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文鴛侶歡諧七夕巧 綠衣郎柳折一枝新

  石生與梅萼既離庾嶺,歸心如箭,連夜進舟。一日,到了龍湫。天初曉,生令舟泊江口,獨自先回。聞母在雲家,即至雲門。雲猶未起,聞生來,慌忙下牀,提了衣沒處尋領,穿了襪沒處尋帶。碧娘笑曰:「歡喜殺了,沒人償命的!」書帶連忙報知主母,又出謂生曰:「柳姑娘也在這裡!」生甚喜。雲出見生,執手曰:「此一刻口不能言,心下快活自省。」遂引見生母,母大悅。雲曰:「你是幾時離陝的?」生曰:「弟自春初離陝回到繡嶺,復入合浦,得信於令岳,隨即返棹。」雲曰:「我回家即寄書招你,卻不相值了。」生曰:「吾兄之情,非可言喻,亦不敢作套話相謝。聞水翁亦住府上,即煩引見。」
  時散人夫婦聞生回,亦甚悅,同出見生,各懷赧色。雲曰:「去年賓主,今朝翁婿,百年姻眷從此始矣!」散人謂生曰:「蒙君不棄,又蒙貴友玉成,僕不揣千里來歸,妄作蒹葭之倚,未免汗顏。」石生慚謝,問雲曰:「柳姊何在?」雲曰:「不要忙,待我慢慢交還你。」生乃先領書帶回家,打掃房屋,因問曰:「太太幾時到雲相公家去的。」書帶曰:「去年秋裡雲相公出了門,雲大娘就來接過去的。」生曰:「柳姑娘到他家,太太見了可說什麼?」書帶曰:「沒有什麼話,太太很歡喜。因為舊年有個人要娶梅姑娘,梅姑娘不肯,那個人說要來搶。他們算計著柳姑娘到雲大娘家來了,梅姑娘和他家阿姥躲到什麼嶺上去了。臨去的前一日晚上,阿姥拿了燈籠敲門通信,我們還沒有睡,雲大娘聽見梅姑娘要到別處去,斷斷不肯,要同接到家裡來,梅姑娘又斷不肯依,第二日起早就起身去了。雲大娘很惱他!太太見柳姑娘頭上也沒有簪子,耳朵上也沒有環子,問他,他說梅姑娘去的時節,恐怕他路上沒有盤費,把自家的衣服首飾都給他去了。太太給了柳姑娘一付耳墜、一根簪子,過年又給了他一套衣服、一條裙子,如今還穿著!」生問:「柳姑娘在那裡做房?」書帶云:「舊年和雲大娘一房睡,後來雲相公回來了,另外收拾一間房子,移出來和水家姑娘同睡。」生曰:「柳姑娘與水姑娘可好?」書帶曰:「太太叫我不要進水姑娘房裡去,所以沒有進去,想是好的。」生又問:「太太見水姑娘說什麼?」書帶云:「太太說水姑娘齊整,也歡喜他。水姑娘見太太還不大說話,像是怕羞。他家還有兩個丫頭,大的叫彩蘋,小的叫彩綠。人都齊整。」生笑曰:「小奴才!你知道什麼齊整。」
  隨即親往接母歸家,告以庾嶺遇梅,相攜同歸之事。母曰:「他姊妹為你甘愛磨折,卻也可憐。如今帶他回來,不枉他一片好意,正該如此!」即令書帶喚轎子往江邊去接。書帶云:「太太,接那一個?」生母曰:「大相公娶了新人回來了!」書帶云:「太太,是真的嗎?」生母曰:「有什麼不真?」書帶也不喚轎,飛奔到雲家報信。
  先是生到時,盈盈方與柳絲對鏡晨妝,忽聞彩蘋來報,柳絲驚喜失梳,盈盈從容整髮,若不相聞。及柳絲出房,盈盈喜溢眉尖。彩蘋進前曰:「姊姊把釵兒倒插了!」盈盈含赧。彩蘋私向碧娘曰:「來了一個人,把一家歡喜得七顛八倒,我看來也只尋常。」碧娘笑曰:「這歡喜輪到你原還早!」
  方言時,書帶來報雲曰:「雲相公,我家大相公娶了新大娘回來了!」雲曰:「胡說!那裡來的話?」書帶云:「我不敢說慌,是太太說的。船現泊江邊,叫我僱轎子去接,並不是謊。」一家聞言大駭。雲影無語,清氏怨散人曰:「我當初說人心難料,不要造次,你拿定了要來。如今將一家藏在那裡?」散人無言回答,出怨雲曰:「如今卻是誰誤?叫老朽置身何地?」雲曰:「老先生且莫著忙,其中必又有舛錯。」入見柳絲。柳曰:「趁他尚未到家,待我改妝先到船中探個虛實何如?」雲曰:「這卻甚妙!」柳絲進房,改扮做賣花女郎。碧娘曰:「這般打扮,身子越俏麗了!」
