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史平話 卷上
詩曰:
朱邪部族出西夷,始入中原號執宜。
開創後唐基業主,至今傳說李鴉兒。
話說後唐李克用,其先世出於西突厥,以朱邪為姓,朱邪蓋部族之號也。唐太宗朝,使李靖襲破突厥,分諸部屬置十三州。將同羅做龜林都督府,將僕骨做金微都督府,將拔野古做幽陵都督府。那時西突厥部族大的,喚做鐵勒、延陀、阿史那也;部族小的,喚做同羅、僕骨、拔野古也;又其小的,處月、處密、朱邪也。
那高宗永徽二年,處月朱邪孤注從賀魯戰於牢山,為契苾何力所敗。在後又一百五六十年,至憲宗朝,有朱邪名盡忠的,在北庭之金滿州住坐,他孩兒名執宜的來朝中國,自以沙陀為號,朱邪為姓矣。沙陀者,大磧之名也;在那金莎山之陽,蒲類海之東,號沙陀突厥。那執宜的孩兒,名做赤心,因攻討龐勛立功,授振武節度使,賜姓名喚做李國昌。曾有一詩詠道:
夷方大磧號沙陀,部族驍雄勇力多。
一自天朝賜名氏,赤心報國義難磨。
曾記得那憲宗朝,是元和三年五月,沙陀軍兵勁勇,諸胡皆不能及,吐蕃凡有戰攻的事,必驅使沙陀軍向前,做著先鋒。因回鶻攻打吐蕃,取了涼州,吐蕃心
疑沙陀與回鶻有肚皮,要將沙陀部族遷徙去河外居住。沙陀內不自安,其酋長朱邪盡忠共那孩兒執宜商量,叛了吐蕃,來歸順唐朝,乃帥部落三萬人,詣靈州節度使范希朝軍前投降。范節使置鹽州為沙陀市,買牛馬,廣令畜牧,以理撫存。表奏朝廷,憲宗大喜,為創立個陰山府,使朱邪執宜做陰山府兵馬使。凡遇戰攻,必資沙陀軍之力,所向皆捷。
那執宜孩兒赤心,生的孩兒名做克用。其父赤心,將產克用時,是夜夢遊一處,城闕雄壯,宮室高明,與人間宮殿一般。殿上坐的,戴著冕旒,穿著王者衣服;臣僚十數人,侍立左右;殿下立著幾個金甲武士。赤心到殿下,金甲人喝令拜。赤心鞠躬跪拜。殿上人道:「龍豬戰罷丑口破,十四年間金殿坐。十兄用武不負君,四個郎君三姓麼。」說罷,赤心辭出。夢忽覺來,則妻已坐蓐,生下一男孩,壯魁偉,語聲雄壯。赤心因採取夢中「十兄用武」的字,命名做克用。詳著赤心這夢,分明說得後唐國祚個本末了:李克用號做「獨眼龍」,與那朱全忠兩個互相吞併,朱即「豬」也;在後李存勖並滅了梁,自稱帝為唐,「丑口」,唐字也。這是說李克用與朱全忠相並了,立國做後唐。自同光年癸未,至潞王丙申,恰得十四年。克用為唐藩鎮,答蜀主書道:「誓此一生,靡敢失節。」則是克用不負君也。李嗣源本夷狄之子,無姓氏,莊宗收為養子,是謂明宗;潞王本王氏之子,明宗收為養子;自莊宗至潞王,是四代,共三個姓,則是「四個郎君三姓」也。唐懿宗朝,咸通十年八月,徐州留守龐勛殺崔彥,自稱天冊將軍。康承訓帥沙陀朱邪赤心將數千騎為前鋒,殺了龐勛。康承訓奏功於朝,授朱邪赤心為振武軍節度使,賜姓李名國昌。那國昌孩兒李克用,年紀長成,善能騎射,屢立大功。
僖宗皇帝乾符五年正月,李克用為沙陀副兵馬使。有牙將康君立、李存璋等一處商議:「今天下大亂,朝廷號令不行於四方,此是英雄立功名,取富貴時節。今李國昌官高功大,天下聞名,他兒子勇冠三軍。若輔之以舉大事,則代北州郡,唾手可取。」恰遇代北飢荒,防禦使段文楚減克軍糧,軍士怨怒,將段文楚殺了;送符印,迎請李克用做留後。克用入府視事,表奏朝廷,求請敕命。朝廷不肯允從。四月,除李國昌為大同節度使。是時國昌欲父子並據大同、振武兩鎮,朝廷不允。才得制書,即焚毀,殺卻監軍,與李克用合兵數萬,進攻寧武岢嵐軍。十月,詔河東、昭義兩鎮合兵攻沙陀。昭義節度使李鈞戰死。
廣明元年正月,沙陀攻忻、代等州,兵逼近晉陽田地。五月,蔚翔節度使李琢將兵一萬,屯代州,會合幽州節度使李可舉、吐谷渾都督赫連鋒,遣人說李克用部將高文集,令他歸唐。文集聽從,執傅文達與那沙陀酋長李友全,來赴李琢軍前皈降。七月,李克用將兵攻高文集,要取朔州。李可舉將所部就那地名茶兒嶺下寨。李盡忠道:「我先出戰。」程懷信將馬騎繼其後。李可舉排一個方陣,李盡忠排一個圓陣。兩處陣圓,二將陣前打話了,勒馬便戰。可舉佯敗,盡忠趕殺,程懷(原本下缺一頁,約七百字)
釋其罪。李克用承詔大喜,帥韃靼諸部萬餘人赴援。李克用牒河東路,稱奉詔將兵攻伐黃巢,令具糧食犒軍。鄭從讜閉城設備。克用乃縱沙陀剽掠,城中驚駭。克用引兵還居代州。
中和二年十一月,黃巢兵勢尚強大。王重榮共都監楊複光商量:「巢賊要怎生收捕?」複光道:「雁門李僕射父子,驍勇有強兵,有徇國盡忠之心;只因河東鄭從讜與他有隙,所以不來。若假朝廷使命,曉諭鄭從讜,使卑辭召之,則彼之來歸,賊不足平也。」時王鐸在河中將墨敕召李克用,克用遂統部下一萬七千人,取道入河中。克用自帶數百騎過晉陽城下,與鄭從讜作別。鄭從讜厚加饋遺而行。十二月,李克用部兵四萬至河中。其軍皆著黑衣,部伍精明。朝廷語授李克用為雁門節度使。那時黃巢在長安,夜夢黑?無千無萬,飛從西北來;有一?待攫黃巢頭上巾,巢走避得免。睡醒後,意下思量李克用諢名做李鴉兒,諸軍皆著黑衣,謂其黨曰:「鴉軍到矣!當避其鋒,不可與戰。」
中和三年正月,李克用與黃巢的弟弟黃揆,在沙苑田地會戰。黃揆敗走。王鐸表李克用為東北面行營都統。三月,黃巢軍敗食盡,待為逃遁計。那時李克用正攻打華州,黃巢發軍三萬向藍田路把隘,遣尚讓去攻華州。李克用共王重榮統軍前來迎敵,尚讓大敗而走。李克用乘勝進軍渭橋,每夜使部將薛志勤、康君立密地入長安城
,將糧草焚燒,斬虜而歸。巢寇驚駭,以為神兵。五月,李克用會合忠武將龐從、河中將白志遷等,統軍前進,迫近巢賊軍營,在渭南田地
下營;寫書與黃巢索戰。李克用便打扮出陣:
頭盔金水鍍,金腦打正貌狻猊;介冑向銀妝,束身砌倒持獬豸。箭叉玳瑁,鳳凰微露尾梢翎;弓控壺鐘,龍在波藏露頭角。面上金光閃閃,手中雪刃輝輝。鞍心一拍甲裙開,膀轉身橫靴入鐙。
那黃巢如何打扮?
