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回
  合歡亭眾美團圓

  話說石珠次日早朝,即宣弘祖眾人入內,加封官爵。不一時眾臣俱到,拜舞已畢,分立兩傍。只見一個黃門官俯伏於地,奏道:「朝門外有個道士,飄巾大袖,卻是生得圓眼長髯,說道要見陛下,不知卻是為何?」石珠心下也想不起是甚麼人,只得傳旨宣他進來。
  不多時,那個道士早已來到階前,望見石珠,也不行君臣之禮,只把手拱道:「妹妹,別來無恙麼?」石珠仔細一看,認得是吳真人,吃了一驚,慌忙迎下殿來說道:「吾師一向在何處?今日臨凡,必有所教。」吳禮說道:「我當初授你天書,原叫你輔佐神霄,不期你竟自登大位,貪戀紅塵,把本來漸漸迷失,深為可惜,故我特來渡你歸仙。」那石珠原是有根氣的人,聽了吳禮這些說話,不覺恍然開悟,隨向吳禮謝道:「若非吾師指引,險些墮落塵埃。」其時眾臣俱在朝中,見吳禮要度石珠,大家悶悶不悅。那呼延晏不管好歹,大聲嚷道老呼甚是來得快,是當年李大哥再來:「陛下甚沒主意,我等辛辛苦苦,方才定得江山,正欲君臣同享富貴,怎聽了這個鳥道人發這等沒結果的論頭?索性將天下還了晉朝,大家齊散伙罷。」
  吳禮聽了,微微而笑,一面對石珠說道:「汝殺戮太多,即日不能遐舉,須歸惠女庵中修滿三年,方得飛升上界。吾今先去,汝可速來。」說罷,化作清風,寂然不見。
  石珠隨將寶位傳與弘祖。弘祖不敢再推,即日登極,號為漢王。石珠即便改妝櫛沐,正欲動身,只見袁玉鑾與陸松庵俱作道扮,一同走來說道:「我等願隨主上修真。」石珠見說,一發歡喜。即時辭別眾人,三個跨上坐騎,望前進發。弘祖與眾將送出晉陽,揮淚而別。正是:
  蒼龍闕下來相別,白鶴山頭去不回。
  石珠三人行了多時,看看來到發鳩山下,竟入惠女庵中。三人把眼一看,只見青松翠竹,淨榻明窗,竟像有人灑掃端正的一般,三人十分歡喜,隨將行李搬入庵中,安放停當。這日就覺得身心灑落,散慮逍遙,三個喜之不盡。從此努力修真,並不懈怠。不覺修了三年,功行圓滿,一朝仙樂來迎,三人登時遐舉,並入玉峰洞中為仙。正是:
  指日丹成謝岩石,一朝遐舉入天門。
  且說漢王那日登了大位,即封石勒為趙國公,烏桓為國丈太師,於晉陽城中起建太師府第,侯有方封為護國軍師,稽德封為鎮國軍師,左丞相陸靜,右丞相拓拔珪。王彌、聞人彥、赫連勃勃、蒲洪、李暠、沮渠蒙遜六員上將,俱封王位;石宏、段琨、慕容廆、呼延晏、桐凌霄、姚仲弋、崔賓佐七將,俱封侯位;李雄、符登、桓彝、費廉、烏宣武六人,俱封伯位;王子春、王濬俱封值殿將軍。只有俞魁兄弟三人,不肯受爵,情願歸閒,漢王款留不住,立賜黃金千兩,彩緞百段,差人護送還山,俞魁三人拜辭而去,自不再說。百官也都謝恩出朝。
  漢王退入後官。原來烏後已懷六甲,這日臨盆,生下一個太子。只見宮中霞光萬道,瑞氣千條,滿體紅光掩映,生得十分端厚,且又秀美異常。漢王一見,喜之不盡,親手抱弄,即時傳旨,大赦天下,秋糧夏稅,各免三分,取名叫做劉曜,後來長大又與石勒共國事業,此是後話,不必細說。
