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闡玄教七金蓮會集 揚宗風六仙友搬喪
詩曰:
會聚金蓮返故鄉,方方接引眾賢良。
教行大地千秋仰,功著丹天萬古揚。
棄世不聞人世幻,拋塵那管俗塵茫?
圓明本性真如體,坐化立亡正法王。
卻說那兩個教化子待風息了,方起說道:「這個瘋婆娘是有妖法,將後再不敢染他。」二人抱痛而回。不表。
己酉春,金主雍崩,太孫憬立,為章宗。宋帝自高宗崩,即欲傳位以終喪,至是退居重華宮,太子諄即位,為光宗,尊帝為壽皇,立李道之之女為後。
庚戌,改元紹熙,金改元明昌。光宗有疾,政事決於後,禁帝不朝重華宮。
且說王重陽既得丘、劉、譚、馬、郝、王、孫,已足七朵金蓮之數,忽召諸子曰:「昔祖師授我偈言,雲人當生於忠孝之世。今上不行孝道,我將赴約於蓬瀛矣。」遂將金液還丹之道傳於譚長真、王處一、劉長生、郝太古等,向丹陽道:「我的門人,男女共有一千有餘,得吾道者有數十,惟成道者丘、劉、譚、馬、郝、王、孫而已。你等各有所得,惟丘處機一言無聞。此人根深蒂固,將來必成大器,我輩皆不及也,故盡意鍛鍊於他。我今去世之後,汝必須傳其丹旨,吾無餘憂矣。」眾弟子道:「求師父久住塵世,普度眾等愚徒,咸登道岸,共出迷津。」重陽道:「天數已定,不可強違。惟丹陽自從入道,家雖豪富,創造庵廟,接待師友,費去大半家當,其功足冠金蓮領袖。」復向丘處機道:「汝自投我門下,二十餘年,受魔不少,未聞道法一言。我去世以後,必求馬丹陽玄旨,然後積功累行,大道可成。」遂喚木匠,吩咐造就木龕,外用閘門,令四人可抬,急速造就,以備應用。囑咐已畢,打發各人回轉丹房。
是夜,重陽將身一變,滿身盡是惡瘡,即時號呼不已。處機、丹陽等各人聽得師父狂叫,急忙進了丹房,問:「師父何故如此?」重陽道:「我驀然身體焦躁,發出一身的惡瘡,疼痛難忍。」眾人見師父十分慘苦,各各悲歎不已。眾人在外紛紛議論,有等說:「師父是個大羅天仙,為何作此變態?想是試我們的道心,未可見得。」有等說:「師父實無內行,外裝儀表,虛名妄作,故有此症。」各人議論不一。惟丹陽知之,想道:「我師父欲仙脫,變化這樣的形容,試於眾人耳。」惟有處機、處一,朝夕慇懃侍候。待過數日,膿瘡破爛,臭不可聞,有等無志者見重陽這般光景,各自散去。
時在宋光宗紹熙元年、即金章宗明昌元年庚戌歲孟春望日,時重陽真人年七十九歲,將歸真,遂叫眾門人至前,吩咐:「我今日午時辭世後,汝等必要將我龕子送至關西,至那處索斷之處,就地埋葬可也。」眾人惶懼,乞遺世語,重陽宣曰:
地肺重陽子,強呼王害風。來時隨日月,去後任西東。作伴雲和月,為鄰虛與空。一靈真性在,不逐世人同。
眾人急取筆硯記之。重陽復詠詩云:
自從領旨下凡來,寄跡塵埃得自栽。
幾度仙風催夢覺,數聲魚鼓喚心回。
三三行滿神胎結,九九功成道眼開。
七朵金蓮今已會,特留雲路到蓬萊。
詠畢,奄然返真。時有白鶴青鸞、仙儀隊仗,冉冉高騰碧漢,遐邇士庶共瞻,莫不號呼禮拜,俱知重陽真人昇天。
且說丹陽等見師父歸真,各各拜哭跪送,遂將師父淨了身體,換了衣服,抬進龕中,用閘門閘好,貼固封條。丹陽道:「師父遺言,眾所共知。師父歸天之後,必將肉身送至陝西,汝等願送者上前報名。」只有丘處機、郝太古、譚處端、劉處玄、王處一等上前報名,答道:「我等願送。」丹陽點頭道:「吾等師兄弟們有一千有餘,惟真志者,丘、劉、譚、馬、郝、王、孫也。我為道友,這數十年間費心不少,今朝看破,惟有五人而已。我同你六人可以送到陝西,擇定日期,發龕起身。」
