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回
  金鑾殿石珠開宴

  話說愍帝見眾臣默然無對,心中殊覺不悅。只見班部中閃出一位大臣,俯伏於地。愍帝抬頭一看,原來不是別人,正是瑯玡王司馬覲,隨即問道:「賢卿有何所奏?」司馬覲再拜奏道:「微臣雖是敗將,今見賊兵臨城,勢不容緩,諸臣又無良策,微臣不忍坐視,願再興師捐軀報國。」愍帝聞奏,甚是歡喜,說道:「賢卿如此忠義,何慮賊寇不平?成功之後,必不相負。」司馬覲即時出朝,點起鐵甲軍三萬,出城應敵。
  早有軍士報知弘祖。弘祖便與有方說道:「司馬覲前番被我殺得片甲無存,今日如何又敢領兵,當遣何人出去接戰?」稽德接口說道:「他們眾將都與他鬥過,不若等我出去殺他一陣。看是何如?」弘祖點頭稱善。稽德即時騎虎出營,提了大刀望前殺來。司馬覲便將兵馬排成陣勢,躍馬提刀,向稽德喝道:「賊將通名!」稽德應聲答道:「我乃趙國軍師稽有光是也,你可就是司馬覲麼?」司馬覲道:「既知吾名,怎敢犯禁!」說罷,將刀劈面砍來,稽德閃過,舉刀相迎,戰了三十餘合,不分勝負。稽德便生一計,將鐵如意潑起空中,竟向司馬覲頂門打來。司馬覲不該橫死,將身一閃,倒把那頂金盔打落地下,吃了一驚,無心戀戰,拍馬逃生。稽德也不來趕,取了金盔,自回營中去了。
  且說這司馬覲已是望六的人,吃了這一驚,飛奔入城,回入府中,竟病不起。正應了夢中老人將玉如意當頭一擊之兆,豈非天數難逃。正是:
  可憐玉葉金枝客,夢斷華胥不返魂。
  司馬覲既死,其夫人即時寫書飛奏朝廷,愍帝見奏,不勝大慟,說道:「瑯玡王乃忠義之臣,今日謝世,朕何賴哉!」正說之際,只見大司馬王偉近前跪奏道:「陛下且請寬懷,瑯玡王雖歿,天下尚或有人。臣舉一將,可以退敵,乃山東人氏,姓涼名啟宗,原任鎮國將軍,目今致仕在家,陛下可傳聖旨宣取他來,重加封爵,使其平寇,必獲全勝。」愍帝准奏,即時寫下詔書,差使臣星夜前去宣取啟宗。
  不一日,啟宗已到,入朝拜見愍帝。愍帝甚喜,封為大元帥,總督諸軍事。即點羽林軍二萬,於內選出兩個有武藝的為左右先鋒,一個姓徐名德,一個叫做韋應祥。分撥已定,只待出兵。
  早有細作報入趙營,弘祖便對眾人說道:「聞得這涼啟宗也是一個名將,當用何策與他對敵?」稽德道:「不妨,隨他幾十個涼啟宗,我也有力對他。」便差呼延晏、桐凌霄、崔賓佐、聞人彥帶領精兵,竟至城下索戰。涼啟宗點起大兵,披掛上馬,殺出城來。兩軍相見,各不打話,接上就鬥,這場大殺,甚實好看。但見:
  金鼓連天,殺聲震地。旗分五彩,陣列千門。劍戟如林,兩下裡神嚎鬼哭;槍刀密布,真殺得地暗天昏。
  人又鬥,馬又叫,實無攔擋;鑼又鳴,鼓又響,嚇去人魂。
  直殺至昏慘慘,金烏將墜;兩下裡無勝敗,未肯休兵。
  眾人混戰多時,趙將聞人彥愈長神威,舞動開山斧攻殺上來,勢甚兇猛,手起斧落,將徐德劈於馬下。於是桐凌霄等,一齊驅兵掩殺過來,晉兵紛紛倒退,各自逃生。韋應祥又被呼延晏打死。涼啟宗單槍獨馬,如何對敵得來?卻被趙兵圍定,四面殺來。涼啟宗只得殺條血路,拍馬奔逃,背後趙兵緊緊來追,涼啟宗飛奔入城,即將城門緊閉,城上石炮亂打下來,趙兵只得收軍回寨。見了弘祖,聞人彥獻上徐德首級,呼延晏報稱打死韋應祥,崔賓佐與桐凌霄奪得無數兵仗、衣甲,前來交納。弘祖甚喜,隨令掌簿官與他四人記下功勞,就與稽德,侯有方商議停當,盡起雄兵二十萬攻打城池,自不必說。