  到了彌月,諸臣入朝拜賀,漢王即命設宴款待。朝臣飲酒之間,忽然想起父母尚在平陽,十年不知音耗,隨命石宏、段琨,帶著香車、寶馬,二十四名內臣,竟至如賓鄉迎請父母。二臣領旨出朝,星飛而去。不覺已到平陽,二人因是去過的,所以竟不問人,直至廳上。只見一個老家人在裡面踱將出來,看眾人,隨即問道:「你們這些軍官是那裡來的?到此何干?」石宏開口說道:「我們是晉陽來的,你家小相公已得了天下,今差我等前來迎接太王,你可快去通報。」那個家人聽了此話,沒命的跑入內邊報知員外。那員外與封氏正在思量兒子,忽然聽得此話,不知是真是假,只得整衣出來,問個明白。不曾走出廳上,只見兩個將官並二十四個內侍,一齊伏於地下。劉員外認得是石宏、段琨,連忙也跪下去說道:「二位請起,如何行此重禮?請問小兒身在何方,二位到此果有何事?」二人便將始末細細說了一遍,劉員外十分歡喜,即入內邊說與封氏,夫妻快活異常,即時排宴款待眾人,一面擇日起行。不期石宏身子不快起來,不能前進,只得尋一道院歇下又有一段姻緣,止得段琨一個護送太王。一日到了都城,漢王排駕出城迎接。到了朝中,漢王接了烏後一同拜見,登時送入永安宮中,設下御宴,與父母歡聚,自不必說。
  且說石宏留於道院,隔了幾日,也就好了。這日,只聽得西廊之下,有人哭泣。石季龍不知是何緣故,出來觀看,只見一個媽媽年約五旬左右,領著一個美女,扶著一口棺木,在那裡悲哭,又有一個家人並一婦女,緊緊的跟在身邊。石季龍又走近幾步,將那女子一看,只見生得:
  美如珠玉,淡若煙雲。眉似春山,眼同秋水。淚濕香腮,卻似梨花帶雨;嗚嗚悲泣,猶如鶯轉喬林。
  真個是:嫋嫋身軀同弱柳,嬌嬌粉面勝芙蓉。
  石季龍看了半晌,不覺目蕩心搖,心下想道:如此美人,豈不是天姿國色!我石宏血戰十年,以出九死一生,若得這個美人為配,亦不枉人生於世。但不知他曾定人否?道士必知,只去問他便了。隨走入去向那當家道士問道;「方才西廊下有兩個女人,在那裡扶棺哭泣,卻是誰家宅眷,你可細細與我說明。」那道士便明明白白的說道:「這是裴使君的棺木,那哭泣的是他夫人、小姐。原是晉陽人氏,使君因做清官,所以蓋棺之後,一貧如洗,又無親戚照管,遂至流落此間。今日正是那使君周忌,前來作享,所以如此悲泣。」季龍又問道:「這小姐曾定人家麼?」道士道:「人家倒還未有。」季龍聽見未有人家,心下暗暗歡喜,隨即說道:「我倒也是晉陽人氏,未有家室,意欲結為秦晉,煩師父執柯,不知肯否?」道士道:「這卻甚妙,等我就去說說看。」去了一會,走來說道:「奶奶請相公前去說話。」石季龍知道有些妙處,即歡歡喜喜跟他出來。
  那小姐已是上轎先回去了,止有奶奶坐在那邊。兩下見了禮數,奶奶即便問道:「尊官姓甚名誰,家居何處?到處有何事幹?」石季龍躬身答道:「小生姓石,字季龍,年方三九,乃是漢王位下功臣,奉旨來迎太王,偶感寒疾,不能前進,所以耽擱在此。不知太太在上,有失瞻謁。」奶奶便說道:「老身謝氏,先夫裴使君,年已五旬,卻無兒子,止得這個女兒,名喚鳳英,年方二八,尚未適人。因先夫臨終吩付:要將骸骨歸附祖墳,女兒孝思,情願托身於人,得些財禮,為奔喪之用。我因惜別,蹉跎至今。聞知將軍未有家室,況又住在晉陽,欲將此女奉侍巾櫛,使先夫靈柩得附馬尾還鄉,便是莫大恩惠。不審將軍意下何如?」