三叉淡金冠,叩牙朱蹀(足奕)。斜褐毛衫,鞔襠波褲。沙柳木捍箭,手抱鐵槍,騎一匹豁耳破臂忔襆蹄戰馬。
弓箭炮石打不到處,兩處陣圓。一員將軍出陣,綽馬打話。那黃巢□□問道:「對陣有甚頭目?願聞姓字!」李克用出馬答道:「咱是沙陀□□射的兒子獨眼龍。黃巢反賊!您若會事之時,束手歸降,兩國□兵。若執迷不反,待擒汝赴軍前,斬汝萬段,以謝天下生靈!」黃巢聞說大怒,更不答話,交馬便鬥。黃巢輸了一陣,退走少歇又戰。被克用趕殺,會合義成、義武兩軍,相繼追擊。黃巢軍大敗,俘斬幾盡。黃巢僅與數十騎,將宮室燒了逃走。一日之內,三次大捷,李克用統軍入長安城。故將金寶財帛,拋棄滿路,克用軍士爭取,追趕稍緩,黃巢遂得逃去。時李克用年才二十八歲,於諸將中年紀極小,兵勢最強,破黃巢功在諸將之上,有一目微眇,軍中皆號做「獨眼龍」。朝廷降詔,除李克用同平章事。將巢偽相崔璆,斬於市曹,梟令。詔曰:
我太祖創業,借突厥之援以興王;予小子遭時多艱,復借沙陀之力以破賊。黃巢肆為不道,使宗廟腥羶,生靈魚肉。上天悔禍,一日三捷,李克用之功居多。其宣授克用同平章事。故茲詔示,想宜知悉。
李克用得詔書,望闕謝恩,犒設軍士了當。那時分朱溫為見黃巢兵勢衰敗,已將同、華二州來詣王鐸軍前歸降。朝廷授朱溫做河東行營招討副使,賜名做朱全忠。
中和四年四月,黃巢收拾潰軍尚數萬,進圍陳州,幾三百餘日。趙犨兄弟與巢挑戰,大小數百合,巢軍圍城轉急。周岌共時溥、朱全忠等,皆使人來李克用處告急。李克用會合許州、汴州、徐州、兗州四州軍馬,及部下蕃漢軍五萬人,在陳州城下屯駐。與尚讓在太原接戰,尚讓敗走。巢聽得尚讓已走,即日解圍,遁向汴州路去。五月,大雨,平地水漲三尺,黃巢軍營被水渰了;又聽得李克用大軍將到,遂引兵向東北遁去。尚讓將騎兵五千,進逼大梁城下,朱全忠使人告李克用求救。李克用將兵趕去,到那中牟北地名王滿渡,候賊軍半渡,縱軍掩擊,殺虜萬餘人,賊軍大潰,尚讓帥眾來降。黃巢收千餘人奔兗州,克用追至冤句,不及,因獲巢幼子及乘輿服器符印,及所擄男女萬餘人,遂進軍到汴州,屯軍城外。朱全忠差人固請克用入城,送克用到上源驛宿頓,置酒大會。正是:
滿座金鐘浮綠蟻,當筵歌拍捧紅牙。
那朱全忠排辦茶飯,請李克用飲宴。酒醉後,克用乘酒使性氣,說了幾句大話,朱全忠心不能平。筵宴罷,從行的皆醉了。有宣武將楊彥洪密地與朱全忠商議,將車填塞了道路,遣軍將上源驛圍了。那李克用正在醉中,鼻鼾齁齁地價睡。親兵薛志勤、史敬思與全忠諸軍格鬥,郭景銖扶克用匿牀下,以水沃克用面,待他甦醒後,告其事變。克用張開目,手握一張弓,走起。只見煙燄騰空,恰好得一陣大雨,雷電掣光,天地昏暗。薛志勤扶李克用帥左右數人跳過墻,突圍走出,乘電光中逃去。史敬思在後拒戰,為亂軍殺死。朱全忠誤將楊彥洪射死了。李克用與薛志勤幾個縋城而下。那克用的妻劉夫人,多智略,左右走歸的來告事變,夫人立斬之;陰召大將約束軍士,不得噪動。次日,天明,李克用要勒兵攻殺朱全忠。劉夫人勸道:「若擅起軍相攻,天下誰知曲直?莫若往朝廷告訴,則彼自無辭。」克用聽從其言,移書譙責朱全忠。全忠回書道:
前日之變,全忠初不之知;乃朝廷遣使者與楊彥洪商量。今彥洪既已伏辜,願明公諒察!
