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龔家莊孤存封官 臨淄城孫臏勸父
詩曰:
青門路接風,澗草自迎香。
文投北斗城,此日侍臣將。
卻說龔金定著丫鬟掌燈,前往馬棚。臘梅,丹桂引路,相離馬棚不遠,臘梅怪叫火起。小姐連忙抬頭觀看,大怒道:「討打的丫頭,火在那裡。」眾丫頭道:「剛才果然有火光,怎麼一會子就熄了。」小姐聞言,低頭自思:「紅光出現,定是貴人無疑。」吩咐丫鬟:「快些引我進馬棚。」梅香扭著頭,滿口抱怨道:「小姐敢是瘋了,半夜三更,進馬棚做甚麼。快快的掌著燈。」進了馬棚,只聽得連聲響亮,梅香著驚道:「怎麼滿天星斗,那裡打雷?」小姐笑道:「不是打雷,到是馬棚內有人打呼。」梅香道:「那裡有這等大呼。」小姐道:「順著呼聲尋去。」梅香提燈,尋至馬槽邊,把燈只一照,嚇得倒退數步。小姐道:「有甚麼?」梅香忙答道:「不知何故,有個孩子在一槽裡睡覺。」小姐道:「是誰家的孩子?」梅香道:「我家並無這個孩子,不知那裡來的。」小姐道:「你們與我悄然,待我來看看。」小姐來到槽邊,梅香把燈籠高高舉起,照得明亮,小姐將殿下仔細端詳,好一個福相孩子,齊整不過。小主在馬槽裡,翻身猛然睡醒,睜開雙眼,看見燈火輝煌,四五個女子同在。嚇得膽戰心驚,一轉身爬起來,坐在槽裡,只是發呆。小姐開言道:「你不必害怕,可將始末情由,實在說出來,還有商量。若是隱藏,將你送到當官,性命難保。」小主聞言,嚇得魂驚千里,眼流珠淚,口稱:「姐姐在上,我本龍生鳳養,不是民間之子。祖居東齊臨淄,春王是我祖,閔王是我父,我是孤存東宮太子。只因父王寵信奸妃,將我國母送在絞連宮絞死,又在御花園將我陷害。感得南郡王神風相救,故此逃生在外,已經五載,受盡萬苦千辛。今日誤入府中,乞為覆庇,感德不淺。」小姐聞言,雙膝跪下,尊一聲:「千歲,臣女龔金定肉眼凡胎,不知千歲駕到,伏乞寬恕慢君之罪。」小主慌忙眺出馬槽,一仰手扶起來道;「姐姐,不知者不為罪。」小姐謝恩起來,吩咐梅香引路,請千歲駕到香閨。小主扶定小姐,攜手相攙,往後堂而來。四個丫鬟暗笑:「我家小姐著了鬼迷,不知那裡來的一個小孩,認做千歲,也不害羞,把他招進香房,不知乾甚麼勾當。」
不言丫鬟暗笑,再說小主來至房中,只見屏開孔雀,鼎列商彝,四壁圖書,堆積兩邊,花卉排層。小主暗贊,好幽雅的香房,名符其實。小姐護殿下進內室,居中坐下,叩頭參見。口尊:「千歲在上,民女接駕不週,罪該萬死。」殿下笑道;「罪從何來,免禮平身。」小姐俯伏在地,尊一聲:「千歲王爺,民女雖然貌醜不堪,也是民女有福,幸得千歲駕到寒門。千歲日後回朝稱尊,封民女在那一宮?」小主道:「我雖是一個皇子,現今不得帝,在外走國,我有帝王之分,你就來我與你封宮。」小姐叩頭道:「千歲明見萬里,雖然目下是個潛龍,到底是龍子龍孫,江山有份,他日南面稱尊,那時就有三千粉黛,八百嬌娥,那時可還記得龔金定這般情由。今日預討封號。正所謂閒時討官急時用,久後方不更改。」小主道:「姐姐請起,我若有日為君,封你為昭陽正院,同掌山河。」小姐叩頭謝恩。
