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蒙古帝頒詔求道德 丘長春御前說玄功

  詩曰:
  時人棄俗學參玄,宜向個中著意研。
  立志非求身外物,存心要取水中鉛。
  有功無道紅塵客,有道無功陸地仙。
  若是煉丹兼積德,何愁不上大羅天?
  卻說尹清和見譚仙去後,回轉茅廬,如癡如醉一般。坐了片時,將師父這封書拆去一看,書中寫道:
  大抵修身辨道,須憑積行累功。若不苦志堅心,難以超凡人聖。或於教門用功,大起塵勞;或於心地下手,全拋世事。但克己存心於道,皆為致福之基。
  然道包天地,其大難量,小善小功,卒難見效。所以道者剎那悟道,須憑長劫煉磨;頓悟一心,必假圓修萬行。今世之悟道,皆夙世之有功也。而不知夙世之因,只見年深苦志,不見成功,以為玄功虛假,即生退志,甚可惜也。殊不知行住坐臥,存心於道,雖然未展時刻之心,皆因積功累行之未足。則道之不全,如人有大寶明珠,價值百萬,我欲買之,而錢數未及;須日夜經營,儉用勤求,積聚錢財,積少成多。或至三萬五萬,錢數未足,而寶珠終不能得;必當積成百萬,然後可買寶珠。其聚錢應物,急時且得使用耳。比於貧簍之家,雲泥有隔。積功累行者亦然。雖未得道,其善根深重,或今世,或來生,必有聖賢提挈,自然終有成道之日。無夙緣善根者,求之不亦遠乎?惟遇患難而生退志,見富貴而起貪心,雖是神仙,不能度汝。若然苦志勤修,不生退怠,堅心不移,今世不成,必待來世,累世修持,自有神仙提挈,必直至了達耳。
  我無夙骨,雖遇明師,萬苦千辛,至今未了。丹陽長真等皆具夙緣,則十年五載間,天外飛騰自在。然我雖未了,所受艱難,亦與常人異耳。祖師云:凡為道者,先捨家而後捨身。功夫未到,病即教他病;道業未全,死即教他死。至死一著,抱道而亡,任從天斷,不能自強。斯為至言,學者當審之。
  那清和覽畢,嗟歎不已。自此更添道念,累積功勳,朝暮勤修,求玄功之克證;時刻不忘,守煉藥之鼎爐。開單接眾,提摯多方之士;採藥濟世,普利有疾之人。往來鬧市,出人山林,只存利人利物之心,不憚自身勞苦;惟有烹鉛煉汞之志,嘗思塵境虛浮。如此行持一十餘載,腋不占席,食無甘馨。後遇耿仙姑,見其苦行具足,授其至道,枯坐三年,得見本來。丹道圓成,隨方度化。不表。
  且說蒙古鐵木真,於癸酉秋進兵人燕京,取涿州,屯兵於燕。早聞丘處機之名,意欲召至問道。齋戒七日,遂抄手詔云:
  「制曰:天厭中原,驕幸太極之性;朕居北野,嗜慾未生之情。反樸還淳,去奢從儉,每一衣一食,與牛豎馬圉共弊同饗。視民如赤子,養士若弟兄。謀素和,思素蓄。練萬眾,以身入之先;臨百陣,無念我之後。七載之中成大業,六合之內為一統。非朕之行有德,蓋金之政無恒。是以受之天佑,獲承之尊。南連蠻宋,北接回紇,東夏西夷,悉稱臣佐。念我單于國,千載百世已來,未有之也。
  然而任大守重,治平猶懼有闕。且夫刳舟刻揖,將欲濟江河也;聘賢選佐,將以安天下也。朕踐作已來,勤心庶政,而三九之位,未見其人。訪聞丘師先生,體真履規,博物洽聞,探賾窮理,道衝德著,懷古子之肅風,抱真上人之雅操,久棲岩谷,藏聲隱形,闡祖師之遺化,坐致有道之士,雲集仙徑,莫可稱數。自干戈而後,伏知先生猶隱山東舊境,朕心仰懷無已。豈不聞渭水同車、茅廬三顧之事,奈何山川弘闊,有失躬迎之禮?朕但避位側身,齋戒沐浴,選差近侍官劉仲祿,謹備輕騎素車,不遠數千里,謹邀先生,暫屈仙步,不以沙漠游遠為念,或以憂民當世之務,或以恤朕保身之術。朕親侍仙座,欽惟先生將咳唾之餘,但授一言,斯可矣。
