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丘符陽蟠溪行苦志 孫不二三井顯神通
詞曰:
二友兩離分,各辦前因。六年蟠谷受艱辛。戰退睡魔神不倦,苦志修身。果滿離紅塵,身外有身。乘鸞跨鶴謁楓宸。裝瘋修煉人難識,廣度迷津。(右調《浪淘沙》)
話說那張二老回家報知媽媽,那媽媽道:「這二位必定是大修行的人,暗中有神護佑,故來托夢你我。老老將這麵湯送去與他吃了。我看這幾天雪還未化,何不將他請到家中,待天晴雪消,許他走去?豈不是我和你多得些福報哉?」張二老聽媽媽之言,遂手提面桶送至廟中,上前叫道:「二位真人請用齋。」
符陽聽得有人叫吃齋,慌忙坐起一看,只見有一老者手提面桶,站在旁邊,便叫師兄。那丹陽定神之間,聽見有人說話,睜眼一看,只見老者送齋至此。二人急忙站起行禮。那二老將面桶放下,倒身就拜。二人還拜畢,二老道:「這幾日天降這樣的大雪,有虧二位真人受苦。窮老沒有好供養,天早媽媽做些麵條湯,與二位真人納寒。」丹陽道:「我二人福薄根淺,怎能受得老施主的供養?我等在廟中,善人何以知之?」那張二老將昨夜得夢之事細說一遍。丹陽道:「我等實無福分消受。今蒙善人憐愍,只得吃下。」二人將這麵湯吃了。
那張二老道:「二位真人在此廟中,我看二位衣衫淡泊,身上寒冷,請到窮老家中安歇幾天,待天晴雪消,再作道理。」丹陽道:「今日受善人之齋,恩德難酬,再也不敢!」二老道:「二位真人不必固謙。窮老家中只有媽媽一人,再沒有三老四小。況我二人向來所好僧道,家中雖窮,供養你二位,謾說幾日之數,就是一月,也能承當。請二位到我家裡,比這廟中暖活些,一則省得我送齋,豈不是兩便?」於是二人聽這善人之言,無奈就到他家中。那媽媽早也在家懸望,只見二位道長與老老同來,歡天喜地,遂收拾炕上,與二位歇息。一日三餐茶飯,慇懃侍候,終始如一。
二人歇了五天,看看雪將消化,告辭起程。那二老不許。又勉強過了三天,丹陽見二老十分好道,就將導引延年之術傳授二老,辭別出門。那二老欲留不住,又做些饃饃與二人帶去,二人苦辭不受。那張二老送出二里之遙,方自回轉家中。二老夫婦同修斯道,後俱至百餘歲,二人無疾坐逝。此是後話,不表。
卻說丹陽與符陽別了張二老,在路中,丹陽問道:「丘師弟,我和你在這廟中凍餓了三天,就有神明至他家托夢,此事亦奇。莫非你有妄念否?」符陽道:「不瞞師兄說,我在這廟中凍餓三天,心中實是難忍,我就起一妄念,想道:明天若有人送些麵湯來與我吃吃,也好納個飢寒。誰知暗中就有神明知道,到張家去托夢。這事我也不信。」丹陽怒道:「我曾先有言吩咐於你,修道之人不可起一妄念。你今起了這個念頭,搖動了虛空神明,到他家托夢,我和你日無寸進之功,返受他這樣的供養,有何福分承當?我若與你一般行舉,將來可變作牛馬還債,到不如各分路頭,我回山東修養,任憑你天堂地獄的路,隨心所欲去罷。」
