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史平話 卷下

  詩曰:
  細閱青編論是非,石郎舉事不知幾。
  一朝反噬無遺孽,堪笑妖狐假虎威。
  晉主即位,處置已定,欲從契丹主引兵南下。晉主謂契丹主曰:「河東形勝之地,須留一子守著。」契丹主曰:「您出諸子來,咱自擇一人。」晉主的兒敬儒早喪,有一子名做重貴,晉主養以為己子,形貌狀晉主而短小。契丹主指重貴曰:「此大目者可也。」乃命重貴做北京留守。晉主與契丹主諸軍進屯團柏田地,使契丹將高謨翰做先鋒。唐軍迎戰,趙德鈞和趙延壽先逃走了,唐軍不戰自潰,殺死萬餘人。劉延朗走至懷州,唐主始知晉主即位。楊光遠殺了張敬達,降附契丹。朝臣忷懼,不知所向。唐主召李崧議事。薛文遇不知事由,亦到行朝。唐主大怒。李崧私躡文遇足,令他出去。唐主曰:「我見此等頭口,使咱肉顫,幾欲抽刀刺殺之,亦不足以泄我這憤怒也。他自謂天生賢佐,出奇謀,定天下,誤咱每至此,有何面目來見我耶!」崧跪曰:「文遇小人,淺謀誤國。陛下親手刺之,轉彰其丑。」因勸唐主曰:「今日之事,不利進攻,只宜退守。何似整駕南還,別圖興復。」唐主即擇日起發。懷州居民,竟攜老幼,逃竄山林,監門者請嚴刑禁止。雍王重美曰:「國家多事,未能為百姓做主,又禁他避死求生,徒增百姓之怨,不若聽其自便。」乃出令任從逃竄。唐主擇定十二月初五日離懷州,命諸將分守了南北城。
  卻說晉主與契丹主統軍到潞州,趙德鈞父子在高河地面,備辦拜見禮數,迎謁契丹主,詣軍前面縛投拜;被契丹喝令鎖著,差人管押歸契丹國去也。德鈞父子到得契丹國,見述律太后。太后問道:「汝既做唐帥,近者又往太原是怎生?」德鈞跪曰:「奉唐主之命。」太后指了天曰:「您從吾兒求做天子,何得謊說?」又自指著心曰:「這不可欺也!吾兒將行,咱戒之曰:『趙大王若引兵北向渝關,急須引歸,太原不可救也。』您既要做天子,怎不用兵擊退吾兒?就唐主陰圖禪位,亦未為晚。您為唐臣,負其主為不忠,乘時邀利為不義。不忠不義,何所容身於天地之間?」令左右將去剝取皮來,將付軍中蒙鼓。命其子趙延壽與張礪為翰林學士。晉主將離上黨,契丹主舉酒與晉主曰:「咱若引兵南下,河南之人必大擾動。您自引漢兵南下,咱令太相溫帥馬軍五千人,送您到河梁田地。咱且留此,俟您音問。若有急,則下山救您;若洛陽大事已定,則咱自北去。」晉主道:「藉皇帝福蔭,以有今日之功。」約以他時修朝貢以謝。道罷泣下。契丹主曰:「世世子孫,休得相忘。如劉知遠、趙瑩、桑維翰,這三個皆是創業功臣,苟無大故,不得棄絕也。」唐主聞南兵大下,復歸洛陽。晉主至河陽,萇從簡已具舟楫迎降。唐主欲復過河陽,晉主怕唐主西奔,使契丹馬軍千餘人據守澠池。唐主知大勢傾亡,計無從出;唐主從珂與曹太后、劉皇后、雍王重美、宋審虔等,攜傳國璽同上玄武樓,使軍士縱火將樓焚燒。引皇后並欲將洛陽宮室一齊燒卻,有雍王重美勸曰:「新天子且至,必不露居。他日重勞民力營繕,死而遺怨,將焉用之?」遂不果焚。是日晚,晉主入洛陽,唐軍皆解甲待罪。晉主謂劉知遠曰:「您部署京城,分漢軍使歸營宿,頓契丹主館待於天宮寺。」城中肅然,無敢犯令。追廢唐主從珂為庶人。以馮道同平章事。范延光聚卒繕兵,將謀作亂,桑維翰曰:「大梁北控燕、趙,南通江淮,乃資用富饒之所。今延光反形已露,大梁去魏不過十驛田地,彼若有變,大軍尋至,所謂迅雷不及掩耳也。」托以洛陽漕運有闕,東巡汴州。
  天福二年七月,白奉進在滑州,軍士有夜掠者,捕獲五人,將三人棣奉進,二人棣苻彥饒。奉進將三人斬之,彥饒怒。明日,奉進詣彥饒軍謝過,彥饒怒曰:「軍中各有部分,奈何無客主之禮?」奉進謝曰:「軍士犯法,何分彼我。我已謝公,公怒不已,怎個要與范延光同反麼?」拂衣而起。彥饒命甲士擒奉進殺之。那時,奉國左廂指揮使馬萬,帥部兵欲從彥饒叛亂,有那右廂指揮使盧順密帥部兵出營,厲聲謂萬曰:「苻公擅殺白公,必與魏城通謀。此去行宮才二百里,奈何不思報國,乃欲助亂自求族滅乎?今日當共擒苻彥饒送與天子立大功。軍士從命者賞,違命者誅!」馬萬不得已,執苻彥饒送大梁斬之。楊光遠麾下軍卒,欲推楊光遠為主,光遠呼軍卒責之曰:「天子怎是爾等販弄的物?晉陽之降,實出窮迫。今若推戴咱每為主,是教咱做反賊也。相尋去討誅夷之罪何邪?」眾卒遂不復敢言。晉主盡以掌軍事委劉知遠。知遠御下甚嚴,乃設為利禁。下令後,有軍卒盜人紙錢一襆,被擒。知遠曰:「軍卒犯令,請行軍法。」喝左右將去推轉了來。左右曰:「所犯者輕,請宥其罪。」知遠曰:「吾誅其情。犯令必誅,不計其值,雖一錢亦不恕之也。」竟押出斬之,眾皆畏服。十二月,契丹主還國,改元會同,國號大遼,公卿百官皆仿中國之制,仍參用中國人,授趙延壽做樞密使。