  今者聊發朕之微意萬一,明於詔章,誠望先生既著大道之端,要善無不應,亦豈違眾生小願哉?故咨詔示,惟宜知悉。
  五月一日詔」
  書詔已就,遂命劉仲祿賚詔而行。一路風塵不表。
  卻說丘師在崇福宮,見玄風日盛,宗教興行。一日,上堂講論道德,普示大眾曰:「人生在世,猶如游魚在水,優悠自在;為名圖利,似魚吞鉤,不知其幻。一朝上鉤,刀劈釜煎之時,悔之何及!若不急早回頭猛省,光陰迅速,轉瞬無常。今見汝等既已出家,不肯行功修道,坐消信施,不言今世辦道無成,來生債主難以酬償。更有一等,自己不信罪福因果,出家更造愆尤,致於疾病顛連,自己不萌悔心,更生毀謗,其罪尤重。此等之輩,死墮地獄,無有出期。夫修身者,須要先博文而後約理,先收心而後放心。博文者,見廣識多,明其人倫世事之道;約理者,泱洽祛私,會其性命造化之源。收心者,割情斷欲,蕩滌雜念,思慮不起;放心者,恐無心落於幻空,拘繫恐遭執著之魔,故放之入於太虛之境,以待造化之功矣。方曰窮理盡性以致命,則可以養生,可以保身,可以遊宴玉京金闕,可以與虛皇並駕。時今之人,不明人倫世事之道,而欲求天道,猶盲者不用杖,聾者聽宮商,入水捕兔,登山索魚,豈能得乎?蓋人倫之道,莫過於黃石公曰:『夫道、德、仁、義、禮五者一體也。』道者,人之所蹈,使萬物不知其所由。德者,人之所得,使萬物各得其所欲。仁者,人之所親,有慈惠惻隱之心,以遂其生成。義者,人之所宜,賞善罰惡,以立功立事。禮者,人之所履,夙興夜寐,以成人倫之序。夫欲為人之本,不可無一焉。賢人君子,明於盛衰之道,通乎成敗之數,審平治亂之勢,達乎去就之理,故潛居抱道以待其時。若時至而行,則能極人臣之位;得機而動,則能成絕代之功。如其不遇,沒身而已。是以其道足高而名重於後代。如此之言,人倫之道達矣。既明人倫之道,則天道不遠矣。」
  長春真人正在談論之際,只見外面有人進報:「蒙古有使到來。」師下座出迎。那劉仲祿見師道貌非凡,急忙上前施禮,同至客堂,分賓主坐下。長春真人問道:「請問大人,貴府何處?來至故宮有何貴事?」劉仲祿答道:「下官姓劉,名仲祿。今奉我主成吉思皇帝手詔,敕召丘真人往北一走。我主誠心訪道求賢,早聞丘真人道德崇高,故特命下官資詔至此。伏乞真人俯諾允請,方不負我主誠懇之意也。」遂呈上手詔。
  丘師執來,打開看了一遍,向劉宣差道:「貧道乃山野之鄙夫,今蒙主上推敬,實抱慚愧,何以克當?」劉宣差道:「真人道冠三才,德超九品,名布諸國,功著群黎。下官仰企已久,至今方能得見仙顏,真人何固謙也?」長春道:「貧道虛名雖則布於海內,實抱慚愧。前者金三璧,宋五聘,皆莫之應。今見主上誠心,大人遙降,不得違命。請大人在敞宮屈待三天,貧道應詔同赴燕京可也。」劉宣差見師允諾,不勝喜躍,就在崇福官安歇,待師同行。不表。
