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義士捐金贖二美 佳人作畫寄情郎

  石生自與二女識面,松、雲之外無一知者。不料端陽江上之游被母舅山公看破。時公移節關中,將欲起身,同邑諸縉紳邀請泛蒲,是日江邊鼓吹近岸者即其船。公在窗內窺見生與二女並立橫塘,又見嬉笑登舟,十分疑惑。即密令家人訪問,始知其為二妓,心甚不悅。
  次日來別生母,生復不在,遂與其母言之,且為其女翠微申訂婚姻。生母含糊不應。及生歸,其母痛詈之,且曰:「瑚璉琬琰,為世所珍,瓦塊砂礫,為人所棄,你為何入了這個迷魂陣?須猛自驚省。」石生直驚得汗流浹背。生母又將山家母舅所言婚事說了一遍,生俯首無言。
  轉到書房,呼書帶云:「我問你,我前日那樣吩咐你,叫你不要在太太面前多嘴,你又說了什麼?」書帶云:「我沒有說什麼。」生曰:「我到梅姑娘家去,不是你說是那個說的?」書帶云:「我倒不說,是舅老爺早上來朝太太說的。」生曰:「胡說!舅老爺怎麼知道?」書帶云:「說是昨日看龍舟的所在,舅老爺在船裡瞧見大相公和梅姑娘們站在一處說話來。」石生半晌無語。
  後值山公就道,生送之。公曰:「丈夫身猶女子,須當貞潔自愛,勿使可惜。」生羞愧跼蹐。公曰:「吾本欲攜汝同行,因秋闈將近,汝須謝絕塵囂,勵志經史。榜後我即作書招你,你務必來。」石生唯唯。自後其母責令更移書房,閉戶謝客,督課甚嚴。石生足不出戶,無奈作書密寄二友,囑其為二女周全,勿使抱怨。
  後松、雲訪二女,二女懇切哀求。松、雲遂各出己囊,贖二女出平康。另賃一室,使二女同屋居住。鄰有一老媼,寡而獨居,人皆呼為冬青阿姥,二女喜其清潔,招與同住。梅、柳頗工畫,學女紅之餘,揮灑尺幅。央阿姥持賣,人爭售之,饔飧之費,賴此以給。
  一日,阿姥持畫出賣,途中遇一富豪名叫荊棘,見畫喜云:「是什麼人畫的?」阿姥告知其詳。富豪甚喜,將畫買了。次日竟來探訪。梅問:「是什麼人?」阿姥曰:「是昨日路上買畫的。」二女辭不出見。富豪竟進房來。二女驚惶莫措。荊棘曰:「我且在裡面坐坐,好講講話。」
  阿姥亦正無計,忽聞戶外呼云:「為何大開著門沒一個人?」梅聞聲曰:「阿姥,請松相公進來。」松濤進房問曰:「這是那個?」其人認得松濤,拱手云:「松兄來了,幸會幸會!」松濤全不瞅睬,問云:「你是什麼人,在此胡鬧?」荊云:「咫尺同里,兄豈不認識?不過偶來探望,彼此一般,兄台不要發話!」松濤怒罵云:「我不認得你這狗才!」揮拳欲擊,二女勸住。棘忙出門云:「怎麼有這樣野人,我且讓你。」言畢,含憤而去。
  自此之後,人皆知二女有松、雲倚蔽,無人敢履其地。
  石生自從閉戶下帷,倏忽兩月。一日,悄對書帶云:「使你去院裡走一回,將話吩咐與他。」書帶答應,來到論癡院,看見鴇兒,便叫:「媽媽,梅姑娘呢?」鴇兒見了書帶,帶著惱云:「還要來梅姑娘李姑娘,都是你家相公鎮日來搗鬼,把我兩棵錢樹子弄出去了,還要到這裡來叫魂!」書帶聽見,聲也不則,跑出門來,遇見扶芳,問云:「你家梅姑娘、柳姑娘到那裡去了?」持芳云:「是老松和老雲兩個替他們贖了身,出院去了。」書帶云:「如今在那裡?」扶芳云:「離這裡沒多遠,兩個一搭裡住著。」