  柳絲出門,攜了一小花籃,令書帶先行,雲影尾隨同走到江口。梅萼在篷窗內望見柳絲,駭曰:「阿姥你來看,那提籃的不是柳妹麼?」阿姥亦驚曰:「是他呢!他怎麼乾這個營生!那前面來的是書帶。」言未畢,書帶近前問曰:「那一隻船是送石相公來的?」阿姥呼云:「書帶哥這裡來!」書帶下船看見,拍掌笑曰:「原來是梅姑娘回來了!」柳絲聽見,忙下船來。梅萼攜手涕泣曰:「與賢妹別後,想是相依不合,累你受這苦心!」柳絲墮淚,放下花籃呼雲下船。雲見梅曰:「再想不到是你!教人吃這一驚。」柳絲說明來因,梅心始安。雲問:「從何得遇蓮峰?」阿姥言庾嶺合歡之事。柳曰:「相逢之巧,使人莫測。」
  書帶回家呼轎,雲亦轉身。須臾生至。柳見生曰:「石郎勞頓!」生執其手曰:「別後有累賢卿受人折磨,自聞此言,眠食不安!」柳絲含淚曰:「這也命該如此!」生曰:「為何妝束大異尋常?」柳絲復言其故。生大笑。轎至,梅取衣與柳更換。柳謂梅曰:「水家女賢淑,他時時想念姊姊。你既先與石郎諧姻,見時用意還須婉轉。」梅笑曰:「我不過一時行權,何敢以賤妨貴,你不須慮得!」遂一同離舟。書帶云:「只有兩乘轎子。」柳曰:「阿姥,你坐了去。」阿姥曰:「柳姑娘沒得說,我少的是會走。」
  既至生家,梅拜生母。母扶起細看,喜曰:「兩姊妹竟是一個樣兒。自你去冬出門,好生放心不下!且喜你今日同回,也不枉你好意。」柳欲邀梅過雲家。梅語生曰:「既抵家,不敢與君安居一處。且與柳妹暫時同住,俟君合巹後,我便回來。」生曰:「賢而有禮,謹奉教。」
  時雲影先回,對碧娘說知。乃故對散人曰:「人心誠不可測,我亦無如彼何!」散人曰:「先生休言!使僕進退兩難,如何是好?」碧娘亦逛盈盈說:「果然有了新人。石生薄倖,姑娘將奈何?」盈盈掩面曰:「妾無他志,惟白髮守貞而已。」碧娘曰:「貞女之言令人起敬。」見彩蘋旁立垂首,問曰:「方才的歡喜輪不到你,如今怎要你陪起悶來?」
  少頃,柳偕梅至,先見碧娘。碧娘曰:「梅姑娘,你去年好執意,為何這般見棄?」梅曰:「蒙大娘垂愛,心感不盡。今日卻要來打攪。」彩蘋窺見,來報盈盈曰:「是我們船上會見的一家兒來了。」盈盈驚喜曰:「如此說來,必是梅家女子!」柳先入房,言梅之事,盈盈悟曰:「『南枝預報花生燭』,神僧之言,誦之久矣。」梅萼進房,見盈盈下拜。盈盈扶住曰:「自舟中一見,到此始知。真真盼你不來,正欲遣人來接,不意今日同回,喜出望外!」梅萼含慚無語。彩蘋曰:「梅姑娘,虧你也姓水,我道女人水姓的這樣多!」散人夫婦聞之,憂心頓釋。雲見散人曰:「如今誤不誤?」二人大笑。散人亦問清氏曰:「我拿得定不定?」二人亦大笑。
  至晚,三女同房,又各申相慕之懷。盈盈出朗磚詩句示二女,各各驚以為神。翌日,生母延雲至家,出白璧一雙付之曰:「此寒家世寶,煩先生為吾兒作伐,納聘水氏。」雲影攜送散人。散人與清氏大喜,付盈盈收下。遂擇於七月七日成親。
  吉期既近。先一日,彩蘋曰:「昨日初五,今日是初六了。」阿姥聽見笑曰:「這些時,我冷眼兒只見你屈著指頭數日子。要你這乾岸上的這般著緊!」及晚,眾人納涼。彩蘋曰:「這幾夜熱得利害,連單被都蓋不得。」碧娘低聲戲盈盈曰:「你明晚是涼對涼了,不要引動石中火。」盈盈赧然。次日,石生親迎,散人備妝遣嫁。