  石季龍聽了這一遍說話,喜得滿心奇癢,不知搔處,連忙出位打恭說道:「只恐小生愚魯,不足以當令愛之選。」隨修子婿之禮,取出白金一千送過去道:「這些權為路上盤費,到了晉陽,另行大禮。尊居望乞說明。」謝氏道:「至晉陽進西門內,東首第三家,門前有滴水牌樓為記。」石季龍聽了,記在心頭,兩下珍重而別。正是:
  止憑一席話,定卻百年情。
  不說謝氏奔喪回去。且說石季龍身子已好,又得了這個美人,心下十分快活,即時謝了道士,束裝起程。不止一日,回到晉陽,便叫從人就去認明裴使君第宅,一面整理入朝。來至午門外,早有守門官看見,奏知漢王,即時傳旨宣入。石季龍來至金階,拜伏於地,說道;「臣因抱病在途,不及護送太王,乞陛下赦臣之罪。」漢王道:「卿自患病,何罪之有?」即賜平身。石季龍隨立起,就歸於班位。恰好慕容廆與段琨俱在班內,漢王看了一看,說道:「汝三人並皆青年,今日功已成就。何不婚娶?」石季龍奏道:「頃過平陽,偶有所遇,已納采矣。」漢王見說,即宣慕容廆與段方山近前,說道:「季龍今已納采,汝二人尚未定婚,謝蘭玉與賀玉容二人,素有女德,才色雙全,朕欲與汝為媒。玉容年長,當配段卿,蘭玉可歸慕容道將。」敕令三人在合歡亭內成親。三人一齊謝恩。漢王又命欽天監揀選吉期,欽天監不敢有違,選定本月十五,諸煞不犯。可以完姻。
  到了這日,合歡亭內鋪設得金玉輝煌,筵開錦繡,曲奏仙音,三位新郎都穿著大紅吉服,冠帽朝靴,打扮得十分俊雅,真個是天子為媒,功臣娶婦,一時富貴,壓盡人間。不提慕容廆與段琨,且說石季龍排了許多執事,至裴家親迎,一路上鼓樂喧天,花燈夾道,看的人挨肩擦背。來到裴家,拜雁已畢,即時上馬先回。鳳英小姐打扮得千嬌百媚,從從容容,步出廳前,拜別母親,灑淚上轎。有詩為證:
  香風拂拂越羅輕,環佩珊珊下彩雲。
  楊柳絲絲眉上發,蓮花朵朵步中生。
  三乘花轎,一齊進門,拜過了天地,方才送入洞房。有詩一首,說那賀玉容與謝蘭玉,詩曰:
  昔年曾共耀金鞭,今日翻為夫婦緣。
  從此諧和成白首,榮華福祿自綿綿。
  賀玉容與段琨,謝蘭玉與慕容道將,兩對夫妻,十分和諧,自不必說。且表那石季龍歸入繡房,命女侍將鳳英小姐兜巾揭去,排上綺筵,同飲合巹。石季龍忍不住又將鳳英一看,只見容色鮮妍,真是嬌紅嫩白,石季龍看了,喜得出魂。飲酒已完,同歸鸞帳,良人如玉,淑女如花,得意處與尋常伉儷不同。有詩為證:
  洞房深處列笙歌,銀燭生花豔綺羅。
  寂寂蘭膏香滿腳,冷冷彩色耀眉窩。
  芙蓉帳裡添香暖,翡翠屏間柔語多。
  莫道人間無樂事,雙星今已渡天河。
  到了次日,隨請謝氏到府中奉養。一連吃了三日筵宴。過了三朝,就約慕容廆與段琨,三對夫妻,一齊入朝謝恩。漢王大喜,賜了許多金花禮物,三個女臣又入後官,朝見烏後。烏後排宴款待,也賜了許多寶物,三人謝恩回府。
  漢王在位,溫厚賢明,百姓盡皆樂業,真個是風調雨順,五穀豐登。段琨、慕容廆、石季龍三人並皆生下男女,三家結為姻親,往來甚密,夫婦共享上壽,子孫繁衍,富貴不絕。
  秋復秋兮春復春,花開花落幾回新。
  十年血戰猶疑夢,贏得英名萬古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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