四個丫鬟在旁伺候,見小姐討了封,眾人暗暗商量:我們從小伏侍小姐一場,今日小姐封了正宮,何不順便也討他一宮,做個偏妃也是好的。商量已定,先是玉蘭、荷花兩個丫鬟,雙膝跪倒,尊一聲:「千歲在上,奴婢們膽大,也求千歲大小封個宮院。」小主見兩個丫環討封,就問:「你兩個叫甚麼名字?」「奴婢叫五蘭,他是荷花。」千歲看玉蘭生得面如傅粉,齒白唇紅,那荷花勝似桃花,眼如秋水,年紀不過十二三歲。小主開言道:「你二人起來,我若南面為君,封玉蘭為東宮偏妃,荷花為西宮偏妃,與昭陽同享榮華富貴。」玉蘭荷花叩謝,蠟梅、丹桂都來討封,小主封丹桂為貴妃,丹桂叩頭謝恩,起來站在一邊。單剩下臘梅跪在地下。小主看見這丫頭,生得濃眉大眼,黃髮蓬鬆,一雙大腳,四扇板牙,心中暗想:「這般模樣,也要討封,好不害羞。」那臘梅跪在地下,只是叩頭道:「奴婢雖然貌醜,好歹也要求千歲封一封。」小主暗笑:「你這副嘴臉,封在那一塊才好?也罷,我且混他一混。」開言說道:「你叫是甚名字?」「奴婢就是臘梅。」小主道:「我就封你在昭陽掃地官。」臘梅叩頭起來,小姐見殿下封官已畢,尊一聲「千歲可曾用膳否?」小主道:「實不相瞞,早上得了一口飯,直到如今未見米粒。」小姐吩咐丫鬟,快去備辦灑筵,與千歲享用。這且不提。
且說龔員外酒醉,直睡至雞鳴方醒,伸伸腰, 「好睡呀。」渾身衣服末除,一腳把安人蹬醒。安人道:「員外今日好醉,怎麼衣服也不脫,直睡到這時候才醒?」員外道:「我醉了事小,卻誤了一件大事。因昨晚散席,經過街坊,帶了一個小孩子回來,安人可曾見麼?」安人道:「我未曾見。」員外道:「絕好一個孩子,我叫他坐在門外等著,不知他如今在不在了?」安人道:「半夜三更,知道那裡去了。」員外吩咐一個老梅香:「你出去開大門看看,若是這孩子還在,可領他進來。」老梅香領命,攜著燈籠往外而去,不多時轉來回話:「員外安人在上,大門外並無孩子,到是姑娘房中有一個。」
安人大喝道:「好賤人,滿口胡言,姑娘房中有個甚麼?」老丫鬟道:「安人息怒,奴婢方才聽見姑娘房中熱鬧不過,在門縫裡窺看,只見房中燈燭輝煌,小姐陪著一個孩子坐在牀上敘談講話,眾丫鬟在那裡做菜呢。」安人聞言大怒,對員外道:「你這老頭兒,酒醉糊塗,把孩子帶來家中,惹是招非。如今跑去女兒房中,男女混雜,成何體統。都是你這個老糊塗做得好事,倘被外人談論,清濁難分,你我怎麼見得人。」員外聽罷,癡呆半晌,方對安人道:「此事未知真假,何不叫女兒喚來問個明白再作主意。」安人道:「也罷。」吩咐老梅香;「且把玉蘭、荷花這兩個丫頭叫來審問一番,便知分曉。」老梅香領命,去了多時,把丫頭帶到內室。員外一見大怒道:「好賤婢,終日陪伴小姐,幹得好事。你只實說,房中那個是甚麼人?」安人道:「臭丫頭,若不依真實說活,都要打死。」玉蘭、荷花嚇得抖衣而戰,口稱:「員外安人不必動怒,此事與奴婢無乾,只因小姐昨晚三更得了一夢,夢見神聖來到香房,報稱有真命帝王現在我家,今在馬棚之內。小姐醒來,半信半疑,就叫掌燈,領奴婢等前往觀看,果見紅光罩體,鼻息如雷,小姐盤問來由,方知是春王之孫,閔王之子,乃是當今守闕殿下,卻被奸妃所害,逃出在外,雖然日下是個潛龍,日後應為帝王,故此小姐請到房甲,蒙殿下聖恩,預封為昭陽正院,奴婢等亦得了東西二宮。員外安人將來就是皇親國戚了。」兩老聞言喜悅,員外對安人道:「王駕降臨,就該迎接,如今你我不可遲延,快些前去見駕。」遂命丫鬟,先行通報。兩老急急忙忙來到香房,見了小主,雙膝跪下,口尊:「千歲,小老兒肉眼無珠,不知千歲駕臨,多有冒犯,懇乞赦免小老之罪。」小主道:「此二位是何人?」金定跪下道;「是民女的父母。」小主道:「原來是國丈皇親,不知者不罪,請起相見。」兩老兒叩頭謝恩,站將起來,旁邊坐下。只見擺上肴饌,丫鬟執壺,小姐奉陪,十分恭敬,這且不提。