李克用即日引軍還晉陽。那時有李嗣源的,乃是胡人,名做邈佶烈,本無姓,在軍中驍勇無比,年才十七歲,從李克用在上源驛沖突矢石之間,略無所傷。克用收為養子,命名喚做嗣源。
中和四年七月,李克用奉表自陳,告訴朱全忠上源驛謀殺的事。其表曰:
臣李克用,沙陀一酋長耳。父子遭遇大唐恩眷,秉節藩方。頃仗天威,收復長安,使元凶授首,宗廟再安,無非皇帝陛下威斷神武,臣何力之有焉。臣帥兵歸鎮,便道汴梁,朱全忠邀臣入城,館置於上源驛,俟臣酣醉,使裨將楊彥洪等縱兵圍劫,陰欲殺臣,為巢賊報怨。臣部下將佐三百餘人,並所帶牌印,一時被朱全忠亂軍劫去。臣切見朱全忠乃黃巢餘孽,陰狡禍賊,異日必為朝廷患。夫救焚者,銷之於曲突徙薪之時者易為力;若及燎原而後撲之,則焦頭爛額矣。治疽者,療之於血氣方凝之時者易為功;若及潰癰而後治之,則腐肉傷肌矣。臣愚,慾望聖斷,遣使按問,削全忠官爵。臣願奉詔帥本道兵討之,為國家銷患於未萌,誠萬全之舉也。臣昧死謹言,伏候敕旨!中和四年七月二十日,臣李克用表上。
僖宗得克用所奏,不惟不能治朱全忠之罪,克用前後表凡八上,乃遣楊復恭奉使李克用軍,宣諭聖旨。詔云:
覽卿所奏,深知卿冤。國事方殷,姑存大體,朕為卿和解,已遣使諭朱全忠矣。廉、藺結友,寇、賈交歡,先國事而後私怨也。今遣楊復恭諭旨,朕深望卿慕廉、藺、寇、賈之事焉!就賜金茶合二隻,犒軍錢五十萬緡,帛五百疋。秋涼,旨不多及。
李克用見那詔書不從起兵之請,終鬱鬱不平,便有攻伐朱全忠的意。八月,進李克用爵為隴西郡王。
光啟元年十月,田令孜遣那朱孜、李昌苻合軍攻打河中。王重榮詣李克用處求救。克用正怨朝廷不問朱全忠上源驛的公事,練軍買馬,結托諸胡,議攻汴州。報重榮曰:「待吾先滅全忠。掃除此等鼠輩,如拉敗葉耳。」重榮再遣人求救曰:「若待大王自關東還,吾為所虜矣。不若先除君側小人,退擒全忠,何難之有?」李克用乃上表於朝。表文云:
朱孜、李昌苻凶德參會,與朱全忠相為表
,欲共滅臣。臣不自救,死無所矣。已聚集蕃漢兵十五萬,取來年大舉入河北,討平二鎮。不近京城,保無驚擾。俟二鎮已平,殄殲全忠,少雪上源驛之恥。臣昧死奏聞,伏候敕旨!光啟元年十月日,臣李克用表上。
僖宗覽克用所奏,遣使諭旨和解。克用不奉詔。十二月,與王重榮合軍進屯沙苑,與朱孜、李昌苻戰。孜、昌苻敗走;李克用進軍,迫近京城。田令孜奉僖宗車駕幸鳳翔。駕才離長安,而宮室生聚,悉為亂軍焚掠一空。
光啟二年正月,李克用軍還河中,與王重榮同寫著表,奏請僖宗還宮;因數田令孜罪狀,乞正典刑。僖宗皆不省視。田令孜引兵入宮門,劫僖宗幸寶雞,從者才數百人,宰相百官皆不之知也。朱孜、李昌苻統邠、岐之兵,進逼車駕,金鼓之聲,震動天地。田令孜迫僖宗離寶雞,使王建將五百人,各執長劍為前驅。僖宗將傳國寶授與王建,背負以從,登大敢領。李昌苻縱火燒閣道,王建扶掖僖宗從煙燄中躍過。六月,朱孜立襄王溫,權監軍國事。襄王遣使者到晉陽,賜李克用詔,言:「主上已晏駕。吾為藩鎮所推,今已受冊。」克用大怒,焚詔書,囚使者;遣使上表,移檄進討。詔楊守亮將兵二萬出金州,與王重榮、李克用共攻朱孜。
文德元年二月,張全義統軍襲攻河陽。李罕芝奔澤州,詣李克用軍前告急求救。李克用遣將軍康君立督馬軍七千人,助李罕芝攻張全義。全義詣朱全忠軍求援,全忠遣丁會統兵救全義。丁會與李存孝交戰,存孝敗,康君立引兵還。
昭宗龍紀元年六月,李克用大發兵,遣李罕芝、李存孝攻伐孟方立,取磁、洛二州,進取邢州。孟方立自飲藥死。李罕芝還軍於上黨,就那三垂岡置酒,伶人奏《百年歌》,至於衰老之際,悲歌淒切,坐上有垂泣者。李存勖方五歲,在克用侍側,乃撫髀道:「大丈夫當從少年立功名,何為悲淒於晚景邪?」克用慨然道:「此奇兒也!後二十年,必能代我戰於此地也。」諸將立那方立的弟孟遷為留後,求救於朱全忠。全忠使王虔裕將甲士數百人赴援。
大順元年二月,李克用取雲州,不勝而還。四月,張濬因楊復恭以進,復附田令孜,而待復恭寖疏。昭宗知張濬與楊復恭有嫌隙,特用張濬為宰相。濬每以謝安、王導自比。李克用甚輕忽之,聽得濬拜相,謂詔使道:「張公好虛談而無實用,傾險小人也。主上彩虛名而相之,他日必能交亂天下。」濬聽得克用這言語,深恨之。那時有赫連鐸、李臣威附會著朱全忠,皆以誅李克用為請。昭宗令省台四品以上官員會議,皆以為不可發兵討李克用。獨有張濬、孔緯兩個,堅欲起兵。乃下詔削奪了李克用的官爵。濬奏給事中牛徵做行台判官。徵聽得此命,嘆曰:「國家喪亂之餘,無事而橫挑強寇,吾見其顛沛也。」以疾辭不行。張濬陛辭日,大言道:「俟臣先除外憂,然後為官家除內患。」蓋指楊復恭也。復恭聽得這說,就長樂?置酒,與濬餞別。復恭把酒,勸濬盡飲。卻不道:
勸君且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