  天福三年二月,大赦天下。張允上疏駁論:
  右散騎常侍臣張允,切謂帝王遇天災多肆赦宥,謂之修德。借有二人坐獄遇赦,則曲者倖免,直者銜冤。冤氣升聞,乃所以致災,非所以弭災也。願陛下謹之慎之,無輕放赦,則下無僥冀之心,適足為省刑之一端也。
  晉主覽疏大喜,下詔褒之。七月,作受命之寶,以「受天明命,惟德允昌」為文。八月,晉主上尊號於契丹主及述律太后。差左僕射馮道、劉昫兩人做冊禮使,奉表稱臣。表文曰:
  臣大晉石敬瑭謹奉表朝賀於父皇帝契丹可汗陛下:臣叨辱聖恩,義同父子,曩在上黨,拜別慈光,首末三載,顧瞻闕下,豈勝馳情。切謂聖武英明太上皇帝尊太后號徽明柔裕太上皇后。仍輸送金帛三十萬匹兩,隨表以獻,伏取聖旨。天福三年七月初五日,大晉皇帝臣石敬瑭表。
  契丹主覽表大喜,下詔慰答:
  覽您所奏,甚慰老懷。今後遣使,不須上表稱臣,只作書稱「兒皇帝致書於父皇帝殿下」,如家人禮足矣。善撫中夏臣民,永承天休,予亦與爾有無窮之聞。
  契丹主寫著了詔,書遣報聘使同使者回大梁。晉主館使者於宣德殿,即就別殿拜受詔敕。初,契丹主割得幽州,喚做南京,使唐降將趙思溫做留守。思溫的孩兒趙延照在晉做祁州刺史,思溫知契丹動息,背地令人與延照言契丹終變,乞以幽州內附。晉主畏契丹不敢受。九月,楊光遠統軍攻廣晉,逾年無功,晉主怕師老民困,遣內職朱憲入城,說誘范延光曰:「若舉兵來附,當以大鎮相處。若降而殺汝,白日在上,吾無以享國。」范延光見朱憲恁地說,舉手加額曰:「主上重信義,許以不死,則吾不死矣。」乃撤去守備。至是月遣牙將奉表待罪,詔赦之。降制授范延光為天平節度使,仍賜鐵券。將佐除授防團刺史以下,牙兵升為侍衛親軍。楊光遠為天雄節度使。十月,契丹主加晉主尊號。晉主拜受其詔,待奉使寵賜甚厚。晉主改汴州為開封府,號東京。以其地乃舟車所會去處,漕運尤便,故徙都東京。遣王權充契丹報謝使。權謂人曰:「吾老矣,安能向穹廬屈膝耶?」上表以老疾辭。晉主怒,勒停其官。那時,方鎮有楊光遠最為跋扈難制,晉主召桑維翰分其權。維翰曰:「宜分天雄兵柄,則可制矣。」乃加光遠為西京留守,兼河陽節度使。光遠緣此怨望朝廷,背後遣使厚賂契丹主,養部曲千餘人,有反叛異心。晉主建鄴都於廣晉府;置彰德於相州,將澶、衛二州棣之;置永清於貝州,將博、冀二州棣之。澶州舊治在頓丘,晉主恐契丹為後世之患,遣劉繼勛徙澶州城,跨德勝津。以高行周為鄴都留守,王廷胤做彰德節度使,王周為永清節度使,欲以陰制契丹也。
  天福四年三月,加劉知遠、杜重威同平章事。知遠謂重威起自外戚,無大功,恥與同制,杜門不受。晉主大怒,謂趙瑩曰:「知遠堅拒制命,朕欲落他軍權,使歸私第,怎生是得?」瑩拜請曰:「陛下昔在晉陽,兵不過五千人,為唐軍十萬所攻,危如纍卵,設非知遠心如金石,怎成大業?奈何以小過棄之?竊恐此語外聞,非所以彰人君之大度也。」晉主怒解,遣和凝詣知遠第諭旨。知遠惶恐受命。
  天福五年二月,北都留守安彥威入朝,晉主曰:「朕所重者信與義,昔契丹以義救我,我今以信報之。聞契丹徵求不已,公能屈節奉承,深稱朕意。」彥威對曰:「陛下以生靈之故,猶卑辭厚幣以事之,臣何屈節之有?」晉主大悅。七月,西京留守范延光請歸河陽私第,朝廷許之。楊光遠奏道:「延光叛臣,恐其逃入敵國,請朝廷除之。」朝廷敕延光居西京。光遠使承貴帥甲士圍延光第,逼令自殺。延光曰:「天子賜咱鐵券,您父子何得如此相逼?」承貴將白刃驅逼延光擠於河。詭奏延光赴水死。朝廷雖知其冤,怕光遠之強,不敢詰問。會楊光遠入朝,授光遠為平盧節度使。