  奩開海鏡,簟展湘波。玳瑁牀,珊瑚枕,深紅淺碧流光;芙蓉褥,翡翠衾,比翼連枝炫彩。畫輪擁處,水晶簾排七香車;繡幄開時,明月珠懸百子帳。鏗鏘王敖樂奏,引將仙子出湘臯;爍爛碧紗籠,照得神人來洛浦。銀屏秋淨,金鼎香濃。鸚鵡杯傳,鴛鴦侶合。
  花燭之夜,盈盈以扇障面。彩蘋側侍,生以目招彩蘋,彩蘋收扇掩口,闔門而出。生曰:「聞新婚之夕,以生疏乏趣,且喜前已識荊,幸略鬆拘束,勿墮新人窠臼!」盈盈含笑。生為卸去明妝,持手並坐,不異繡嶺相對時。二人略敘前情,早已初更將盡。生曰:「麗譙甚促,此夜千金一刻。屈卿早渡銀河,臥看牽牛織女!」盈盈嬌羞滿面,覺夭姿冶態倍出媚人。隨挽手入羅幃,早領略無邊風韻。不待身跨藍橋,已勝飲瓊漿十斛。
  大抵新婚妙處,最愛是似推不推之解衣,欲眠不眠以就枕。上而口脂初度,中而玉乳新揉,下而瓊葩乍扌門。溫存熨貼之際,彼不以衾為衾,儼在下而為席;此不以席為席,已在上而為衾。輝煌花燭,只隔輕羅,最喜覽其兩眼摩訶。最喜覽其雙蛾攢蹙。細揣其半推半就,愈生人千愛千憐。始識新婚「新」字若太羹元酒,味之無窮,璇室瓊宮,玩之不盡。金榜題名為此生第一日,洞房花燭為此生第一夜,第一日人不易得,第一夜人皆有之。有之則當撫摩玩弄,緩斟漫飲,破十二分工夫,以領此第一夜情趣!若只知換新衣,戴新帽,著新鞋,睡新牀,蓋新被,枕新枕,教作做新郎,於此無窮玩味,只於上牀時如飢鷹搏免,乞兒見食,頃刻間生吞活咽!斷今以往遂成各自解衣,兵刃相接,敵無怯戰之心,反有鯨吞之勢。回思初夜,將一味出水江瑤,竟不當作海味吃過,豈不可惜!若石生之與盈盈,人惟舊,器惟新,較彼尋常更饒佳趣。所謂款款通輕輕送者,又不比探梅手段矣!
  晨起窺妝,彩蘋入室。生曰:「期年之隔,較前又苗條了。猶憶訂盟之時,承你作串飲,今日果如所祝!」彩蘋曰:「姊夫曾許我插喜花,吃喜酒哩!」生曰:「花由戴,酒由飲,只是今後敲棋,還須坐觀鷸蚌。」盈盈笑曰:「偏你記得!」生曰:「別後想起,每每暗中失笑。」
  頃之,雲影來賀。石生夫婦同出謝雲。雲出扇一柄,上填《西江月》一闋,以謔之云:
  天上橋成烏雀,人間目比雙魚。金風玉露合歡初,共喜銀河穩渡。展妾梭心一纖,試郎牛與何如。須防鑿井欲成渠,使爾中流砥柱。
  石生大笑。雲曰:「佳期愧無佳句,持此以助一口虛。」後盈盈見扇笑云:「好倩麗之筆!」生戲曰:「是井是溪,聽卿自認。」盈盈曰:「是郎是牛,誠不可辨。」生曰:「此正賢卿福分所致!」梅、柳亦令阿姥捧彩箋來賀。生與盈盈展看。
  梅詞云:
  彩鸞丹鳳,瑤島飛來金屋共。不是奇緣,才子佳人曷足傳?欣逢巧夕,牛罷郎牽梭罷織。天上人間,齊祝今宵夜似年。---右調《減字木蘭花》
  柳詞云:
  雙帶繡芙蓉,巧綰同心結。此夜星娥盼鵲橋,正是成時節。已燦合歡花,好謝題紅葉。玉潤冰清衍慶長,佳什賡瓜瓞。---右調《卜算子》
  盈盈曰:「二女才情雋永,非妾所及。」生曰:「卿何過謙也!」
  翌日,生延散人夫婦同住。成親彌月,盈盈語生曰:「自君回裡,冷落了梅家妹子,得新忘舊,情何以堪?」生笑曰:「無旨不敢自專。」盈盈曰:「這偽忠焉能惑我?昔在庾嶺,誰曾頒詔前來?」生曰:「那是彼姑盜名以招致臣耳!」盈盈曰:「不須推辨,我今悉赦前愆,速招之來。」生曰:「好豁達大度也。」遂迎梅來家,阿姥伴柳絲仍居雲處。盈盈謂生曰:「君既辭退敵之功,還須奮翮青霄,為母若妻一增光彩。」生感其言,屏絕人事,復下帷努力。