濬不肯飲,復恭卻戲濬道:「相公仗鉞專徵,得恁地作態麼?」濬應道:「俟平賊歸日,方作態也。」復恭深忌之。八月,官軍到陰地關。朱全忠使驍將葛從周帶馬軍千人,密地從地名壺關夜抵潞州城下,突圍入城。張濬使招討副使孫揆赴鎮,八月離晉州起行。李存孝聽得孫揆將到,將馬軍三百人,向那長子西谷中藏伏了,拿卻孫揆及中使韓歸范,將檻車管押送與李克用軍前。克用表孫揆做河東副使,揆道:「咱是天子大臣,兵敗拿至此,分甘一死,豈能低首下心,伏事一個鎮使?」克用大怒,命左右將鋸解開孫揆屍首。鋸不能入,揆罵道,「死狗奴!鋸人當用板夾住,汝不曉耶?」乃令以板夾而鋸之,至死罵不絕口。九月,朱全忠遣軍圍澤州,大呼李罕芝,謂曰:「張相公圍卻太原,葛僕射據了潞州,旬日間,沙陀無穴自藏,相公怎有生路?」會李存孝統軍至澤州,選軍馬五百人,繞了汴軍營,大呼曰:「我即沙陀來求穴的,欲得您軍肉,以飽我士卒!若有肥的,可令出戰!」汴軍驍將鄧季筠出戰,被李存孝就馬上活捉過來,餘軍大潰。存孝乘勝攻潞州,葛從周棄城宵遁。李克用授唐君立做昭義留後,李存孝做汾州刺史。存孝以不得昭義,憤怒,始有叛意。十月,官軍出陰地關。李克用使李存孝將步軍五千就趙城下寨。韓建使壯士三百人夜襲存孝軍營,被存孝設伏兵了出戰,建兵大敗。存孝乘勝直抵晉州西門,張濬出馬交鬥,大敗而走,歸城閉門拒守。會存孝統軍攻取絳州,張濬、韓建帶輕騎逃遁。李克用遣韓歸范還朝,附表訟冤。表文云:
臣李克用,父子三代,受恩四朝。破龐勛於憲宗之朝,翦黃巢於先帝之世。黜襄王,存易定,使皇帝陛下,今日冠通天之冠,佩白玉之璽,臣之力居多焉。若以攻伐雲州,為臣之罪,則拓跋思恭之取鄜、延,朱全忠之侵徐、鄆,何獨不誅?賞彼誅此,臣豈無辭?今張濬既已出師,則臣固難束手待盡,已集蕃漢軍五十萬,欲直抵蒲、潼,與濬格鬥。若臣不勝,甘當削奪;不然,輕騎叫閽,頓首丹墀,訴奸回於扆座,納制敕於朝廷,然後自拘司敗,恭俟鈇鉞。
大順元年十月日,削奪官爵沙陀舊部李克用表上。
昭宗覽克用所奏,與朝廷會議,莫不驚駭。那時張濬、韓建軍敗,孫揆被擒,大臣深以為憂。乾寧二年正月,李克用再上表。表曰:
臣切見張濬以陛下萬代之業,邀自己一時之功,知臣與朱溫深仇,私相連結。臣今身無官爵,削奪已盡,身是罪人,漂流靡定,不敢復歸藩方;且就河中寄寓,進退行止,伏候指揮!
昭宗得克用表,貶張濬、孔緯遠州安置;復李克用官爵,使歸晉陽舊鎮。二月,張濬奔華州,依韓建,與孔緯密地求救於朱全忠。全忠上表訟其冤。朝廷不得已,畏全忠凶燄,姑聽自便;仍加李克用為中書令,貶濬為繡州司戶。初,邢、洛、磁三州留後李存孝,與李存信俱是李克用的假子。克用偏愛存信;那存孝欲立大功,取重於克用,存信又讒譖於其間;存孝懼及禍,密地與王鎔、朱全忠交結。朱全忠上表,稱李存孝以邢州、洛州、磁州三州自歸,乞賜旌節;及會諸道軍馬進討李克用。朝廷詔授李存孝為三州節度使,不許會兵攻伐。李克用圍邢州,鑿塹築城以守之。邢州城中食盡,李存孝出見李克用,泥首謝罪。克用將檻車囚繫以歸,用車裂於牙門。
乾寧二年,王行約、李繼鵬、王行瑜、李茂貞等作亂,昭宗車駕幸石門鎮避亂。七月,李克用帥蕃漢軍十五萬迎車駕還宮。李克用駐兵華州,遣其子李存勖奉表詣行在問起居。存勖年才十一歲,使之獻捷於京師。昭宗奇其狀貌非常,賜鸂鶒酒卮、翡翠盤等,撫存勖背道:「此兒可為國家之棟樑,他日必為吾家盡忠。善自愛重!」解所佩玉帶賜存勖。就授李克用為招討使,進討王行瑜。十一月,王行瑜自將著甲士五千人,在龍泉寨堅守。李克用攻擊頗急,王行瑜走入邠州。克用進軍,將邠州城圍了。行瑜登城號哭,謂李克用曰:「行瑜無罪。所有脅乘輿遷幸的事,皆是李茂貞、李繼鵬等所為,行瑜即無干預。願大王移軍問罪鳳翔,行瑜願束身歸朝,毋煩大兵迎刃。」李克用答道:「王尚父何為過恭?咱受天子詔令討三賊臣,尚父亦預一人之數。今若束身歸朝,非咱每所敢專制。」行瑜度不能免禍,乃挈帶家小,突圍走遁。李克用入邠州,封了府庫,撫安居民。不兩日,王行瑜自為部下將殺了,傳首送克用軍前。十二月,詔李克用進爵為晉王,賜衣甲馬鎧弓箭各一副,金線戰袍、金帶一條,手刀、銀纏槍、戰馬一匹。仍賜御書大旗,上面寫著「精忠衛國晉王李克用」九個字,令行師之際建之。李克用遣掌書記李襲吉奉表入謝。表文云:
臣李克用頃仗天威,進兵誅討三賊臣。李繼鵬、王行瑜二凶,已行授首;獨李茂貞□兵鳳翔,尚逭天誅。臣待罪外鎮,不能宣國威靈,致車駕蒙塵,生靈塗炭,死有餘罪,敢逃司敗之誅?陛下不以臣為無似,下詔進討,國賊未除,先蒙恩賞。臣願得依近清光,上稟睿等,不勞調兵,止以本軍進討,庶塞曠官之咎。若蒙睿旨允臣所奏,當剋期取勝,不旬日間,當致茂貞之首懸於闕下,取進止!乾寧二年十二月,臣李克用表。
昭宗與貴近官員一處商量,怕茂貞滅後,沙陀軍勢寖盛,朝廷不能制伏。昭宗乃賜詔褒嘉。詔曰:
覽卿來奏,備見忠忱,良用嘉嘆。不臣之狀,行瑜為甚,已就誅夷;茂貞、韓建,自知悔罪,職貢相繼,乞從赦宥。且宜休兵息民。卿久在兵間,跋涉驅馳,軍士良苦,可即還鎮,免行朝覲。如茂貞等,長惡不悛,姑圖再舉。故茲詔諭,卿可悉之。
李克用既奉詔,不敢再進軍。未免排辦茶飯,看待詔使。酒酣,克用謂使者曰:「咱觀朝廷意向,似疑咱有異心。但茂貞不除,關中無寧息之日。咱到此去闕庭不遠,怎可不見天子一面?」有那將佐蓋寓進言道:「天子還宮,席未及暖,人心恟懼,兀自未安。大王若提兵一度渭橋,京都又復驚駭。大王此行,重在勤王,不專為朝覲行也。既准詔敕免朝,不若斂兵回鎮。」克用笑曰:「蓋將軍尚不欲咱入朝,況天下之人乎?」覆命書記草表以上:
臣李克用欽奉詔敕,令臣帥所部兵依舊還鎮,仰承天涵地覆之恩,自合即日就道。然區區愚忠,謂密邇王朝,去天咫尺,實欲一望清光,面陳除凶雪恥之策。復奉詔旨,免行朝覲,謹具表懇辭,伏乞睿照!乾寧二年十二月日,臣李克用表謝。
李克用帥所部軍還鎮。初,李克用在渭北下營,李茂貞、韓建懼為攻擊,事朝廷甚恭,朝貢不絕。及李克用還軍後,貢獻漸疏,表章數有驕慢語。
三年七月,李茂貞進軍侵迫京師,昭宗車駕出幸華州。八月,韓建移檄諸道,召天下輸糧草詣行在。李克用聞變,乃長嘆曰:「去歲若從咱說,怎有今日之禍!」乃徵諸道兵馬入援。有幽州節度劉仁恭以契丹入寇為辭,無出兵的意。李克用移書責以大義。劉仁恭將書抵地謾罵,將使者囚繫。克用怒,自統兵擊劉仁恭。仁恭遣其將單可及迎戰。是日,大霧迷冥,兵交馬踏,可及佯敗。有楊師侃伏了兵馬在木瓜澗藏伏。克用追趕可及,為伏兵四出,克用馬跌,單身牽將馬奔入一林中去,將身隱匿。其馬作嘶叫狀,克用密禱其馬道:「若咱每世有太原,則馬不得嘶鳴!」馬果不嘶。亂兵搜索不得,乃免禍。
至天復二年二月,朱全忠使氏叔琮、朱友寧統軍三十萬,進攻周德威、李嗣昭軍營。那時汴梁軍連亙數十里下著營,晉陽軍馬止有數萬。那周德威連戰數合,力不敵,敗走。氏叔琮、朱友寧乘勝進軍,攻打河東,取了慈州、汾州、隰州;圍卻晉陽,攻打西門。李克用召諸將會議,待走入雲州;李存信待北走韃靼求援。有李嗣昭、周德威及李嗣源皆道:「兒輩在此,自能固守,大王不可為此謀,怕人心動搖不便當。」劉夫人亦進前阻當。李克用乃居數日,收拾潰軍,李嗣源共李嗣昭不時帶敢死士偷劫氏叔琮、朱友寧軍營,屢得勝捷。那時朱全忠在河中,忽一夜得個夢,道全忠與李克用兩個廝搏,全忠被克用搏倒,有黑蛇將全忠腦上嚙吃,痛連心腹,因此覺來。自知這夢不祥,次早急寫文字,將那氏叔琮、朱友寧所將軍馬,盡行抽回。值大水災疫,汴軍殺傷病死過半。友寧等軍回,李嗣昭共周德威又將騎兵趕殺,再取了慈州、隰州、汾州三州。自此李克用與朱全忠不交爭者數年。
天復四年八月,朱全忠弒昭宗,立太子祝為皇帝。
至昭宣帝天祐三年十月,劉仁恭差使命往河東求和,往返數百次。克用嫌劉仁恭變詐反覆,初不許和。那克用的兒子李存勖諫道:「今天下之勢,歸朱溫的十之八九。自河以北,與朱溫為敵者,獨河東與幽、滄耳。今不與之並力攻守,豈河東之利哉?英雄圖大事的,不顧小怨。他雖困我,今窮蹙來歸我,又救其急,此孔子所謂『以德報怨』是也。」克用聽其言,乃許劉仁恭通和,遣軍三萬人赴晉陽。
天祐四年,梁王朱全忠改名晃,稱皇帝,奉唐帝做濟陰王。
天祐五年正月,晉王李克用病篤。周德威等率所部軍在地名亂柳下寨。命其弟李克寧曰:「吾子存勖,志氣遠大,必能成吾事,興吾宗。你等善教導之。今以業子累汝輔翼!」業子者,存勖小名也。克用又顧李存勖曰:「嗣昭久困重圍,吾不及一見之矣!待葬後,汝宜竭力救之!」道罷而卒。存勖哀哭不非常,克寧入曰:「將士欲來謁賀。夫大孝在於不墜基緒,毋用多哭也。」存勖出,襲位為節度使。李克寧帥諸將來賀,存勖盡以軍事委之李克寧。五月,李思安圍潞州久不下。李嗣昭閉城堅守,資用闕乏。梁王遣使諭嗣昭降。嗣昭將詔書焚毀,斬卻來使。梁主疑李克用詐死,趣兵還大梁。晉王乃大閱軍士,授丁會為都招討使,帥周德威等駐晉陽,趨潞州。晉王上黨行軍三垂岡,因嘆曰:「此先王置酒處所也!」就這
藏了伏兵。次早,大霧漫漫,地下日晝晦暝,兵行霧中,直到夾寨下營;梁軍兀自睡臥未起。晉王命李嗣昭、周德威分兵做二道,填卻壕塹,焚燒營寨,鼓噪而入。梁軍大敗,喪失將校四十餘人;資用器械糧食山積,皆委棄而遁。周德威乘勝攻澤州,梁統軍牛存節引兵救解。晉王帥大軍歸晉陽,且休兵行賞。
天祐七年十二月,梁朱晃進軍逼鎮州,就柏鄉下寨。趙王鎔告急於晉求救,晉王遣將帥五千人至趙州,與周德威合軍,因拿得梁之採樵者,問之,且曰:「梁之戒飭上將道:『鎮州雖用鐵為城,必為我取之。』」