丹陽留了幾個知心的道友,在此看廟。丹陽欲討了幾個工人同抬,眾人俱說路途遙遠,還不如師兄弟們費些身力,自己抬去。丹陽點頭道:「受得苦中苦,做得人上人。今且路途遙遠,不能多帶白物,只帶了壹百兩銀子,用畢,隨路募化而已。」眾人俱道有理,遂安排素齋,祭奠畢,起程就走。
初起,有人代他抬龕。送出五里之遙,只有四五十人了。再送十里,眾人告別,只剩他六人。忽龕中臭氣難聞,六人同心,毫無厭穢。曉行夜宿,離了登州地界,忽然龕中轉香,龕就輕了,如空無物一般。抬過河南,盤錢將盡。至陝州靈寶闊鄉之間,一路就有人送齋齊備。六人吃了開錢,那人道:「我這裡不是賣飯的。只因前面有一老道士問我們化就的,不要你錢。」丹陽等辭謝復行。
六人疑惑不省。丹陽道:「莫非師父在前化就的?」眾人信之。而後一路之中,每逢無飯鋪之地,肚飢時就有人備齋。
過了潼關,處機道:「我和你這一路每逢飢時,就有齋吃,或是饃饃,或是餡餅,或是麵條,或是包子,一定是師父在前化就。我想,這段路上飯鋪稀少,必定師父又要去化齋,待我急急趕上前去,看過明白,如何?」長真等道:「此計真妙!」那符陽就急趕上前,到這莊上觀看。
卻說重陽真人身跨白鶴,在空中看見潼關至華陰這路飯鋪稀疏,恐徒弟們腹中飢餓,即便下去,到這莊上化些齋飯與眾弟子充飢。正在村中募化,只見處機急急趕上,一時躲避不及,被處機看見,急忙上前跪下,道:「弟子等在後商議,知是師父在前化齋,今朝一見果然。乞師父慈悲救度。」時有這莊上男女共睹,那重陽真人不能脫身,只得對處機說道:「你這孽障,今朝漏泄天機,其罪非淺。你日後雖有真心修道,難逃大魔之報。」遂向空指道:「那旁丹陽等來了。」眾人向空一看,重陽拂袖而去,化陣清風,無影無蹤。眾人驀然不見這老道士,驚呀不已。那處機跪在地上,忽見師父化風而去,只得含淚倒身下拜,磕了幾個頭,遂出了莊村。只見眾位師兄已到。
且說丹陽等見符陽趕進莊村,他五人亦急忙扛龕,早已到了莊前,看見符陽含淚而出,遂問道:「可見師父否?」符陽向眾將師化齋的情由說了一遍,但師父說我日後雖有真心修持,難脫大魔。想我後來不知有何大魔所遭?」劉長生將符陽一看,道;「怪道師父說你大魔難脫,連我看你的相貌,臉上有兩道紋路人口,謂之騰蛇鎖口,後來當要餓死。」符陽道:「劉師兄當真能看相麼?」長生道:「我少年喜看相書,相法雖不全知,略知六七。妻財子祿,人人有准;壽夭窮通,個個無差。何況丘師兄之相乃是個明相,豈有不知者乎?」符陽問道:「騰蛇鎖口之相,可有化解否?」長生道:「有何化解?昔日梁武皇帝騰蛇鎖口之相,後來餓死台城。他是一朝的帝主,尚且難免,何況你我之輩乎?」符陽聽說,自歎道:「我年幼好道,十六歲棄家,十九歲遇師,這二十餘載受了幾多魔折,自慮根基淺薄,苦志堅心朝夕慇懃,侍候師尊。未得一言半語相授,忽然師父仙去,今朝至此復遇,哀求苦告,返說我大魔難脫,化風而去。今聽劉師兄之言,後當餓死,我今昔志修持,有何益乎?」說畢大放悲聲,啼哭不已。