  梅萼每於盈盈之前念及柳絲。盈盈曰:「我非故置不問,且待石郎成名,留作一付賀禮。明年鄉試,生領解元,家人甚喜。梅曰:「姊姊留下的賀禮好送他了!」盈盈曰:「還早。」遂遣彩蘋過見柳絲,告以明年春會場後來接。柳絲甚感。生至雲家,密語柳曰:「自閉戶一載,遲誤佳期,方寸刻不能置,不久即當擇日來迎。」柳曰:「石郎勵志功名,妾心甚喜,何必以此為念?」遂告以盈盈來約之期。生悟朗磚詩內有「最喜青青汁染衣,春深還爾三眠足」二語,私心自喜,遂復中止。
  試期近,雲影謂生曰:「乘勝爭先,必更有濟。佇見傳臚首唱,愚兄當身作天梯,送賢弟風摶九萬!」生笑曰:「言雖如此,恐未能副吾兄之望!」既入都時,松濤以功封大夫,攜翠微食祿京師。遂與生會,細詢別後之事。生為言之,松濤稱羨不置。
  及放榜,生復得殿試第一。內廷召見,寵眷特隆。報至龍湫,舉家大悅。生既辭恩,遂別松濤錦旋,濤率同列祖餞,大張供具,傾動一時。雲影設宴,江亭命樂相迎。到家喜氣充闔閭,歡聲徹鄰里。生當貧賤時,惟松、雲二子情同骨肉,他人雖物色其風流,誰肯過而問焉?生雖居困乏,口不言貧,優游自得,有沁水樂飢之趣。其情柔,其骨傲,視一切齷齪者流,猶啖芻縛軛者爾。及登第,賀客之聲聒耳難排。趨炎慕勢之輩,此言弟與府上從某處排來,是何親戚;彼雲我和狀元某年在某處會過酒席,還是舊交,口內排親,袖中出帖云:「微物幾種,奉申賀敬;更有不但生平未識其人,抑且耳內亦未聞其名。」石生笑語盈盈。盈盈曰:「世情大抵如此!」
  梅曰:「我和姊姊也該做個錦上添花,賀他一賀。」盈盈曰:「雖有此心,身邊無物。」生曰:「身邊的物都有,若肯賀我,我便齊領。」梅笑曰:「只怕你收不迭。」盈盈曰:「我忘了,有一樣禮賀他,只是太重些。」梅曰:「是了,如今準定要催姊姊上禮單了。」生問:「何物?」盈盈曰:「你飽看十里杏花紅,我贈你一枝楊柳綠。」生揖曰:「願拜登嘉貺。」梅曰:「狀元好饞臉!」
  盈盈遂告其姑,遣人迎柳。彩蘋謂盈盈曰:「一之為甚,其可再乎?郎之厚,姊之薄也!」盈盈曰:「余將欲愧天下之為妒婦者,寧肯學劉休婦賣掃帚、皂莢以取辱乎?」
  柳絲到家,與生成禮。抵暮,生入盈盈房內。盈盈曰:「賀禮已經送到,還來則甚?」生撫之曰:「使賢卿寂寞,卻難為情。」盈盈曰:「我不勞你安頓,快些去罷!免得身心兩處。」推生出,乃呼梅進房云:「今晚他納寵,我便納了你罷!」梅曰:「願天速化作男兒!」盈盈曰:「我和你將他二人來模擬模擬,明日取笑他一場。」梅曰:「這等拈個鬮兒,誰作石郎?」盈盈曰:「讓你做石郎,我做柳妹。」梅曰:「我要進房來了。」盈盈曰:「你來。」梅進前曰:「數年渴想,今晚和你細談衷曲。」盈盈故作俯首無語。梅曰:「子恨我乎?」盈盈曰:「自你入秦盼到你回家,別緒填胸,恨無一屏人之地握手盡呈。誰料你合巹以來,置我腦後!」梅曰:「念念在心!奈去歲秋場,今年春試,都因文戰勞人,耽遲佳信。」盈盈曰:「春花秋月,多少傷心!剔殘幾夜孤燈,聽罷幾回暮雨,暗想你鴛侶雙雙,斷盡我柔腸寸寸!」梅曰:「淒涼語不堪多聽,我罪誠不可逭,因長跪以請息怒!」盈盈曰:「你說非有心棄置,對燈盟了誓,我便不疑。」梅曰:「不難,我言若假,願雌化為雄。」二人大笑就寢。梅曰:「好沒緣,怎偏遇著你落紅時候。」盈盈悄聲曰:「這叫做馬上相逢。」
  次日見柳絲,二人笑不能止。再三詰問,始得其情。柳曰:「蒙姊姊收錄,感戴不淺,其誰敢怨?」盈盈曰:「余雖慚四德,深服二南,願與二賢妹同心合德,以事君子。」二女曰:「願日誦《螽斯》、《麟趾》,以報吾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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