恐府中你等喧雜,不當穩便,故此將眾散開,以便作法行事。」袁達道:「弟子跟師父多年,從不曾看見天神怎麼模樣,令晚弟子見見天神,也是跟師傅一場。」孫臏喝道:「好孽障,你是凡夫,怎會得天神,還不快出。」袁達無奈,只得出了府門。
  此時樵樓已交二鼓。齊東率領御林軍,將前後府門團團圍住了。孫臏的腳力早已拴在殿下,淒然歎道:「我在東齊,只落得這樣子了。不如去罷。」隨即駕拐下殿,到了月台,在背後取下杏黃旗,托在掌中。這杏黃旗乃元始天尊授與姜子牙滅紂興周、封神斬將的。後來傳與孫武子,孫武子就將三卷天書、六甲靈文連杏黃旗沉香拐、盤角青牛,總交與鬼谷子王禪,吩咐道:「日後有姓孫的上雲夢山修真,這就是我的後身再轉為人,必將此數件法寶傳給與他。」鬼谷子遵依師命,果然後收了孫臏,修真成道。鬼谷子就將天書、旗、牛等伴,盡皆傳授明白。這杏黃旗展一展,天昏地暗,展兩展日月無光,展三展諸神降臨。閒言少敘,且說孫臏將杏黃旗連展三展,口中念咒,奉請風火二神,四方揭諦,霎時間只見眾神各現其身,口稱:「真人奉請吾神,何處使用?」孫臏道:「無事不敢冒瀆尊神,只因閔王無道,聽信奸妃之言,放火焚燒王府,此是天意,應該歸山返洞,借助火神,將火門閉住了,不可延燒民居,並煩風婆婆將風口袋打開:,對正王府,風助火勢,頃刻將南郡王府燒完。更煩揭諦尊神一位,入火中裝作貧道,大叫三聲。第二位入火中裝作我的青牛,大吼三聲。第三位也入火中,裝作府中人等,作雞犬之聲,哀叫不止。笫四位神祗裝怍十五家門徒,哀聲慘切。不許違誤。」眾神謹遵法旨行事去丁。那孫臏轉入銀安殿,秉正坐下,靜候消息不提。
  且說齊東,遵旨預備乾柴等項,二更時分,俱在王府取齊,把一座王府圍得水洩不通,把乾柴堆起,眾御林軍準備火繩火藥,專等五鳳樓號火升空,即刻動手。未知南郡王府燒得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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