兩老喜歡不盡,安人道:「女孩兒福大,就得配儲君,不過一個女婿怎麼在我家中?」員外道:「人多口雜,不必張揚,外人聞知風聲,說我家隱藏殿下,惹禍不小。不如將後頭五間房子,幽僻不過,叫人收拾出來,只說與女兒做臥房,將南頭那一間用木板片隔斷,只留一個小門,殿下白日在裡面藏身,只在五間房內行走,方為妥當。你只打點綢緞,與他兩人做衣服。收拾停當,就在新房內成親。」那富厚之家,做事容易,不消幾日,諸事打點齊備,揀了吉日良辰,將小主和金定送入洞房,合巹交杯,共成花燭。這五間房就是小主養老宮一般,自在逍遙,才得了安身之處,按下不表。
且說保定府易州燕山,燕丹公主悶坐銀安殿上,想起第三子孫臏,不覺潛然下淚:「想我十月懷胎,三年乳哺,非輕易撫養成人,雖然孫龍、孫虎在於膝下,惟是孫臏遠離眼前,怎不令我掛念傷心。可恨駙馬,當日糊塗,絕不該逞能恃勢,領兵攻伐臨淄,可恨鍾國母,大顯神通,殺得孫操大敗,活捉都尉回營,定要我第三子孫臏歸附齊國,方肯罷兵和好。都尉無奈,把三個月血胞的孫臏付給與他,他今長大成人,娶媳婦蘇氏琮美,官封南郡王,惟是數十年來不能相見,皆由駙馬當日之錯,真令我終日掛懷,傷心慘切。」貴人正然想著怎能得見孫臏,孫操看見,口稱:「公主何故傷心下淚?」燕丹道;「你我有幾個兒子?」孫操道:「二個,孫龍,孫虎現在朝中為官。」公主道:「第三子孫臏呢?」孫操滿面陪笑道:「在齊國臨淄閔王駕下。」燕丹道:「自己的兒女不能夠二窩三處,到教他離鄉別土,在外國稱臣,於心何忍。」孫附馬道;「公主不必傷感,明日去奏明當今,領支人馬,再上東齊臨淄,務要我的兒子孫臏回來,與貴人見面。」燕丹道:「你要了二次,不見要來。這次傾兵去,定要要來。」孫操道:「事不過三,此去一定要了兒子回來。」言論之間,天色已晚。至次日,燕昭王設朝,殿頭官宣旨:「有事出班啟奏,無事捲簾散班。」只見班中閃出一位大臣,上殿相參已畢,昭王認得是孫操,乃問道:「孫都尉見孤何事?」孫操叩頭道:「臣有本章呈覽。」內侍將本接來,鋪在龍案之上,昭王閱畢,開言道;「都尉既然還要請兵到臨淄去討孫臏,孤當准本。」即令下校場點齊三萬人馬,任憑都尉擇吉興師。孫操叩頭謝恩,昭王袍袖一展,群臣皆散。
且說孫操,出了午門,回燕山府見了公主,就說了興兵伐齊,主上准本,刻下就要動身。貴人道:「都尉須要小心,必要得三子回來才好。」孫操道:「公主放心,此番誓不空回。」說罷,即出銀安殿,命傳鼓聚將。只聽得聚將鼓打得如春雷一般,霎時這些大小將官,披掛齊整,魚貫而入,上殿打參。孫操拱手道:「眾位將軍,今日本帥請旨領兵伐齊,要將我三子孫臏要回來。此次興師,全仗眾位勞力齊心,與本帥效勞。」眾將一齊打拱:「願隨都尉指揮。」眾將辭退,各去準備。孫操即時上馬,帶領二子孫龍、孫虎下校場,人上挑人,馬中挑馬,揀選精壯共三萬,俱各齊備。擇吉興師,辭別王駕,人馬出離燕山。三聲炮響,人馬走動,滔滔如波湧一般,競奔東齊大路。行徑數日,一路無詞。前哨飛報:「大兵不可前進,已經相離臨淄不遠,乞令定奪。」孫都尉傳令安營,紮下大寨不提。