晉王令趙進軍抵柏鄉三十里下營,遣周德威帥馬軍逼梁軍營,不時出軍挑戰。梁軍堅壁不出。周德威謂李存▉曰:「梁人無鬥志,但欲逞兵耀武;不挫其銳,則何以決勝?」乃呼其軍謂之曰:「梁軍皆汴州屠沽販鬻之夫,衣甲雖鮮明,人無鬥爭的意。汝曹生擒一夫,則足以自富也。」德威乃帥精兵千餘人合戰,追趕至野河而止。晉王臥帳中。德威往見張承業,謂曰:「大王驟勝而輕敵。今去賊營不遠,只隔一水,彼若造橋以迫我,則我軍不利。不如且退屯高邑,誘賊離營,彼出戰則我歸營,彼歸營則我出挑戰;仍遣輕騎抄掠糧運。不出旬月,必破賊矣。」承業入臥內,手褰帷帳,撫晉王曰:「如今怎是王安寢之時?強敵對壘!」適梁兵有降的來道:「梁軍正造浮橋。」果如周德威所料。是日拔營退守高邑。
至天祐十年十一月,盧龍、幽、滄等州,皆歸於晉。劉守光請降晉,晉疑其反覆,不受。復求救於契丹,契丹知其無信,不出兵救援。晉王大軍將至城下,劉守光登城謂周德威道:「俟晉王至,我但開門泥首聽命耳。」及晉王單騎抵城下,謂守光曰:「朱溫篡逆,我與公合河朔軍以興復唐室。您為謀不善,亦要學他狂僭。且如鎮、定兩帥,皆俯首事您為盟主,您不加恤,故有今日之禍。大丈夫做事,須決擇個成敗所向,公今何為?」守光應曰:「守光今日大王俎上肉也,惟大王處分!」王憐之,折弓箭為誓云:「但出城相見,吾不汝害也。」是夕,守光愛將李小喜縋城出降,且言城中力竭食盡。晉王趣督諸軍,四面攻城,擒劉仁恭。晉王入幽州,劉守光挈妻子逃去。晉王授周德威為盧龍節度使,李嗣源為振武節度使。且說那劉守光將奔滄州路遁去,前行迷失道路,被人拿了,送晉王軍前。晉王犒設軍馬了,統大軍起發,將劉仁恭共劉守光兩父子造著兩個檻車囚著,寫個露布投捷旗上。露布云:
劉仁恭父子稔惡召釁,附會賊臣,傾覆大唐之社稷,凌虐大唐之生靈;倏降忽叛,變詐多端,百姓為之離心,義士為之切齒。勢窮力屈,束手就降。倘逭天誅,無以律眾,其囚檻車管押赴先帝廟,以聽處分。
將劉仁恭父子囚於露布之下,諸軍爭唱凱歌往晉陽。可謂是:
馬敲金鐙響,人唱凱歌回。
晉王將劉仁恭父子,向晉王太廟
獻俘,縛將劉守光就太廟前斬了。臨行刑時分,劉守光大呼曰:「教守光莫降者,乃李小喜也!」小喜進前怒目瞋視劉守光,叱之曰:「汝內淫父妾,奸污弟妻,行如禽獸,這事莫也是咱教汝麼?」晉王嫌小喜面罵其主,可謂無禮,乃將李小喜先行斬斲,然後卻將劉守光斬了。卻留將劉仁恭荷枷往至代州,先剖仁恭腹,取其心,刺血以祭先王之墓。祭罷,押赴軍前斬之。
天祐十一年,趙王鎔與王處直各遣使推晉王為尚書令。晉王三讓然後受命,始議開府置行台羞設屬官等,一如唐太宗為尚書令故事。
天祐十二年,梁天雄節度使楊師厚矜誇己功,置一軍號做銀槍效節都,有數千人,欲復還舊時牙兵之盛。及楊師厚死,梁主以賀德倫為天雄節度使,分卻六州做兩鎮。梁主怕魏人不服,先遣著劉鄩將軍六萬渡河,張那形勢,脅服其眾。魏兵不願分徙,諸軍謀作亂,縱火將營寨焚燒,抄掠百姓財物。次早,入牙城,劫將賀德倫置樓上。那張彥乃效節署將校,自帥其黨,拔刀在手,禁遏軍士剽掠的。梁王使供奉官扈異入魏軍撫諭,許張彥刺史。張彥意欲復三州節度,梁主不許,再遣使命到彥軍前。張彥將詔書裂碎擲地上,手把那戟南向詬罵朝廷,謂賀德倫道:「天子愚暗癡呆,與人穿著鼻,成個甚麼朝廷!」逼脅德倫忒甚,德倫不能制伏,獻書於晉王求救。晉王尚疑魏人變詐,未肯進軍。德倫遣判官司空頲賚帶緡錢二十萬為晉王犒設軍馬,密地向晉王說:「張彥凶狡難制,願晉王大軍到,先除這凶賊。」晉王乃進軍就永濟縣屯駐。張彥選銀槍效節都軍士五百人自防衛,來謁。晉王上驛樓責張彥道:「您恃凶悖,陵虐主帥,殘暴百姓。咱舉兵至此,本欲撫安百姓每,非是貪求土地。您於我雖是有功,終不可不誅您,以謝魏之百姓!」遂將張彥並其黨七人,就軍前斬訖。餘眾莫不股栗恐懼。晉王召其眾曉諭道:「兇惡之罪,止坐八人;餘各安心,咱無所問。爾等當竭力為我爪牙,共立功名。」眾皆呼萬歲歡拜。明日,晉王使張彥銀槍效節都軍卒,擐甲執兵,在馬後隨從,眾軍皆安穩無疑。梁王聞晉軍已到,退就楊劉城駐紮。六月,晉王統大軍入魏州城。賀德倫捧印節來獻與晉王。晉王曰:「孤提兵遠來,只為撫安百姓,非欲廣土地取符節也。」德倫又拜跪道:「今梁寇密邇,人心皇皇,德倫勢孤形弱,何以統服軍旅?恐怕事出不測,怎不有負大王恩德?」晉王乃受印節。德倫帥將吏稱賀。晉王承制,授賀德倫做大同節度使。是時銀槍效節都驕橫,尚未悛改。晉王使李存進為天雄都巡按使,出令道:「軍中有訛言煽惑人心,及強奪百姓一錢的,皆拿赴軍前,梟首市曹。」由是一城肅然無敢犯的。七月,晉軍近夜偃旗息鼓,使軍士各銜枚以進,攻襲澶州。其刺史王彥章正在劉鄩軍中,晉軍盡獲彥章的妻子家小。晉王好生待遇他,遣人招誘王彥章歸晉。彥章怒罵道:「人死留名,豹死留皮。大丈夫怎肯負人恩德!咱學取漢將王陵,寧復以家人為意?」遽命斬其使者,示無歸晉心。晉軍盡將其家口二十餘人殺訖。且說那王陵乃漢高祖時沛人,聚黨居南陽,以眾歸漢。楚王捉卻王陵的娘東向坐,欲招王陵回心向楚。王陵的娘向使者道:「我聞漢王長者,終得天下。為我語陵,休為我故持二心。」遂伏劍而死。王彥章也是這般的肚腸,那