  書帶回家,將鴇兒與撫芳的話說與石生。石生大喜,即回身包了個包兒對書帶云:「你還到院裡去走一回。」書帶云:「才受了他罵,還去怎的?」生云:「你去站在他家門口,等扶芳出來將這包兒遞與他,說是我送他的,央他引你到梅姑娘那裡去看看。」書帶接包。生曰:「若尋見他們,說相公知道兩位姑娘出了院,十分歡喜,差我來望望。他們若問我,你說考期近了,相公到場後才好出門。」
  書帶走到院門口,恰好扶芳擎著酒壺往裡走,看見書帶問云:「你又來做什麼?」書帶將錢包遞與扶芳云:「這是我家大相公送你的,要你領領我到梅姑娘那裡去,不要使媽媽知道。」扶芳將包捏一捏,遞與書帶云:「你還拿著,待我把酒送進去了,出來和你同去。」少頃出來,收了包兒,二人同走。
  行不上里餘,領到門前。扶芳云:「這裡頭就是,自家進去,我家裡有客,要回去了。」說一聲回身就走。
  書帶走進門來,見了阿姥,即立住腳。阿姥問云:「你是那裡來的?」書帶云:「我是來看梅姑娘的。」二女裡邊聽見,問云:「阿姥,是那一個?」阿姥云:「我不認得他。」書帶聽見梅、柳聲音,走到房中。二女喜云:「書帶哥,你怎麼尋得到這裡?」書帶云:「有人領我來的。」柳絲取手巾與書帶擦了汗。書帶將石生吩咐之言說了一遍。柳云:「大相公為何腳影也不見?難道竟不出門了?」書帶云:「如今就要去赴考,只等場後才好出來。」梅云:「是誰在你太太面前學嘴的,把相公禁在家裡?」書帶云:「是我舅老爺說的。」二女云:「這又奇了!山老爺怎麼知道?」書帶云:「是端午那一日看龍舟,舅老爺在江頭看見大相公替梅姑娘說話,第二日就來告訴太太。太太把大相公狠狠的罵了一頓,只少打。」梅問:「太太怎生罵他?」書帶云:「我不好說,連松相公、雲相公、兩位姑娘都罵在裡頭。」柳云:「你說無妨。」書帶云:「太太說,『我只道你茶不思,飯不想,昏頭搭腦是什麼緣故,原來竟搭了兩個下流!走花街,穿柳巷,幹這樣沒廉恥的事!我要望你登天,你倒越爬到地底下去了!一個人若是好嫖好賭,還有臉面站在人面前?人家正經來替你說親,嫌長嫌短,原來被這些狐狸精淫婦迷住了!若不早些開交,我看你這賤骨頭還要被他們拆散哩!』」梅云:「那裡說起,真真有口難分,屈死了這個假老實!」阿姥曰:「這小哥兒倒學得好聽。」書帶云:「柳姑娘,你明日不要朝大相公說我在這裡多話。」柳云:「我不說,你放心。阿姥去拿茶與他吃。」
  書帶云:「我回去了,姑娘們可有什麼話?」梅云:「說不了的話,卻不好要你去說。」柳云:「明日阿姥借著賣畫的因頭,到那裡去望你家相公。」書帶云:「去不得,如今書房移在後邊,緊貼著太太的房。我們說話還是輕輕的,再沒人敢進去。」梅起身云:「險些忘了。」取出一幅小畫付書帶云:「這幅條子是送你相公的,正好煩你帶去。」柳云:「怕沾了汗。」取方新帕子包好,付書帶云:「你藏好了,不要被太太看見,場後千萬請相公來看看我們,說我們望著他。」書帶應諾而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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