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回
  侯軍師智服王彌

  話說劉弘祖與侯有方及諸將等歡呼暢飲,直至月轉花梢,譙樓更盡,方始各歸寢帳。自此果然依了有方,停兵息戰。
  光陰迅速,不覺又是開春,東風解凍,百草萌芽,弘祖便與有方商議道:「目今已是開春,冰消凍解,不知軍師用何良策可以破他?」有方道:「破是不難,但數十里營寨,非一戰可平,須是緩緩圖之。」弘祖道,「我等自出兵以來,上托主上洪福,下賴軍師之智,諸將之力,連得了幾個大郡,所向無前,不料遇此王彌,反遷延許多日子。我等耽擱在此,軍糧浩大,甚非善策,況稽軍師處未知勝負何如,洛陽何時可破?」說罷,不覺神情慘淡,悶悶不悅。有方道:「元帥且請寬心,不須煩惱,明日且令一將出去挑戰,看是如何,然後吾自有法。」弘祖依言不題。
  卻說王彌用法將連營凍住,趙兵不能來攻,自為得計,暗暗歡喜。不覺過了殘年,孟春將至,王彌便與蒲洪、赫連勃勃等商量道:「前日用此冰凍之法,趙兵果然不來攻打,但是目今春氣已透,冰城定然消解,劉弘祖乘勢引兵殺來,將如之何?」赫連勃勃道:「我聞得他晉陽強寇緊急,已曾分兵一半應敵去了,所存此者僅一半耳。他若引兵前來,小將卻盡平生之力,先殺他一陣,使彼不敢正視我等。」蒲洪道:「不然,彼軍雖然分去一半,劉弘祖深於用兵,侯有方智略百出,手下勇將不知多少,只據前日那員女將,足有萬夫不當之勇說起女將,男子未有不怕者,誰人敢近得他?目下若與他戰,徒損將士。依小將愚見,不如堅守,彼既戰不能,退又不可,那時坐老王師,軍糧兩盡,彼必渡河歸去,然後卻以重兵追之,必全勝矣。不審元帥以為何如?」王彌聽說,連連點首道:「蒲將軍所言,甚是有理。」
  正說之間,忽然聽得炮響連天,鼓聲震地,連忙使人探看。只見不多時來回報說道:「趙將慕容廆引兵三千前來討戰,乞元帥定奪。」那王彌因聽了蒲洪之言,拿定主意,吩咐各營緊閉寨柵,軍士不許妄動,如有妄動者,定依軍法,諸將不敢違令,並無一個出去接戰。
  且說那慕容廆引了兵馬,搖旗擂鼓,殺奔前來,只見晉營緊閉,並無一人出來應敵,由著慕容廆百般呼喝。看看日落西山,全無一毫動靜,慕容廆心下十分焦躁,卻又無法可施。又見天色晚了,只得引兵回入營中來見弘祖,說道:「小將引兵前去討戰,只見晉寨緊閉,並無一人出來接戰,不知為何緣故?」弘祖見說,便令從人請侯軍師商議。不多時有方出來,弘祖便將慕容廆出去挑戰,晉營緊閉、無人應敵之事,對有方細細說了一遍。有方笑道:「這是王彌之計,堅守不出者,欲使吾軍坐疲,糧食不給如燭照然,那時渡河歸去,必以大兵追逐,希圖全勝。如此伎倆,豈能困我哉?元帥明日多差幾將出去罵陣,看他如何,再作理會。」
  果然到了明日,弘祖便令符登同慕容廆引兵一萬,直抵晉寨,將王彌三代揭起,百般污罵,晉兵只是不出。三人無奈,只得引兵回營。見了弘祖,將前事說了一遍。弘祖道:「若此如之奈何?」次日,親自修書一封,並一小盒,盒內藏婦人紅裳鬏髻,差步軍總管俞魁前去送與王彌。俞魁得令,竟望晉寨而來。守軍報與王彌,王彌傳令叫他進來,俞魁將書遞與從人,又取小盒獻上。王彌將書拆開一看,只見上面寫道:
  某聞豪傑襟懷,自是轟轟烈烈。今君身居帥職,統領王師,自當猛力爭功,使吾軍望風而靡,
  方顯英雄之作用。何乃堅閉寨柵,作妾婦守深閨之態,實是可恥,竊為君不取也。
  力勇則鼓行而決戰,力怯則納地而歸降;惟此二者,君其圖之。