長真等聞符陽之言,亦各悲傷。丹陽道:「丘師弟不必悲慼。劉師弟的相法頗通,不過定俗人終身。我和你乃出家之人,不足定也。我嘗聞師父之言,說丘師弟根器不凡,今者雖受些魔拷,將來功成果滿之時,我輩皆不及也。」於是符陽聽丹陽之言,方能止淚。師弟兄們扛龕復往前行。自此以後,一路無人施齋,師兄弟們只得各自化齋充飢。
過了華州,至臨潼地界,聞有溫池,其水自熱,夏天稍溫,冬時更熱。弟兄們停歇,同到溫池洗澡。丹陽道:「此處乃驪山來脈,內結硫黃,能令水熱,天下不能多得。此水能洗瘡毒疥癬,兼且清涼皮火,解穢除氛。將來我就在此秦川募化養道,常可能滌此泉。」
沐浴畢,眾人復抬著龕子過長安,至鄂縣城西二十里之遙,忽然繩索俱斷。丹陽道:「師父遺言,吩咐過了關西,到那處索斷,就地埋葬。今朝至此,繩索俱斷,埋葬之地到了。不知此地是什麼地方,這片地是誰家的地?」即欲問明,只見一人過路,叩問其人,那人答道:「此處惟劉、蔣二姓最多,叫作劉蔣村。這片地,乃是劉員外的地。」丹陽聽說,遂同長真問到劉員外家中。
且說那劉員外正在家中,手抱孫兒玩耍。丹陽長真進去,只見老人手抱小孩,遂上前施禮,道:「請問老先生,貴府可是劉員外的府上否?」那員外急忙放下孫子,答禮道:「就是老漢家中。你二位師父有何貴幹?」丹陽道:「我們將師父的靈龕抬到此處,我師未化之時,有言吩咐,將他靈龕抬到那裡索斷之處,就地安埋。今我師弟兄們將靈龕抬到此處,繩索俱斷,所斷之地,問起卻是貴府的地界。貧道欲化這塊地埋葬師父,懇祈大善人大發慈悲。」
那員外道:「我聽二位的口音,不是我這裡的人,為何將師父抬到這裡埋葬?」丹陽道:「不瞞老員外說,我等原是山東人氏,即因我師父是這裡咸陽縣大魏村人氏,姓王名嘉,字知明,道號重陽。我等因師父遺言吩咐,故搬喪至此地埋葬。」員外道:「二位的令師,莫非三十年前在地穴之中一十二年,這位活神仙,叫做王重陽,就是令師麼?」丹陽道:「就是我先師。」
劉員外哈哈大笑,道:「你二位不要胡說!那重陽真人是一位大羅天仙,這麼還死了?他居地穴中一十二載,不食水米,還未曾死,你說他死了,我卻不信。上言道:大道修成,煉成金剛不壞之體,號曰金仙。你師父若果是重陽真人,必然凡身不壞,你們可去打開一看。那重陽真人我也曾會過幾次,到也認得。」丹陽向長真說道:「我和你將靈龕抬過河南,如同空龕一般,今聞老員外之言,打開龕子一看,正合我意。請員外同去打開閘門一看,便知明白。」那劉員外歡歡喜喜,就同丹陽等走到靈龕前。
丹陽將劉員外言語對眾說了一遍,眾人俱歡喜道:「此言有理。」就將龕子打開閘門一看,卻是一個空龕,只留衣冠襪履等物。眾人又驚又喜,將衣冠等物復藏龕中,放下閘門,向劉員外道:「我師父既然化去,必將此龕埋之,以表師情。」員外道:「這等看來,果是重陽真人之仙跡,就埋此地,我等也沾些仙福。請眾位師父到舍下用齋,待我叫些工人伙伴埋葬令師的仙龕。」眾人俱上前拜謝。
那員外與眾同到家中,遂叫廚司設齋。這邊就叫工人去開土,備了一席素筵到靈前上供。須臾齋備,丹陽等同去壓埋,磕了幾個頭,化了些錢表,眾人同回到劉員外家中。赴齋畢,丹陽等拜謝,劉員外送出大門方回。丹陽等六人辭別劉員外就走。正是:
假此凡身煉法身,功成方見本來真。
虛空自有元神現,不是世間離別人。
欲知他六人後來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