那符陽聽丹陽這篇言語,說得心如刀刺一般,雙眼流淚,跪在丹陽跟前,哀悲大哭,道:「我自從到全真庵投師,蒙師兄保舉引進,隨師二十餘年來,受了幾多的魔折,未曾得師一言指教,忽然師父仙去。今蒙師兄慈悲,指引修真之路,才聞大道希夷,此恩難報。我在廟中,為凍餒難忍,起一妄念,還望師兄開天地之心,赦我罪愆,下次不敢。」丹陽道:「你的孽根深重,難免魔折。師父顯化化齋之時,說你雖有真志修持,大魔難脫。長生亦言你後當餓死。你自同我以來,我曾多少言語囑咐於你,全然不聽,至今我亦當調神出胎,回轉山東方可。你倘有真志修煉,道果圓成之時,後會有期。若然心志不堅,從此一別,不得見我也。」語畢,就身邊拿出一把裁紙的小刀,將個蒲團分作兩邊,遂手拿了半邊蒲團,向山東而去。那符陽十分苦告,一言不答,飄然而去。
那符陽見丹陽去後,在這路旁哭了半天方止。想道:「我師兄說我無志,因與我相別。我劉師兄曾說我臉有騰蛇鎖口之相,將來必定餓死。我今在此地撮土焚香,哀告天地日月虛空神明,發個實願,聽天由命。」遂雙膝跪地,立下宏願。有詩為證:
酒色雙忘財氣除,無明若起墮三途。私藏糧食肝腸斷,暗積銀錢骨體枯。利己損人遭電掣,違師背道被天誅。我今若不真心守,永劫輪迴作馬驢。
誓畢,向空拜了幾拜,站起向長安而去。
且說呂純陽老祖在雲端經過華州,見處機誓願宏深,恐有性命之憂,遂遣護法神員隨身擁護處機,日後方能圓成道果。自此之後,那丘處機時時在道,刻刻存心。每逢難處,自有天神護佑。
符陽走到長安城內,住了數天,厭其繁華,遂上終南山中。見一古廟,就在廟中打坐。是夜天降大雪,一連下了五天不住。符陽想道:「長生說我該當餓死,今見餓死之期至矣。嘗聞丹陽之言,人雖至死,抱道而亡,保守神氣,本性不昧,來生亦有向道之心。我今凝神守氣,坐待而已。」
且說那護法神命本廟土地是夜去攝些饃饃來。待至天明,這土地變成凡人模樣,手捧饃饃到符陽面前,叫道:「真人請齋。」那符陽正在凝神定息,忽聽有人喊叫,睜開眼睛一看,只見一個老者手捧饃饃,站在面前,就問道:「老善人,我看這等天氣,大雪紛紛,你為何至此廟中作甚?」那土地道:「我家就在這莊上,離此不遠。只因昨夜得了一夢,說此廟中有一真人,在此凍餒不過,故我特送些饃饃來與真人充飢。」說畢就將饃饃放在處機面前,回頭就走。符陽欲問其姓名,忽然出廟去了。遂趕出廟門一看,杳無形跡。細細看來,連雪間足跡一個全無。回到廟中想道:「這個老人,必是本廟土地所化。」就將饃饃吃了些,心中想道:「我思餓死之期將至,又有神明顯化送來糧食,敢是我陽壽未沒,還不該死?」
又捱過二天,看天晴雪消,就下山向西而走。至於寶雞縣地界南山腳下,只有一大溪,名叫蟠溪,有十餘丈的寬闊。此乃通長安的大路,遇大水漲時,水勢洶湧,不能造橋之處;逢水退時,不滿尺水,亦不能用筏。行路之人,個個至此,須要赤腳,方能渡水。符陽心中想道:「我今生根基淺薄,焉能成道?可在此蟠溪渡人往來,積些善功,栽培來世根基。」主意一定,見一人來,就叫他不要脫腳,「我來背你過去。」自此往來的人,不拘男女老幼,總是他背。
這溪畔有座古廟,那符陽日間蟠溪背人,晚來古廟打坐。這附近之處,有行善之人送些糧食與他充飢。逢四九寒天,不辭勞苦。遇大水汪洋之時,靜養廟中。自思夜間昏迷,夢寐難卻,懸木而坐,意欲戰退睡魔。每逢熟睡,跌下地來,亦不損傷。原來暗中有神護信,故無損傷。每逢大雨大雪相阻,餓得性命將絕,自然有人相救。如此勤修苦煉,毫無懈怠之心;死而復甦,不生畏懼之志。至二年春間,一朝過溪背人,被水沖去,浮漂二十餘里,龍王現身相救,得命而回。更加勇猛精進,修持不表。