  王彌覽畢,又見小盒內放著婦人鬏髻、衣服,便拍案大怒道:「無知賊子,視我為婦人!」喝令武士將俞魁推出斬首。那俞魁是有法術的,那裡怕他殺,竟化一道紅光,自回本營去了。軍士回報王彌說道:「方才那員將官推去斬首,忽然化作紅光逃走去了。」王彌聽了,不勝驚訝。傍邊轉出陶侃、桓彝說道:「元帥乃堂堂天朝臣子,豈受賊人如此恥辱,明日小將等情願引兵出營,決一死戰。」王彌道:「彼辱我者,正欲激我出戰耳,安可因一時之忿而壞大事?吾胸中自有主見,汝等不必多言。」二將見說,退出帳外去了。
  且說那俞魁化作紅光,逃回本寨,見了弘祖,將前事從頭告訴一遍,弘祖不勝大怒,便與有方商議道:「這廝如此奸惡,我寫書去激他,竟按兵不動,反把下書人斬首,若不是俞總管用法逃回,幾乎被他害了性命,豈不可恨!自今再用何策去制他?」有方道:「元帥不必性急,彼既按兵不動,吾兵也不必出去挑戰,且再消停一二日,假作糧盡,軍士潰亂,那時只做整裝渡河,卻將兵馬四下埋伏定了,他必盡起大軍前來追趕,然後再令一彪人馬暗暗抄在晉兵背後,將他營寨放火燒滅,使他進退無路,定然被我所擒。」弘祖聽說,心下甚喜,即傳諸將暫且休兵,一面叫人暗暗吩咐王子春,叫他不要運糧草來;一面吩咐眾將如此這般,做些飢荒模樣,要使晉兵知道。正是:
  計就月中擒玉兔,謀成日裡捉金烏。
  不過一日,早有細作報入晉營,說道:「趙兵這幾日連向村坊人家劫掠牛羊,及地上所植瓜菜,俱不留剩,不知卻是為何?」王彌聽說,又問道:「這幾日曾見他將官運糧麼?」細作回報導:「並無什麼將官運糧。」王彌心下暗暗歡喜,就日日將人探聽趙兵消息。過了數日,又有人報說趙兵牽數匹病馬在河邊開剝,又有數十軍士去村落中打掠柴火,一個個愁容怨貌,口出畔言。王彌見說,便暗想道:必是他晉陽緊急,無人齎糧餉來,所以如此。心中十分歡喜,不在話下。
  再表弘祖與有方自那日商議定了,不覺光陰又過兩月。有方便對弘祖說道:「伏兵之計,今要行矣,不則只管遷延日子,使彼得志。」弘祖聽說甚喜,傳令大小三軍都至帳前,聽有方調遣。
  不一時,諸將俱到,有方便喚慕容廆、姚仲弋、李雄、符登四將近前吩咐道:「汝等各引精兵五千,四散伏下,俱要黑夜銜枚疾走,不可令晉兵知之,但聽空中有畫角聲伏句,即引兵殺出,然不可傷他性命。」四人領計去了。有方又喚段琨近前道:「吾聞此間有兩條路,一條是官塘大路,一條是幽僻小路,汝亦引兵五千,伏於小路,再令小軍放把煙火,王彌若見,定然打從這條路來。」
  段方山道:「他若看見煙火,知道有兵埋伏,如何肯從這條路來?」有方笑道:「汝豈不聞兵法雲,虛則實,實則虛乎?只管放心前去,吾自有法拿他。」方山會意,領兵而去。
  有方又喚步軍總管俞魁、俞仲、俞季兄弟三人,一齊吩咐道:「汝等各引本部步軍,俱帶硫黃乾柴、火弓藥箭,暗暗抄在晉兵背後,將營寨燒滅,算作頭功。」三俞領計而去。有方又對弘祖道:「諸處俱已停當,自去準備,中路還缺一人,非夫人不可,不識元帥肯從順否?」弘祖道:「軍師有令,敢不聽從。但是,女將不便黑夜就去,須到明日五更。」有方道: 「這個自然。」夫人不便黑夜與別人打仗耳,卻不割捨黑夜去打仗也,呵呵又喚幾個老弱軍士來吩咐道:「汝等可打著包裹,故意在外揚言說晉陽強寇緊急,趙王有敕,令軍馬速回,我等又要受些勞苦。晉兵知之,必然深信。」眾軍領計去訖。有方自同弘祖退入後營。正是:
  準備窩弓射猛虎,安排香餌釣鼇魚。
  到了明日,這幾個軍士俱各打拴包裹,依著有方吩咐的言語在外揚言,果然晉兵報與王彌,王彌猶恐未真,便差哨馬前去探聽,不多時來回報說道:「果然趙兵盡去,並無一騎留存。」王彌見說,喜之不盡,以手加額曰:「此天佑吾成功也。」隨傳號令,盡起大軍,分兵如雁翼相似,左有蒲洪,右有赫連勃勃,王彌自己卻在中央,離了營寨,殺奔前來,勢如山倒。一個個威風凜凜,殺氣騰騰。