  且表那涼啟宗飛奔入城,單駒進朝,伏於午門待罪。愍帝傳旨,宣入涼啟宗來至金階,俯伏哭道:「非臣不忠於國,實是兵力不足,失軍之罪,惟陛下施行,臣當引頸受戮。」愍帝道:「朕從早至今,並不退朝,專待佳音,不期又遭此敗,非卿之罪,實朕之數也!」一面傳旨令大司馬王偉堅守城池,一面詔行天下,召集軍丁,且待兵糧兩足,然後復徵。涼啟宗謝恩出朝,自歸帥府。
  且說王偉奉旨守城,即將兵卒一點,不上千餘,心中沒法,只得將百姓盡數點來,湊得一萬;又備了許多擂木、炮石、火弓、藥箭;又命火藥局另漾合起一種大炮來,名為子母炮,一齊搬來,堆放城上,料理停當。
  卻說弘祖自那日計較端正,隨令大軍將城圍得鐵桶相似,盡力攻打。城上便將擂木、炮石打將下來,兵馬折傷無數。到了明日,弘祖又令軍士搭起雲梯,思量越城,又被王偉將子母炮放起,軍士大半死於城下。你道甚麼叫做子母炮?原來一個大炮內中又做許多小炮,所以放起甚是利害。一連幾日,只是如此,弘祖心下甚是煩惱,便與兩個軍師商議。只見稽德說道 「我有一計在此,目下暫且解圍,離城二十里下寨,如此如此,自無不勝。」弘祖與有方俱各點頭暗喜。隨令解圍,將兵馬退至二十里之外。城中見軍馬退去,即時開門發放水菜,收買米糧,居民進出,纓絡不絕。
  且說弘祖兵馬退出二十里,紮下大營。過了數日,稽德即令大小三軍,都至營前聽調。不一時,諸將俱到。稽德便喚王彌、呼延晏二人近前,吩咐道:「二人身材雄偉,可扮做腳夫,竟進南門至軍政司前伏下,倘有兵馬,便可接住廝殺。」二人依計去了。稽德又喚石宏、段琨及慕容廆三人近前,說道:「汝三人風姿飄雅,可扮作秀才,進北門至帥府前伏下,倘涼啟宗引兵出來,便可截住。」三人聽得,自去打扮。又喚李暠、蒲洪二人吩咐道:「你二人可扮作關西客商,竟進東門,近著城門有一所客店,可在店中歇下,聽城中發作即可砍開東門,招接兵馬入城,便算頭功。」二人會意而去。稽德又叫夢月出來,說道:「夫人可同陸丞相與袁司徒扮作村莊婦女,竟進西門,離城一二里有一尼庵,叫做蓮真觀,假作進香,在觀中歇下,只聽城中變亂,使可殺出。」三女將得令,各去改妝。大家妝扮停當,分投進城。稽德卻扮做一個雲遊道士,搖搖擺擺,竟入南門。有贊一首說他的好處:
  密如鬼神,疾若風雷。進不可當,退不可追。晝不可攻,夜不可攏。仙也?神也?吾不知之,稽有光也。
  正是:
  有光妙計高天下,指日鞭敲金蹬回。
  不說弘祖驅兵前進。且說只一行人各混入城,守城將官一毫不覺,憑他們四散伏下。其夜四鼓,只聽見趙兵又來攻城,王偉即上敵樓,正欲令軍士放炮拒敵,只見一個道士飛上城樓,提著大刀,競望王偉砍來。王偉大驚,即拔佩劍相迎。不上二十餘合,早被稽德一刀砍死。敵樓上兵將,盡被殺傷,城中一時潰亂。那王彌與呼延晏聽見喊殺之聲,已知關目到了,即時脫出鎧甲,持了兵器,從軍政司前殺將出來,與稽德會合;蓮真觀內三個女將,聽得城中發覺,也都殺出觀來,驚得那些尼僧,一個個躲藏不及。涼啟宗知道城中變亂,即時披掛上馬,引著鐵騎三千從帥府殺出,正撞著石季龍等三人,力戰多時,卻被石季龍一蛇矛刺來,涼啟宗閃避不及,死於馬下。正是:
  可憐慣戰能徵將,化作含冤帶血魂。
  且說那蒲洪與李暠即時殺出客店,砍開東門,招接大兵入城,大家合兵一處。看官聽著,洛陽乃是一個禁城,難道競沒有一軍策應,憑他們這等猖狂?正所謂疾雷不及掩耳,如何接應得來?大兵既入城中,一齊混殺。人民號哭,四散奔逃,離亂之慘,有詩為證:
  寧為太平犬,莫作亂離人。
  宮妃紅神泣,宦監白衣行。
  卻說王彌與呼延晏二人首先殺入朝中,遍處搜尋愍帝,競不知其去向。不一時,弘祖與諸將俱到,便在一間偏殿坐下。文武百官也有一半投降的,也有一半為國自盡的。不必細說。
  弘祖隨即傳令軍士,不許妄殺生民,一面出榜安撫百姓,面挨查司馬氏宗族,要行剿滅。只見夫人烏氏向前說道:「妾當晚被司馬冏所劫,甚虧瑯玡王護衛,以至夫妻配合,父子團圓。乞元帥推妾薄面,赦其家屬。」弘祖道:「彼既有恩於夫人,下官何忍加害。」傳令眾將,不許擾亂其府,令其子仍襲瑯玡職,後來長大,就是晉元帝,這是後話且按。弘祖又將倉中米粟、庫內金銀取將出來,犒勞諸將。宮中寶物,盡數裝載入車,將去獻於趙王。便將宮殿燒燬,留聞人彥鎮守洛陽,選定吉日,班師回朝。真個是:
  鞭敲金鐙響,齊唱凱歌回。
  數十萬兵馬,歡聲鼎沸,行向前來。所過州縣,自有守將支應工給。不止一日,到了晉陽。趙王聞得,即時排駕出郭相迎。
  眾將一見駕到,驚得滾鞍下馬,齊齊拜伏於地。不一時入朝,到了金鑾殿上。眾將拜賀已畢,趙王便令兩傍設放錦墩,令諸將坐下。只見又有一個女臣,揚塵舞蹈,拜於地下。趙王舉目一看,只見玉肌花貌,美麗異常,便向眾人問道:「此位就是元海夫人麼?」夢月朗朗答道:「不敢。臣妾正是夢月烏氏。」趙王即時御手相扶,賜坐於傍。又向弘祖眾人說道:「朕深知眾位元帥與將軍鞍馬勞苦,今日成功,何以相謝?」眾臣齊稱不敢。趙王又問弘祖道:「彼洛陽人民風景,還是如何?」弘祖奏道:「洛陽人民懦弱,風景山川,亦總不如晉陽。」就將稽德用智破城,愍帝逃脫之事,細細奏了一遍。又將各處地圖獻上。趙王覽了一遍,只見末後又是一冊,上面寫道:
  計開晉國物件:
  宮錦萬端。龍衣千副,珍珠百斛,翡翠千箱,珊瑚千樹,琥珀千枝,黃金千萬,白金千萬,犀帶千圍,
  玉帶千圍,金盆百面,玉盆百面,沉香十車,象牙十車。
  趙王看畢,即時傳旨:將宮錦萬端,犀帶、玉帶賜與弘祖眾人,黃金、白金犒賞各部軍士。五員女將各賜珍珠一斛,珊瑚十枝,金盆一面,玉盆一面,其餘俱令寶藏官收貯。隨令光祿大夫排宴,慶賀功臣。殿東一帶,是弘祖眾人;殿西一帶,就是五員女將。眾臣謝恩,方才入席。趙王又命近侍將大金爵滿泛御酒,分遞功臣。歌舞音樂,一齊並舉。真個是皇家綺宴,不比尋常。有詩為證:
  金殿傳宣開綺宴,大臣相率奉霞觴。
  太平原是英雄定,兵氣銷為日月光。
  眾臣惟恐酒後失儀,略飲數杯,隨即謝恩退出,趙王駕起回宮。到明日早朝,便宣眾臣入內,欲加封爵。不一時諸臣俱到,拜舞已畢,分班而立,只見一個黃門官伏在金階,奏出一句說話來。
  不知卻是甚麼說話,看官要知端的,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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