  天福六年正月,吐谷渾從晉割雁門後部屬契丹,不禁契丹貪虐,思歸中國;成德節度使安重榮復誘之,至是以部落千餘帳來歸。契丹主大怒,遣使責讓晉。晉主遣人逐吐谷渾歸故土。初,成德節度使安重榮恥臣契丹,見契丹使者,必箕踞謾罵,或密地遣人殺之。契丹以此責讓於晉,晉主為之遜謝。六月,安重榮執契丹奉使拽剌,乃使輕騎掠幽州南境,上表稱道:「今有吐谷渾、兩突厥、渾契苾、沙陀等,各率部眾歸附;黨項等亦將契丹告牒來納;皆言為契丹侵暴,願各帥十萬眾,與晉會合共擊契丹。」又為書遺朝貴,及移文藩鎮,謂已勒兵必與契丹決戰。晉主患之。那時,泰寧節度使桑維翰,聽得此說,密地使人上疏來諫晉王。疏曰:
  臣維翰竊謂善兵者撫幾而發,不善戰者彼已不量。伏惟皇帝陛下,免於晉陽之難,而有天下,皆契丹之功,不可負也。今重榮恃勇輕敵,吐渾假手報仇,皆非國家之利,不可聽也。臣觀契丹士馬精強,戰勝攻取,其君智勇過人,其臣上下輯睦,牛馬蕃息,國無天災,此未可與敵也。且中國新敗,士氣凋沮,又和親既絕,則當發兵守塞,兵少則不可以待寇,兵多則饋運無以繼之;我出則彼歸,我歸則彼至,臣恐禁衛之士,疲於奔走,鎮、定之地,無復遺民。今天下粗安,烝民困弊,靜而守之,猶懼不濟,其可妄動乎?契丹與國家恩義非輕,信誓甚著,彼無間隙,而自啟釁端,就使克之,後患愈重;萬一不克,大事去矣。議者以歲輸繒帛,謂之耗蠹;有所卑遜,謂之屈辱。殊不知兵連禍結,財力將匱,耗蠹孰甚焉?武吏功臣,過求姑息,屈辱孰大焉?臣願陛下訓農習戰,養兵息民,俟國無內憂,民有餘力,然後觀釁而動,則必成矣。況鄴都富強,國家藩屏,今主帥赴闕,軍府無人,乞陛下略加巡幸,以杜奸謀。冒昧謹言,伏取敕旨。天福六年六月 日,泰寧軍節度使臣桑維翰謹疏。
  是時,劉知遠為鄴都留守,赴闕稟議,正在東京,亦勸晉主不可輕啟兵端。晉主猶豫未決,忽得桑維翰疏,大喜,謂使者曰:「朕比日以來,煩懣不決,今見桑公所上表疏,如醉夢中忽然醒覺也。」晉主召劉知遠問計,因謂知遠曰:「安重榮跋扈,朝廷思有以制之。北京留守,非卿不可。浼卿一行,為朕鎮撫其民,陰以制之。」知遠遂行。八月,晉主至鄴都降詔諭安重榮。詔曰:
  吾因契丹得天下,爾因吾致富貴;吾尚不敢忘契丹之德,爾乃忘之耶?今吾以天下臣之,爾欲以一鎮拒之,不亦難乎?宜審思之,毋取後悔!
  重榮得詔愈驕慢,聽得山南東道節度使安從進有反謀,密地遣使與之通謀,結為外援。十月,劉知遠遣親將郭威賚詔招誘吐谷渾酋長白承福,欲使之叛安重榮來歸朝廷。威謂知遠曰:「虜惟利是嗜,安鐵胡止以袍褲賜之,今欲其來朝,必重賂乃可致耳。」知遠出府庫金一百兩、縑二百匹,使威賚以賂之。詔曰:
  大晉皇帝詔諭吐谷渾酋長白承福等:朝廷已割爾曹棣契丹,爾曹當自安部落;今乃南來助安重榮為逆。重榮已為天下所棄,朝夕敗亡。爾曹宜早從化,勿俟臨之以兵,南北無歸,悔無及矣!
  白承福得詔大懼,帥眾來歸知遠。知遠處之於太原嵐石之間,表聞於朝。使白承福領大同節度使,收承福精騎以棣知遠麾下。達靼、契苾聞之,亦叛安重榮歸晉。重榮之謀稍沮。初,晉主離汴州時分,和凝奏曰:「車駕已行,安從進必反。請密留空名宣敕十數通,付留守鄭王重貴。萬一有變,則書填諸將名目遣擊之。」十一月,安從進舉兵反,鄭王重貴遣高行周、宋彥筠、張從思等伐之。安重榮聽得安從進反叛,召集境內飢民數萬,南向鄴都,托言入朝。晉主聞之,以杜重威為詔討使,在宗城西南與重榮戰,重榮敗走,還城自守。晉兵戰及凍餓死者二萬餘人。
  天福七年正月,鎮州牙將從西郭水碾門導官軍入城,殺守陴民二萬人,執安重榮斬之。晉主函安重榮首送契丹,卑辭遜謝。契丹因晉主招納吐谷渾,遣使來讓,晉主憂憤成疾。一旦,馮道獨對,晉主命幼子重睿出拜道,又令宦者抱重睿納道懷中,欲使道輔立之。六月,晉主殂。道與侍衛馬步都虞候景延廣議曰:「國家多難,宜立長君。」乃奉齊王重貴為嗣。是日,齊王重貴於柩前即皇帝位。初,晉主有疾,亟召劉知遠入朝,欲托知遠輔政。重貴寢其命,不遣使宣召。由此知遠怨望新主重貴。八月,高行周圍襄州,奉國軍都虞候王清與指揮使劉詞帥眾攻拔襄州。安從進舉族自焚死。