更顧惜家小也。卻說晉王往魏縣勞軍,自帥馬軍百餘人,沿河而上,要覘覷劉鄩軍營。恰天時陰晦下雨,塵霧冥迷,卻被劉鄩將五千軍在河曲田地
藏伏了,四面鼓噪,圍了晉王數重。晉王躍馬大呼,所向軍皆披靡,無一人敢與接戰。有裨將夏魯奇操執短戈,盡力死戰。從當日午時鬥至申時,突破數重圍得出,只喪失了馬軍一人。晉王喜夏魯奇驍勇,因賜魯奇姓名為李紹奇,使與升轉官爵。那時劉鄩伏兵,要陷晉王,又不能成功,尋思道:晉之精兵,盡在魏州;晉陽田地
,必無軍馬把守;要密地去攻襲晉陽。乃引兵從黃澤一路投西去。晉王疑劉鄩數日不出戰,遣間騎覘探,只見有旗幟沿城往來。晉王道:「劉鄩一步百計。」再使人去覘覷,乃是劉鄩將芻草縛做人形,手
執旗,縛在驢上,相連續而行。晉王知得劉鄩這計策,料想他去其軍才及山下,亟遣馬軍追趕。奈天時雨水潦,泥深三二尺許,士卒墜落崖谷死的,十之二三。晉王遣李嗣恩不分明夜,奔入晉陽城治兵備禦。劉鄩軍馬遠路,糧食已盡,又聽得晉軍有備,又有追兵廝趕在後。周德威見說劉鄩統軍西上,自幽州統軍馬一千人來到地名土門。劉鄩整眾軍下山,在宗城屯駐,士馬死的過半;待據守臨清,扼絕晉軍糧道。德威急忙趕至南宮,將劉鄩軍下斥堠的拿來,斷卻手臂而縱之去,使與劉鄩言:「臨清已被周侍中早據了也!」次早,德威攻掠劉鄩營而過,據守臨清。劉鄩遂引軍向莘縣下寨,掘塹固守;晉王就莘縣西三十里頭下營;一日凡鬥兒合。劉鄩饋運糧食不繼,晉軍不住挑戰。梁主降詔責劉鄩偷安不戰。八月,劉鄩將步騎萬餘人進迫鎮定軍營。晉李存審又將馬軍二千攻之,劉鄩敗走,晉軍俘獲千餘人以歸。
天祐十三年,劉鄩帥大軍攻晉魏州,堅守城壁不出戰。晉王留李存審守軍營,自往貝州巡勞軍士,聲言統軍歸晉陽。劉鄩聽得,奏聞梁主,請發兵攻襲魏州。梁主敕令澶州刺史楊延直,將萬人會魏州。次日,劉鄩悉出軍眾與楊延直合軍。李嗣源出軍索戰,晉王自將大軍從貝州來,李存審引營中軍馬踵其後。劉鄩一見驚駭,便收兵逃遁。晉王追擊於後,到故元城田地
,向西北上排著一個方陣;李存審就東南上也排著一個方陣。劉鄩向那中央排著一個圓陣,四面受敵。合戰稍久,梁軍大敗,步軍七萬餘人,殺死殆盡。劉鄩突圍走渡河,退保滑州。梁匡國節度使王檀奏梁王,請發河西兵攻襲晉陽,奄至城下,晝夜急攻。有代北舊將,姓安名金全,自太原來,謁見張承業曰:「晉陽乃國家根本之地,若失晉陽,則大事去矣,僕雖年老,尚堪一戰,請以庫甲見授,為明公擊退梁寇。」承業即開庫,恣其自取鎧甲。金全帥其子弟軍,得數百人,夜出攻梁軍。梁軍大驚,退五十里下營。李嗣源亦遣牙將石君立將馬軍五百人策應,早離上黨,晚到晉陽城下,大聲疾呼曰:「昭義侍中大軍到矣!」遂入城與安金全等分軍出,諸軍擊梁軍。
天祐十四年,契丹阿保機自稱皇帝,國人號之為天皇王,以妻述律氏為皇后。晉王經營河北,欲結契丹為援,常事阿保機為叔父,述律後為叔母。會晉王弟弟李存矩為威塞軍防禦使,在新州驕惰不治,侍婢干預政事;裨將盧文進與小校宮彥璋士卒等,謀殺李存矩,帥其眾奔契丹。盧文進引導契丹軍攻新州甚急,刺史安金全棄城走。周德威合河東、鎮定之軍攻之,阿保機自帥三十萬來救,德威大敗奔歸,契丹乘勝進圍幽州城,盧文進誘其攻城。周德威遣使告急,晉王召諸將謀之;李嗣源、李存審、閻寶等勸晉王救幽州。晉王喜曰:「昔太宗得一李靖,尚擒頡利;今吾有猛將三人,尚何怕契丹哉?」即日命嗣源將兵前進;閻寶與存審統鎮定之軍繼之。那時幽州被圍已三百餘日,城中危困已甚。李嗣源帥馬步軍七萬人會於易州。李存審道:「彼眾我寡,契丹多馬軍,我多步軍,若平原曠野相遇,契丹將萬騎犯吾陣,則步軍潰敗矣。」李嗣源道:「契丹無輜重,我軍必載取糧食自隨;若平原曠野相逢,契丹抄掠我軍糧,則我軍不戰而潰。不若取路從山中潛進,取幽州路而去。設或中路與契丹軍相遇,則據險要以拒之。」定計後,遂將馬軍三千人與從珂軍為先鋒,到幽州六十里頭下寨,進至地名山口。契丹以馬軍萬人拒之於前,將士皆驚愕失色,李嗣源獨將馬軍百餘人先犯陣出馬,免冑揚鞭,用胡語與契丹打話道:「是汝無故犯我邊塞,晉王使我統百萬之眾,直趣西樓,滅汝種類。」說罷,躍馬奮檛,三入契丹陣,斬訖酋長一人。後軍相繼殺進,契丹兵退卻,晉軍盡得出。李存審下令使軍人各伐樹木為鹿角,每一人持一枝,到止宿處,則編以為寨。契丹馬軍從寨前過,寨內軍發萬弩射之,人馬死傷,積屍滿路。嗣源等入幽州,繕城修備守之具。晉王出征數歲,凡軍府政事,一切委重於監軍使張承業。晉王或時索錢蒱博,及給賜與伶人,承業每靳惜不與。晉王令兒子繼岌為張承業舞,承業將帶、馬贈繼岌。晉王指錢積,詔曰:「和哥無錢用度,宜與一積錢。」承業曰:「郎君纏頭,皆出自承業俸祿。」纏頭與今人說利市一般。「此錢乃大王留以養戰士的,承業不敢亂下破用。」晉王怒,頗詬罵承業。