且說臨淄城,管門官探知燕兵大至,緊閉城門,飛報帥府。蘇代聞報,傳令;「眾將上城,嚴加防守,待本帥往南郡王府商議,自有退兵之策。」眾將領兵,出了帥府,各守汛地去後,蘇代吩咐:「打道到南郡王府。」孫亞父迎至銀安殿,禮畢坐下,口稱:「叔父先鋒,有何吩咐?」蘇代答道:「原來王爺還不知道麼?今有易州燕山王爺尊公孫都尉,無故興師犯齊,現在城外安營。此一來又有一番惡戰,特來與王爺商議,以便啟奏,發兵討敵。」亞父答道:「原來我父領兵來此,叔父不必著急,也不用你啟奏,你只上城防守,待我進城面君。」蘇代道:「事不宜遲,全仗王爺鼎力。」就此告辭,回歸帥府,披掛整齊,策馬上城,吩咐軍兵嚴守垛口,預備灰瓶石子。
不言蘇代守城嚴密。只說孫臏入朝見駕,行禮已畢,閔王問道:「亞父見孤有何啟奏?」孫臏叩頭道:「臣該萬死,今有臣的父兄,領兵而來,到了都門,不敢不奏,乞吾主龍意定奪。」閔王聞奏大驚:「兵臨城下,將至濠邊,亞父有何高見,善退敵兵?」亞父奏道;「龍意萬安,既然臣父領兵而來,若是出兵對敵,有傷兩國之好。待臣親自出城,面勸孫都尉,罷兵回燕,方為兩善。」閔王大喜道:「全技亞父調停,孤專候佳音。倘能善退燕兵,社稷之幸也。」孫臏謝恩出城,回歸王府,裝束整齊,手提沉香拐,跨上青牛,離卻南郡王府,竟上臨淄城,按下不提。
且說孫操離城五里安下營寨。到了次日,頂盔束甲,提槍上馬,帶領軍兵五百,八員偏將,孫龍、孫虎二子保著都尉,三聲炮響,二桿繡旗,排開大隊,亂撒徵駒,來至海河吊橋,令軍高聲討戰:「巡城的將官聽著,今有孫都尉在此討戰,只教你國君臣,把孫臏送將出來,萬事皆休,若是遲延,殺進城來,玉石皆焚,後悔不及。」孫亞父聽得,隨上腳力,炮響出城,直望吊橋而來。孫操抬頭,觀看來將:豆青袍,魚皮靴,架拐騎牛。「這不是那逆子來了麼?但不知是跟我回去,還是前求對敵?」隨即迎上前去,用金槍一指,高聲喝道:「來的是逆子孫髕麼?」亞父抱拐陪笑,口尊:「老父在上,不肖孫臏,甲冑在身,不能下騎與老父叩頭,望乞恕罪。」都尉聽罷,蠶眉倒豎,虎目圓睜:「你這逆子,既來見我,好好跟我同轉燕山,萬事皆休,但若支吾,只教你屍橫此地。」孫臏躬身陪笑道:「原來又是為著孩兒,惹動干戈。但是老父此來差了。老父與孩兒,雖有父子之情,豈不聞桀犬吠堯,各為其主?老父在易州保駕,兒在臨淄安邦,想老父當日被擒情急,把兒賣與東齊,今日苦苦又要來爭。既有今日,何不當初。請大人三思。」都尉一聲吆喝:「呵唷,好狗才,你怎敢在陣前饒舌,抵忤於我!我且問你,你此來是跟我回來,還是與我對敵。」孫臏道:「為兒也不能跟父回家,也不敢與父動手,只是勸老父收兵回國,省得傷了和氣。」孫操冷笑道:「既然出城見我,我實對你說罷,若孫三跟我回去,就此同行。若有支吾,我動手拿你,怕你飛上天去不成。」孫臏懇求道:「為兒食人之祿,理當忠人之事,實實不能回家,懇乞原情見諒。」孫操聽罷,氣衝牛鬥,提起金槍,望西面刺來。亞父側身躲過,挽轉絲韁,回牛飛走。都尉一見,緊緊追來,未知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