且說晉主初即位,大臣議奉表稱臣,遣使命詣契丹主告哀。景延廣曰:「致書稱孫是矣,奉表稱臣,其禮太過。」李崧力爭之曰:「陛下如此,他日必躬擐甲冑與契丹交戰,悔無及矣。」延廣固爭。馮道持兩可之說。晉主卒從延廣的議,致書不稱臣而稱孫。契丹主大怒,遣使命責讓。景延廣對使者復以不遜語激之。契丹盧龍節度使趙延壽,請於契丹,欲代晉為帝;屢勸誘契丹,興兵伐晉。八月,晉主聽得延壽有反謀,亟還東京。然尚與契丹往來,問遺無虛月。初,河陽牙將喬榮,從趙延壽入契丹,契丹使喬榮做回圖使,往來販易,晉就大梁置邸居之。九月,景延廣說晉主曰:「契丹之使在晉販易者皆殺之。將回圖使喬榮囚之於獄,拘收其寶貨。」一時在朝大臣,皆言契丹不可負。乃赦喬榮,慰諭而使歸契丹。榮臨行入辭景延廣,延廣大言曰:「爾歸告汝主,先帝為北朝所立,故奉表稱臣。今上乃中國所立,所以屈身於北朝者,正以不敢忘先帝盟約故耳。為鄰稱孫可也,萬無稱臣之理。翁怒則來戰,孫有十萬橫磨劍可以相待。翁若輕舉,萬一為孫所敗,取笑天下,悔何及矣。」喬榮乃詐言:「公之言語頗多,怕有遺忘,願以紙墨書之。」延廣命吏悉寫所說的言語授喬榮。榮以呈契丹。契丹主大怒,決意舉兵;晉使之在契丹者,契丹皆殺之。劉知遠是時鎮河東,知延廣必虛言召禍,但募兵增置十餘軍,為之守備。十月,晉主立其叔母馮氏為皇后。初,高祖將馬三百匹,借平盧節度使楊光遠;十二月,景延廣以詔命取之。光遠怒,遣使命將玉帶御馬金帛賂契丹主,謂契丹曰:「晉境大飢,乘此攻之,一舉可取。」趙延壽亦慫慂契丹伐晉。契丹主乃揀精兵五萬,使趙延壽統率,與之約曰:「若得中國,立汝為帝。」延壽信之,聞命即帥軍就道。是歲,晉境春夏旱,秋冬水蝗大起,竹木葉皆盡;兼是朝廷搜括民谷,督責嚴急,有坐匿谷抵死者,縣官往往納印自劾去;民之餒死者,數十萬口,流亡不可勝數。
  開運元年正月,契丹前鋒將趙延壽、趙延照將兵入寇貝州。在先,朝廷謂貝州水陸要沖,多聚芻糧,為大軍數十年之儲。契丹主自攻貝州,權知州事吳巒戰敗赴井死。晉主遣高行周做都部署,與苻彥卿、皇甫遇等帥眾御之。晉主將兵屯澶州,遣使奉書遺契丹。恰契丹諸軍在鄴都下營,使者不得達而返。晉主宣景延廣為御營使。晉主方離東京,契丹兵已到黎陽。晉主軍屯澶州,契丹主軍屯元城;契丹又分遣偉王統帥軍馬寇太原。宣授劉知遠與白承福會合兵馬御之。偉王在秀容田地裡與劉知遠會戰,被劉知遠殺了偉王。契丹聽得偉王已死,一夕遁去。二月,博州刺史周儒降契丹。晉主命石贇守麻家口,白再榮守馬家口。周儒引契丹主之弟名麻答的,從馬家口渡河,在東岸下營,攻打鄆州北津,待與楊光遠會合兵。為晉主差李守貞、皇甫遇、梁漢璋、薛懷讓等,將兵萬人,緣河水陸並進。那時,高行周、苻彥卿、石公霸等,統帥大兵,在戚城田地下營。契丹主進軍,將戚城圍了。晉主自將馬步軍二萬人解圍。契丹遣步軍萬餘人築壘屯河西,諸軍渡河未盡,晉軍迫之,契丹退走。晉軍乘勝追擊,契丹大敗,溺河而死者數千人,俘斬數千人;河西之兵,慟哭而去。定難軍節度使李彝殷與諸將佐謀曰:「契丹舉兵伐晉,內必空虛,莫若帥精兵侵契丹之境,彼有內顧之憂,可以少紓晉國之難。」諸將曰:「元帥之言是也。」即日帥騎兵三萬攻掠契丹境內。契丹佯棄元城而去,卻就古頓丘城田地多設馬軍藏伏,以俟晉軍來追,合兵掩殺。晉軍因霖雨不止,更不追擊。契丹人馬飢疲,趙延壽謂晉主曰:「晉軍悉在河上,畏我鋒銳,必不敢前。不如就其城下,四合攻之,奪其浮橋,則大事成矣。」三月朔日,契丹主自將十餘萬眾,屯於澶州城北。高行周跳馬出戰,自午至晡,彼此各有勝敗。契丹主自將精兵當中軍而來,晉主亦自將精兵出陣待之。契丹主望見晉軍之盛,責讓楊光遠曰:「您道晉兵半已餒死,今何其多也?」自以精騎左右略陣。晉兵按甲不動,萬弩齊發,飛箭如雨,契丹稍稍退卻;昏黃時分,全軍引去。晉籍鄉兵,每七戶共出兵器資一夫,號曰武定軍。四月,晉主命高行周留鎮澶州,遂歸大梁。朝廷因契丹入寇,國用愈竭,復遣使者三十六人分道括率民財。使者請曰:「民不從命,則將若何?」晉主曰:「朕封劍授汝,不用命者先斬而後奏。」以此吏卒攜鎖械、刀杖,入民家督趣,急如星火,求死無地,百姓驚擾,皆不聊生。