承業作色而言曰:「僕老敕使耳,惜此庫錢,欲佐大王成伯業也。大王既不愛惜,可自取之,何必問老僕?只恐怕財盡人散,無所成就耳!」王顧李紹榮令討劍來。承業起,將手挽王之衣曰:「老僕受先王顧托,誓願為國家聚財練卒,誅這汴賊。若以愛惜庫物,遭大王殺死,僕見先王於地下,面無慚色矣。」曹太夫人聽得這事,急召晉王。晉王入宮,太夫人使人謝張承業道:「兒子忤觸特進,已行笞箠矣。」「特進」,晉之官名也。明日,與晉王俱到張承業居第謝過,遽承制授張承業開府儀同三司、左衛上將軍、燕國公。承業力辭不受,終身只稱唐朝官稱。盧質好飲酒,為人輕率驕傲,王頗恨之。承業乘間從容為晉王言曰:「盧質數無禮,請為大王除之。」晉王曰:「吾方招納賢士,共成功業,七哥何為出此言?」張承業起身賀曰:「大王苟以此存心,何患不得賢才,何憂不得天下也?」十一月,晉王聽得河冰合,大喜曰:「咱用兵數歲,為一水限斷,不得渡河;今河冰自合,正與漢光武滹沱冰堅相似,得非上天贊我興王之機會否?」話說
,說那漢光武南馳,傳說王郎軍兵在後,諸軍皆有恐懼的心。及至滹沱河,有候吏還報:「河水澌流,無舡怎生得渡?」官屬憂恐。光武遣那王霸馳至河探聽,霸恐驚動眾軍,托言冰堅可渡。光武因笑道:「候吏果是謊說。」及到河次,河冰果合,光武諸軍乃得渡河;有數騎過未了,而冰解。王霸謝道:「明公至德,獲神靈之祐,雖武王白魚之瑞,何以加此?」光武謂官屬言:「王霸權變以濟事,亦天瑞也。」晉王聞冰堅,乃引此事自比。於是統大軍急趣魏州。梁軍有甲士三千人屯駐楊劉城,沿城十數里,柵寨相連屬。晉王攻拔楊劉城。梁主方議行南郊禮,聽得楊劉失守,軍中訛言,傳說晉軍已入大梁,梁王驚駭,罷卻郊祀,奔歸大梁。
天祐十五年正月,梁宰相敬翔謂梁王曰:「李業子繼位以來,攻城野戰,無不躬親矢石。近日攻打楊劉城,自負束薪,為士卒帥先,所向無與抵敵。陛下宴安自如,疆土日蹙,臣有以知陛下非業子之敵也。」梁主反以敬翔為怨望,不聽其諫。梁遣謝彥軍攻取楊劉。彥軍但決河水以限阻晉軍。晉王謂德威曰:「梁軍初無戰鬥之意,但欲阻水以老我師耳。當涉水攻之。」晉王身自負柴薪填塞河水,諸軍褰甲橫槍而進,鬥經數合,梁軍敗走,殺死溺水,河水為之盡赤。八月,晉王謀大舉伐梁,周德威統幽州馬步軍三萬;李存審、李嗣源、王處直各將馬軍二萬;奚、契丹、吐谷渾等,並河東、魏博之兵,大會於魏州,在地名麻家渡下寨。晉王欲自將馬軍萬人,直趨大梁。周德威諫曰:「梁軍尚全,輕行挑戰,未見其利,王宜按兵不動;德威自以騎兵援之,使不得休息,乘其疲弊,可一舉而滅之也。」王曰:「公何怯哉?」即以親軍先出戰,周德威不得已從之。梁將賀▉排陣橫亙數十里,晉王帥銀槍都攻其陣,沖擊十餘里。梁馬軍都指揮使王彥章敗走入濮陽,周德威追擊,為梁軍殺死。晉王登蒿丘,收拾潰軍。城中有山,賀▉欲據之,晉王詔諸將曰:「今日奪得此山者勝!」乃帥馬軍先登,李從珂、王建及將步軍繼之,遂奪得土山。諸軍皆欲休兵歸寨,明日復戰,惟閻寶、李嗣源等曰:「宜乘梁軍日晚引退,進兵攻之。」王建及披甲橫槊而進曰:「王但登山,觀臣為王破賊。」嗣昭、建及帥馬軍大呼陷陣,諸軍繼至,梁軍大敗,殺虜三萬餘人。梁敗軍走至大梁,且曰:「晉軍至矣!」梁主驅市人登城,欲奔洛陽。
天祐十八年正月,魏州僧得唐傳國寶,詣行台來獻。那寶是黃巢當日敗破長安時分,魏州一僧名傳真者得之,以為常玉,將欲出市貨賣,有識寶者曰:「此唐朝傳國寶也。」當時藩鎮及諸將佐,勸晉王即真稱帝,令有司置玉造法物,緣此得傳國寶。諸將奉賜稱賀勸進。蜀主、昊王屢寫書勸晉王稱帝,王以書出示將佐曰:「晉王太師亦嘗勸先王自帝一方。先王謂餘言:『昔天子幸石門時,吾發兵誅朱溫,威振天下。吾若挾天子,據關中,自作九錫禪文,何難之有?但吾家世忠孝,誓於此生靡敢失節。他日當念復唐社稷,勿效朱溫所為。』先王此言猶在耳,勸進之說,不敢聞命。」張承業聽得此事,上書諫晉王,書曰:
吾王世世忠於唐室,所以老奴三十餘年,捃拾財賦,召補兵馬,誓滅逆賊,復唐宗社耳。今河北之干戈甫定,朱溫之凶燄猶存,大王遽即大位,殊非從來弔伐之本意,天下誰不解體乎?臣願王先滅朱溫,復列聖之深仇,然後求唐之後嗣立而君之,南取吳,西取蜀,汛掃宇內,合為一家。大王有不世之功,讓之愈久,則得之愈堅矣。老奴之志無他,但受先王恩德至深,欲為大王立萬世之基耳。
晉王答曰:「不是孤有此意,奈為群下迫逐何?」承業因仰天大哭,謂王曰:「諸將血戰,本為唐朝;今王自取之,誤老奴矣!是朱溫未滅,而又如天下後世何?老奴請自此辭大王去。」即日歸太原,邑邑成疾,不食而卒。後人有一詩詠史,道是:
晉王立志本忠純,誓死羞為失節人。
不共戴天滅梁寇,深期洗日作唐臣。
只緣諸將勤拳勸,翻誤老奴規諫諄。
大寶來歸天所命,況於獻璽有傳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