且說馬丹陽別了處機,回轉山東寧海,復在全真庵養道。時見瀋陽李大乘、萊州趙蓬萊、江南韓清南、海州宋披雲等皆有夙根,收在門下為徒,皆以道傳授。丹陽仗宋、李、趙、韓四子護靜三年,始能脫胎神化。自思仙不離山,今雖神化無方,高超天閥,終歸洞天福地,十洲三島。遂自流演派詩二十字,日通山派:
自元來正志,衝壽成仙丹。忠靖得禮義,了然見朝天。
以此宗派及所著有《金玉》、《漸悟》、《精微》、《十方》、《三寶》、《語錄》等集行於後世。
時馬丹陽年七十一歲,宋光宗紹熙四年、即金章宗明昌四年癸丑歲正月朔日,忽謂諸道友日:「本月初四日,孫不二歸真,我亦今當去矣。」眾人請留仙駕,再住世幾年,使後學達修真之路。丹陽道:「自此以後,王玉陽有嵛山之化,郝太古華山闡宗,譚長真南無演教,丘處機教揚大地,劉長生隨山流風。將來大闡宗風,汝等有志者各立宏功,南北宗源綿遠,東西道路攸長。如意可棲,如路可行,修成真果,相逢有日。」遂留偈坐化。偈曰:本來是真空,原與太虛同。今日終返始,永住蓬萊宮。
時庵中速報馬家知道。那庭珍帶同家眷人等十有餘人,到庵哀哭,急用木龕殯殮,擇日出喪安葬。至出喪之辰,宋披雲將龕移動,如空龕一般,眾人異之,打開一看,龕中惟有衣履等物存焉。眾人驚喜,知是化去。遂將龕及衣履等物葬之,以表親情。庵中之事不表。
再說孫不二自王玉陽去後,神化無方,隱顯莫測。這洛陽城中,有許多的善人,見不二雖然瘋魔,似乎有道,言其禍福,無不應驗,後有許多的男女拜他為師。有派詩二十字傳留後世,曰清靜派。詩曰:
全真通玄理,大道得無為。性合灰屍解,只此百功夫。
那不二是年七十五歲,癸丑正月四日,忽謂弟子曰:「師真有命,當赴瑤池。」眾弟子拜留,不二道:「天數已定,不可違也。」
且說耿仙姑自孫不二丹成之後,常現原身,與不二盤桓來往。此時知不二功圓返真,亦來邀不二同赴瑤池,然後再來塵寰積功。此時丹陽已到。不二知丹陽脫化,「今來邀我,同見師真。」三仙一時顯化,各招白鶴乘之,穿窯頂而出,在空中徘徊飛舞,眾人見之,急報郡主。那府尹急排香案,陳其供品以祭之,捧其金玉而獻之,望空禱祝。倏見三仙各乘白鶴從空而下,祥雲繚繞,旋其衙上。時仕宦軍民無不明睹,各各倒身下拜,不二留詩云:
志氣騰騰徹碧霄,權留塵世受參寥。愚徒未識煙霞客,萬兩黃金懶折腰。
詠畢,雲鶴冉冉,昇天而去。眾人莫不傾心祈禱。府尹至地觀看,見窯有三孔,其形似井,立名三井洞也。內塑三仙聖像,世代香煙不斷。後話不表。
且說馬、孫、耿三仙各乘白鶴,同至終南極真洞。時重陽與鍾祖出外行化,惟呂祖獨在洞中。三仙拜見呂祖,呂祖歡喜,命雲廚設宴款待。丹陽將自己與不二修道情由說了一遍,呂祖道:「子等道業已高,外功不廣,難以應詔,必須更立宏功,徹待七真會聚,同赴瑤宮。惟天宮仙籍所貴者功,功不廣,道雖高,亦次也。修道者,如世人雖有才高北斗,力挾泰山,無功不能受祿。修仙者亦然。功高者,雖道不足,終升上界。道高者無功,終成蓬島散仙也。」丹陽等聞言,遂拜別呂祖,往塵寰積功。呂祖送出洞門,三仙辭別,駕鶴而去。正是:
有功無道終非久,有道無功不足仙。
道備功高神變化,管教指日步瑤天。
要知三仙後事,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