八月,桑維翰再秉朝政,以劉知遠為行營都統,杜威為招討使,督帥十三節度使,以備契丹。十二月,李守貞圍青州,城中食盡,餓死者大半,契丹援兵不至,楊光遠遙望契丹田地,稽首拜曰:「皇帝,皇帝,誤光遠矣!」其子楊承勛勸光遠降,冀保全家族。光遠曰:「咱從契丹,尚有全生之理;若降晉主,誰保無族滅之誅乎?」承勛怒,歸怨於判官丘濤勸光遠之叛,將丘濤斬了,送其首級於李守貞軍前,縱火大噪,劫其父光遠出居私第,上表待罪,開城受守貞軍。閏月,朝廷以楊光遠罪大,而承勛歸命,難於顯誅,命守貞以便宜從事。守貞乃遣人拉殺楊光遠,詐稱病死;授其子承勛為汝州防禦使。十二月,契丹復大舉入寇,趙延壽為嚮導,引兵先至邢州。晉主命天平節度使張從恩、鄴都留守馬全節、護國節度使安審琦,會諸道屯邢州;武寧節度使趙在禮屯鄴都。契丹主以大兵繼至,建牙於元氏。
  開運二年正月,晉主詔趙在禮還兵屯澶州,馬全節還屯鄴都;又遣張彥澤屯黎陽,景延廣守胡梁渡。
  契丹寇邢州、洛州、磁州,殺掠殆盡,入鄴都境。張從恩、馬全節、安審琦悉以部兵陳於相州安陽水南岸。皇甫遇共著濮州刺史慕容彥超,將數千騎前覘契丹動息,至鄴都與契丹數萬相遇。皇甫遇、慕容彥超等且戰且卻,行至榆林店,契丹大軍猝至,二將私自謀曰:「咱輩今走,死無所矣。」乃止駐,布一個圓陣,自午至未,力戰百餘合,殺傷甚眾。皇甫遇馬戰死,步戰數合,其僕杜知敏下馬以所乘之馬與遇騎坐。戰稍定,回顧知敏,已為契丹擒去。遇曰:「知敏義士,救人於急,不可棄也。」與慕容彥超蹻馬突入契丹陣,挾取知敏以歸。俄而契丹再出新兵來戰,二將曰:「吾屬勢不可走,當效死以報國耳。」日已向暮,張從恩、馬全節、安審琦等在安陽,驚怪皇甫遇等覘兵不歸。審琦自將所部馬軍一千餘人救援。從恩曰:「虜眾猥至,盡吾軍恐不足以當之,公輕身而往,徒喂肉虎口耳。」審琦曰:「成敗天也。萬一不濟,當共死王事。設使虜不南來,坐失皇甫太師,咱有何面目以見天子?」遂逾水而進。契丹引去,遇與彥超等乃得還。有契丹軍來降者,謂馬全節曰:「契丹兵馬不多,宜乘其散歸部落,大舉徑襲幽州,可以大獲。」晉主徵兵諸道,下詔親征,是日離大梁。契丹遣羸弱之卒,驅牛羊過祁州城下;刺史沈斌出兵擊之,契丹帥精騎奪其門,州兵不得還。趙延壽引契丹急攻之,斌在城上,延壽綽馬在陣前招誘沈斌,謂之曰:「契丹大國傾國而來,使君會事之時,早來歸降。萬一不降,城陷食盡,又將安歸?」斌厲聲答曰:「侍中父子失計,陷身虜庭,忍帥犬羊之丑,以殘父母之邦,不自愧恥,反有驕色,何也?沈斌弓折矢盡,終為國家效死耳,肯效侍中所為耶?」明日城陷,斌自刎死。三月,杜威等帥諸軍會於定州,進攻契丹,復泰州,獲契丹兵二千人。趙延壽部曲有降者,言:「契丹主還至虎北口,聞晉取泰州,復擁眾南向,約八萬餘騎,來夕當至。」杜威憂懼,退至陽城。契丹兵大至,晉軍與之決戰,契丹稍退卻,逾白溝而去。晉軍見契丹已退,旋欲結陣,契丹軍馬如山,四邊圍合。諸軍力戰拒之,人馬飢乏,行至地名白團衛村,各埋鹿角為行寨。契丹引軍圍之數重,又出奇兵,出寨後,斷絕晉軍糧道。晉軍營中掘井輒崩,人馬俱渴。忽大風從東北起,至曙,風轉甚。契丹主坐奚車中,命鐵鷂軍下馬拔晉軍鹿角,突入寨,奮短兵與晉軍合鬥。又順風縱火揚塵,以助其勢。軍士皆憤怒大呼曰:「諸招討使何不出戰?」杜威曰:「俟風稍緩,徐觀可否。」李守貞曰:「彼眾我寡,風沙之內,莫測多少,惟力鬥者取勝,此風乃天之所以助我也。若俟風止,我軍見契丹之盛,必奪其氣,吾屬為所虜耳。」即厲聲大呼曰:「諸軍齊力擊賊!」謂杜威曰:「令公善守禦!」守貞帥中軍死戰。馬軍排陣使張彥澤亦欲俟風回與戰,右廂副使藥元福曰:「今軍中飢渴已甚,若俟風回,吾屬已為虜矣。敵謂我不能逆風以戰,宜乘其不意,急擊之,此兵之詭道也。」都排陣使苻彥卿曰:「就使束手就擒,莫若捐軀徇國。」乃與彥澤、元福、皇甫遇等帥精騎出西門迎戰,諸將接踵而至。契丹稍退卻。風勢轉盛,日晝昏晦如夜,彥卿等擁萬餘人橫擊契丹,聲動天地。契丹大敗而走,勢如山崩。守貞下令,喚步軍盡拔去鹿角出鬥,馬步軍並進,趕散二十餘里。契丹部下鐵鷂軍既已下馬,倉皇不能復上馬,委棄馬匹器械蔽地。