  卻說丘真人將常住內外的公事吩咐調理得清清楚楚,不覺已過三天。劉宣差催師動身。那丘真人前者金三璧、宋五聘,皆高臥不起,眾門人問師之故,師曰:「我之行止,天也。非汝輩可知,他日自有留不住的時去也。」至是應詔北行,眾門人皆泣送十里之遙方回。時正炎夏天氣彷徨,一路風塵。不表。
  是六月,金乞和於蒙古,鐵木真班師回沙漠而去,遂離燕京。那丘真人與劉宣差同行,至七月方人燕京。忽聞主上班師歸北,丘師遂與劉宣差商議道:「我看主上已今歸北,路途遙遠,數日不能得到。況今天氣炎熱,貧道老弱,不堪動身。且在燕京駐足,可待秋涼而往北行。未知大人意下若何?」劉宣差道:「我主思賢若渴,豈可待乎?」丘師日:「既然大人不允,貧道實不能行,只得自出奏章。」遂寫成奏章一道,交與內侍二人,往北而去。劉仲祿見丘師自納奏章,不敢阻當,亦不敢催逼,只得權寄燕京住下,以待回旨。不表。
  且說成吉思皇帝允金之和,遂班師退歸錫林郭勒盟,屯兵養馬。一日,見二侍臣賚丘處機奏章而至,呈於帝。帝開覽,奏云:
  成吉思皇帝旨衷:登州棲霞縣誌道丘處機,欽奉宣旨,遠詔不才,海上居民,心皆恍惚。處機自念謀生太拙,學道無成,苦辛萬端,老而不死。名雖播於諸國,道不加於眾人。內顧自傷,衷情誰測?前者南京及宋國屢召不從,今者龍庭一呼即至,何也?
  伏聞皇帝天賜勇智,今古絕倫,道協威靈,華夷率服。是故便欲投山竄海,不忍相違。且常冒雪衝霜,圖其一現,兼聞車駕只在桓撫之北。及到燕京,聽得車駕返回,遙不知其幾千里風塵,兼且天氣蒼黃,老弱不堪,且恐途中不能到得,假之皇帝所則軍國之事,非己所能。道德之心令人戒欲,悉為難事。遂與劉宣差商議,不若且在燕京等處盤桓住足,先令人前來奏知其事。劉宣差不從,故不免自納奏帖。念處機虛得其名,顏色憔悴,形容枯槁,伏望聖裁。
  帝覽表章畢,知丘處機應詔已至燕京,因天氣炎熱所阻,不能往北。遂復詔一道,另選侍臣顧元開賚旨直到燕京。先見丘師,呈上復詔。丘師開展一看,詔云:
  成吉思皇帝敕真人丘師:省所奏應詔而來者備悉。惟師道逾三子,德重多方。命臣奉厥玄曛曛,馳傳訪諸滄海。時與願適,天不人違。兩朝屢詔而弗行,單使一邀而肯起。謂朕天啟,所以身歸,不辭暴露於風霜,自願跋涉於沙磧。書章來上,喜慰何言!軍國之事,非朕所期;道德之心,誠雲可尚。朕以彼酋不遜,我代用張;軍旅試臨,邊陲底定。來從去背,實力率之故然;久逸暫勞,冀心服而後已。於是載揚威德,略駐車從。重念雲軒既發於蓬萊,鶴馭可游於天竺。達磨東邁,元印法以傳心;老氏西行,或化胡而成道。顧川途之雖闊,瞻幾杖以非遙。愛答來章,可明朕意。秋暑,師北平安好,指不多及。八月十四日詔。
  丘真人看畢,向顧元開道:「今已重陽之節,暑氣已消,更不可遲延日久,恐金風驟至矣。遂擇九月望日動身,煩大人通知劉仲祿。」於是元開別了丘師,去見劉仲祿,約定日期一同北行。曉行夜宿,至冬月初旬,得入都城。劉仲祿先去復旨,安丘師於館舍。正是:
  道高四海皆瞻仰,德重萬民享太平。
  西化諸胡東闡教,玄風自此振大京。
  欲知丘真人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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