契丹主乘著奚車急走十餘里,追兵急奔,得橐駝一匹騎之以走。諸將請乘勝急追,杜威揚言曰:「逢賊幸不死耳,更窮追之耶?」李守貞曰:「人馬俱渴,暴得水,足弱,難以追賊,不如且退。」於是收軍退保定州。契丹主大敗,奔至幽州,收拾潰軍。以軍失利,杖其酋長各數百。諸軍既歸,晉主亦還大梁。六月,晉主將視朝,忽有小殿直奏道:「御榻上有一老狐拱坐於上。」晉主意下不樂,喚殿前宿衛將軍挾弓矢來,喝令射中老狐的賞黃金二十兩。數箭竟發,老狐逐一將箭綽了,回射一箭,擲著晉主衣袂。被打捕司牽得獵犬至,狐且徐徐退走,旁若無人。是日,晉主為之罷朝。次日,有桑維翰執笏跪奏:「狐升御座,不祥之兆。契丹以不得志而去,歸圖再舉,其謀必不可測。莫若卑辭下禮,遣使通和,庶兩國休兵,生靈免塗炭之禍。惟陛下留意!」晉主曰:「朕終夜不寐,亦思及此。聽卿所奏,如喚醒迷涂。您決意與大臣議遣使者,得兩下休和,安邊息民,皆卿之力也。」桑維翰令學士院草表。表文曰:
  晉國皇帝孫石重貴謹遣使馮子金賚表一通,上奏契丹大國祖皇帝陛下:晉之得國,實荷大朝福蔭,得至今日。往者,奸臣趙德鈞父子,構結奸謀,暌間大國,使祖皇帝親帥大軍,問罪小國,連年兵釁,生靈肝膽塗地,祖皇帝知之,必垂哀憫。今遣使奉表大朝,請修先皇帝舊年和好,使兩國休兵息民,誓修姪孫事祖之禮,不敢廢慢。皇天后土,實聞此言。少渝此盟,先皇帝在天之靈,必不恕也。伏惟敕旨。晉國皇帝表。
  契丹主得表,踞坐怒罵馮子金,謂晉朝負盟。卻得述律太后謂契丹主曰:「使漢人為胡主可乎?」契丹主曰:「不可。」太后曰:「您何故欲為漢主?」契丹主曰:「石氏負恩不可容。」太后曰:「您今便得漢地,亦不能為若主也。萬一蹉跌,悔何所及?」又謂其群下曰:「漢兒怎得一餉安眠?自古但聞漢和蕃,不聞蕃和漢。漢兒果能卑辭下禮,我亦何惜與和?」契丹主宴待馮子金,詔曰:「您傳示大晉皇帝道:咱可憐見石郎小心,不欲絕他宗祀。通和之請,怎不可從?但得景延廣、桑維翰二公來面訂盟約,仍割鎮、定兩道棣我,則可和矣。」使者歸致命,晉主道:「契丹主語有忿怒,料其無和意。」遂不遣景、桑二公北行。初,高麗王建因遣胡僧名襪囉的,來與晉高祖敬瑭約曰:「勃海我婚姻也,其主為契丹所虜,請與朝廷共擊之。」高祖與契丹和好甚□□□□,高祖不報。及晉主即位,襪囉復來言高麗國主之意。晉帝欲使高麗擾契丹東邊以分其兵勢。會建死,其孩兒名武的復上表告哀。十一月,晉主以武為高麗王。遣通事舍人郭仁遇奉使,約高麗共擊契丹。仁遇使回,具言:「高麗之兵脆弱,襪囉之言誇誕,說謊的言語也,不可信從。」
  開運三年四月,王令溫代替馮暉守靈州,不存撫羌胡,羌胡怨叛,黨項羌酋長拓跋彥超與石存、也廝褒三族,共舉兵攻靈州。由是黨項之部族,亦倡亂矣。定州管下西北有狼山,其土人就山上築堡以避胡寇,堡中有佛舍尼名孫深意的,在堡上住坐,以妖術惑眾,遠近信奉之甚謹。中山人孫方簡與其弟孫行友自稱是深意的姪孫,奉事甚謹。深意既死,方簡嗣行其術,稱深意坐化,事之如生,其徒日多。會晉與契丹絕好,北邊寇盜充斥,方簡兄弟因帥鄉里豪健,據寺自保。契丹入寇,方簡帥眾邀擊,獲其輜重器械,土人多挈家小往依之,遂相聚為盜。乃歸款朝廷,朝廷亦資其禦寇,署東北招收指揮使。方簡邀求不已,少不副所求,乃舉寨降附契丹,為之嚮導入寇。那時,河北大飢,民之餓死者以萬數。天雄軍將劉延翰市馬於邊,方簡執延翰獻於契丹。延翰逃歸,言孫方簡欲乘中國凶飢;引契丹入寇,請晉朝早為之備。六月,定州言契丹勒兵壓境。詔以李守貞為都部署,將兵御之。是時,李彥韜方用事,蔑視李守貞。守貞恨之。適有自幽州來者,言趙延壽有意歸國,李崧信之,命杜威致書與延壽,許賂以厚利。延壽復書,乞發大軍應接,辭旨懇密,朝廷欣然,復遣人詣延壽與為期約。契丹主使瀛州刺史劉延祚遣樂壽監軍王巒書,請舉城內附。詔城中契丹兵不滿千人,乞朝廷發輕騎襲之,巒願為內應。契丹主已歸牙帳,奈地遠阻水,不能救也。王巒與杜威屢奏瀛、莫乘此可取。馮玉、李崧以為信,欲發大兵迎趙延壽及劉延祚。晉主將北征,議以杜威為都招討使,以守貞為副。趙瑩私與馮玉曰:「杜公國戚,貴為將相,而所欲未厭,心常怏怏,豈可復以兵權假之?若必有事北方,不若止任守貞為愈也。」晉主不從。十月,下敕榜雲。榜曰:
  大晉專發大軍,往平黠虜,先收瀛、莫,安定關南;次復燕、薊,蕩平塞北。有能擒獲虜主者,除上鎮節度使,賞錢萬緡,絹萬匹,銀萬兩。
  時自六月積雨,至是未出,軍行及饋遺者甚難。契丹主大舉入寇易、定州。杜威等聞之,自冀、貝而南以御之。張彥澤時在恒州,引兵與杜威會合,言契丹可破。威等乃復趨恒州,以彥澤為先鋒,與契丹夾滹沱河下營。契丹恐晉軍急渡滹沱河與恒州合勢,議行兵還。及聽得晉軍築壘為持久固守之計,遂不去。磁州刺史李谷說威及李守貞曰:「今大軍去恒州咫尺,煙火相望,但多以三股木置水中,積薪布土於其上,橋可立成。密約城中舉火相應,夜募壯士斲虜營而入,內外合勢,虜必逃遁。」諸將皆喜曰:「李刺史之言是也!」獨杜威謂此策不可用。杜威謂李谷曰:「差委您去督辦懷、滑州軍糧,好生辦事。」谷領命而去。被契丹大軍當晉之前,密地遣其將蕭翰帥百餘騎出晉軍之後,斷晉糧道及歸路。蕭翰捉獲晉民之樵彩的及百姓每,皆被他用墨黥其面曰:「奉敕不殺。」縱之使歸。運糧民丁在路遇之,皆棄車驚潰。十二月,李谷自書密表,奏言大軍危急之勢,請幸滑州,及請發兵守澶州、河陽以備沖突。開封府尹桑維翰見國家危在旦夕,求見面陳守備之策。那時,晉主方在苑中調鷹,辭不得見。又請執政言之,執政互爭可否。維翰退謂親眷曰:「晉氏不血食矣!」晉主欲自帥大軍北征,李彥韜諫曰:「陛下親征,誰與守社稷耶?千金之子,不死於盜賊,自愛者重也。願陛下深居內禁,不可親臨矢石之間。」晉主乃詔高行周、苻彥卿共戍澶州,景延廣戍河陽。是時有指揮使王清與杜威言曰:「請以步軍二千人為前鋒,奪橋開道,公帥諸軍繼之。倘得入恒州,則無懮矣。」威乃許王清與宋彥筠俱進。清與契丹合戰,勢甚壯銳。契丹佯敗,清與彥筠趕殺。彥筠敗走,清獨帥麾下軍力戰,屢請救於杜威,威竟不遣一騎助之。清謂其眾曰:「上將握兵坐觀咱每勝敗。咱困急已甚,更無一人救援,想有歹心。咱每但當以死報國耳。」至暮力戰不息。契丹又出新軍繼之,清與麾下皆戰死殆盡。由此諸軍畏懼不敢出戰。契丹遠遠地將諸軍環繞晉軍營寨。軍中食盡,杜威與李守貞、宋彥筠等商議,待欲降附契丹。議論已定了,威背後使心腹的人,詣契丹牙帳,請事成後邀求重賞。契丹主紿之曰:「趙延壽威望素淺,雖得晉國,他每不足為中原主。汝果降附,當以汝為帝。」杜威得這言語,心中大喜,密地令書記草降表,伏了甲士,卻召諸將議事。諸將聞命,將謂有軍期的文字商議,皆來聽候。威乃出降表示諸將,令各署名。諸將駭愕聽命。令軍士出陳於外,軍士踴蹻,道威將令出戰。威親出諭諸軍曰:「今食盡涂窮,當與汝曹共尋生路。」因命解甲倒戈。軍士皆慟哭,聲振原野。杜威共李守貞仍於眾中揚言主上失德,信任奸邪,猜忌於己。聞者莫不怒目切齒。契丹主遣趙延壽穿赭黃袍,至晉降軍營,慰撫士卒。又將赭黃袍令杜威穿著。蓋契丹先紿威為帝,故以此戲弄杜威也。杜威為嚮導,引契丹主到恒州城下。順國節度使王周亦出降。契丹主以孫方簡為義武節度使,麻答為安國節度使。張礪言於契丹主曰:「今大遼已得天下,中國將相宜用中國人為之,不宜參用北人及左右近習。苟政令乖失,則人心不服,雖得天下,又將失之。」契丹主曰:「南北參用,所以為長久計也。」契丹主引兵南下,杜威將所部軍以從。遣張彥澤將馬軍二千人為先鋒,進取大梁;授通事傅住兒為都監。契丹主又欲遣皇甫遇先入大梁,遇懇辭,退謂所親曰:「吾位為晉將相,兵敗既不能死,忍復圖其主乎?」行至地名平棘,謂從行者曰:「吾不食數日矣,何面目復跟虜主南下?」遂自扼其吭而死。張彥澤受契丹主的吩咐,倍道疾驅,乘夜度白馬津。晉主聽得彥澤軍至,急忙召李崧、馮玉、李彥韜等入禁中議事,欲詔劉知遠發大兵入援。次早,張彥澤從封丘門斲門關而入,城中皇皇。晉主在宮中自放火,攜劍驅宮人赴火;偶為親軍將薛超拖住。少頃,張彥澤傳契丹主與述律太后書,慰撫晉主,晉主乃滅火與后妃相向哭泣,疾忙召范質草降表。表云:
  孫男臣石重貴禍至神惑,運盡天亡;今與太后及妻馮氏,舉族面縛待罪。遣男臣石延煦、延寶奉傳國寶出迎。
  那時,張太后亦上表稱「新婦李氏妾」。傅住兒令晉主待罪軍前,自稱:「望父哀憐,少寬斧鉞之誅。」張彥澤引晉主等至契丹主帳前,宣契丹命云:「欽奉大遼皇帝聖旨,令石重貴脫卻黃袍,穿著素衫,拜受詔命。」左右皆掩面垂泣。忽有使者宣召張彥澤議事,彥澤微笑不應。宣契丹主命,召桑維翰、景延廣。維翰行至天街,遇著李崧,駐馬相語。忽有軍吏於馬前揖維翰曰:「請相公赴侍衛司。」維翰知不免,顧謂崧曰:「侍中當國,今日國亡,反令維翰就死,何邪?」崧有愧色。彥章踞坐見維翰,維翰責之曰:「今日事已至此,公有何□□□□□□,去年拔公於罪人之中,復領大鎮,授以兵權,何為負恩至此?予有何言?所欠者為先帝一死耳!」彥澤無以應,喝令鎖著,差兵監守。彥澤縱兵大掠京城二日,都城為之一空。彥澤自矜誇有功,旗幟上皆寫著「赤心為主」四字。彥澤在晉時,素與閣門使高勛不葉,徑殺勛叔父及勛的弟。中書舍人李濤曰:「與其死於溝壑,不若死於彥澤之手。」乃投刺,題曰:「上疏請殺太尉仇人李濤謹來請死。」攜刺往謁彥澤。彥澤欣然接之,謂濤曰:「舍人怕死否?」濤曰:「濤今日之怕死,亦如足下去年之怕也。向使高祖信濤的說,安有今日之禍?」彥澤大笑,酌酒飲濤。濤引滿酌之而去,旁若無人。彥澤將晉主重貴移住開封府,頃刻不得少留。晉主命悉收內庫金珠,彥澤道:「此物乃大遼皇帝所得亡國新俘的物,不得藏匿。」晉主悉歸彥澤,不敢帶行。彥澤遣指揮使李筠將兵監守內外,音問不得通。馮玉求自送傳國寶,冀契丹主任用之。晉皇子廷煦之母有姿色,彥澤使人取之以侍寢。殺桑維翰,將帶縛維翰頸上,誑契丹主曰:「維翰怕死自縊而死。」高行周、苻彥卿皆詣契丹降。契丹主責之曰:「您記得陽城廝殺時事否?」彥卿曰:「臣當時惟知有晉主,不知有大國。今日死生惟命。」契丹主笑而赦之。契丹主賜晉主手詔云:
  大遼皇帝道與石重貴孫勿憂煩,須教您有啖飯之所。進入傳國的寶非真,咱何得相誑?可將真的獻來!
  晉主重貴奏云:「頃王從珂自焚,舊傳國寶不知所在。此寶先帝所為,非相誑。」有司議欲使晉主銜璧牽羊,大臣輿櫬迎於郊外。契丹主曰:「吾遣奇兵取大梁,非受降也。」不許用降禮見;又詔晉文武群僚,一切如故;朝廷制度,並用漢禮。遣兵催督河陽捕景延廣。契丹主到封丘,景延廣馳驛至。契丹主詰責之曰:「致兩國失歡,皆您所為也。十萬橫磨劍安在?」召喬榮與延廣對辨,延廣初不服;榮出片紙書所記語示之,乃服罪請死。契丹以十事詰責延廣,每服一事則授一牙籌;授至八籌,契丹主叱鎖之,將送之歸國。中夜自引手扼吭而死。
  天福十二年正月初一日,百官送晉主重貴於城北;百官乃易服紗帽,迎契丹主,伏路側請罪。契丹主命起,復撫慰之。晉主重貴與太后迎於封丘門外,契丹主辭不見,徑躍馬入城,百姓皆驚走。契丹主遣通事諭旨云:「咱亦人也,汝曹休怕,會當使您每蘇息。咱無心南來,漢軍引咱至此耳。」至明德門拜而後入。日暮復出,屯於赤岡。高勛訴張彥澤殺其家人。契丹主亦怒彥澤剽掠京城,喝令兵鎖著彥澤。百姓爭投牒訟彥澤罪。遂遣人押張彥澤與傅住兒赴北市斬了,仍命高勛監殺。彥澤所殺士大夫的子孫,皆衰絰執杖,號哭詬罵,舉杖撲之。高勛命剖其心以祭死者。市人爭破其腦取髓,腐其肉而食。契丹差軍防護景延廣歸契丹,行至陳橋止宿,延廣扼吭而死。契丹主將晉主石重貴及其家人,遷徙封禪寺住坐,以兵團守甚嚴。下詔封重貴為負義侯,徙居黃龍府。那時雨雪凍餒,太后使人謂封禪寺僧曰:「吾嘗於此飯僧數萬,今日獨無一人相念耶?」僧云:「虜意難測,不敢獻食。」晉主密求於守者,乃稍得食。契丹主是日引兵入宮,諸門皆用契丹守衛,殺犬懸羊於門,謂之厭勝術。契丹主謂晉群臣曰:「自今不修甲兵,不市戰馬,輕傜省役,天下太平矣。」令去胡服,改用中國衣冠。宣李崧為樞密使,馮道為太傅。諸藩鎮皆詣契丹降附焉。詩曰:
  衣到弊時生蟣蝨,肉從腐後長蟲蛆。
  向非叛將為毆役,安得強胡敢覬覦。
  桀犬吠堯甘負主,失身事虜作戎奴。
  君看彥澤趙延壽,國破家亡族亦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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