  行不上數里,早見前面塵土飛揚,十餘萬軍馬,浩浩蕩蕩望前而去。背後一人,綸巾羽服,騎著神駝,慢慢隨行,王彌一見,料是趙兵,又且認得神駝之上是侯有方,便大呼眾將道:「此時不追上去,更待何時!」眾人聽說,一個個抖擻精神,追上前來。正是:
  饒他走向大羅天,馬足騰雲須趕上。
  看看趕上,王彌便令軍眾圍將攏來,各持兵器,正要動手,只見侯有方將身一聳,連著坐騎騰空而起。可也作怪,十餘萬兵馬,並不見有一個影子。你道為何?原來這些兵馬,都是有方假變的真好伎倆,亦齊天小聖矣,所以寂然不見。王彌一見,大吃一驚,向眾人說道:「方才明明看見許多軍馬,如何轉眼便不見了?」眾人俱各面面相覷,抬頭看見有方還停在空中,袖中取出畫角,連吹幾次,其聲清亮應前空中畫角,聞於四遠。王彌知道意思不妙,連忙招呼眾將勒轉馬頭,復回本路。
  正走之間,忽聽一聲炮響,金鼓齊鳴,王彌不覺大驚失色道:「不好了,中賊人之計了!」言之未已,只見滿山遍野都是伏兵,為首四員大將,卻是慕容廆與符登、李雄、姚仲弋,勒馬橫鞭,齊齊截於路口,厲聲喝道:「王彌匹夫休走,我等在此!」晉兵隊裡早撞出賀循、桓謙、桓彝、庾翼,各持兵器,敵住四人,這場大殺,真是好看。但見:
  陰風慘慘,塵士紛紛。軍發喊,愁雲暗暗;馬嘶殺,日月昏昏。劍戟如林,頃刻間追人魂魄;
  槍刀密布,直殺得鬼哭神驚。這裡的怒衝衝,卻似鮫魚躍海,一念要扶晉室;那邊的惡狠狠,
  勢如猛虎搜山,立心要報趙君。正是將軍不是閒爭戰,各為王家定太平。
  八員猛將混戰多時,趙將慕容廆殺得性起,提起金鐧,向桓彝照頭打來,桓彝將身一閃。不想打中左肩,勒馬負痛而逃。庾翼又被符登一槍,刺中馬首,幾乎跌下馬來,卻得桓謙並力救去。賀循見他三個都敗,也就不敢再戰,殺條血路,竟自逃生。
  慕容廆等因有方吩咐不可傷他性命,故此不去追趕。又見路上棄卻許多衣甲馬匹,俱令軍士搬取回營。
  卻說王彌與眾將殺出重圍,行了數里,方才喘息稍定,回顧兵馬,少卻一半,心下十分悔恨,便勒住馬,與諸將商議道:「吾聞此間有兩條路可以回營,如今打從那一條路去好?」眾人未及回答,只覓西北角上一縷青煙,冉冉而起,王彌看了道:「就打從這條路去罷。」蒲洪與赫連勃勃說道:「青煙起處必有伏兵,元帥如何到要從這條路去?」王彌道:「你二位深知兵法,豈不聞虛虛實實乎?劉弘祖那廝,詭詐百出,他將雄兵伏於大路,又使軍士在小路放把青煙,使吾見之懼有埋伏,定然不敢從小路去,此是他用兵之法。吾前面失計,遭此大敗倒還要借重,今一之已甚,豈可再乎?」便縱馬加鞭,望西而進。諸將不敢違拗,一齊拍馬隨行。
  不曾走得一二里路,又聽得連珠炮響,金鼓震天,王彌與眾將聽得,俱各面如土色。只見當先一面紅旗,上書「後軍大元帥段」六個大字。旗過處,一員猛將,身騎赤驥,手執畢燕錘,橫於路口,仰天大笑道:「軍師神算,果然不差。」便大喝道:「王彌還不下馬投降,待往何處去?」王彌聽說,不勝大怒,指揮軍士殺上前來。方山便將軍馬排開,將晉兵圍在垓心。王彌等左衝右撞,那裡殺得出來?有詩為證:
  赫連勃勃與蒲洪,更有王彌機巧同。
  可惜三人多作用,一朝圍困趙兵中。
  晉兵圍在垓心,卻被方山止東殺西,止南殺北,自相踐踏者又不知多少。王彌與蒲洪、赫連勃勃三個人捨命殺出重圍,方山也就假放手,脫讓他自去。
  三人帶領殘兵脫了虎口,行向前來,再望不見營寨。但見前面紅煙滾滾,餘火尚然未息。王彌已知營寨被趙兵燒滅,便頓足道:「如今卻從何處去好?」蒲洪道:「只好原歸硤石關,再作區處。」
  正說之間,忽然衝出一枝步軍,為首乃是總管俞魁,手執開山斧,向王彌劈面砍來,大罵道:「無知匹夫,你前日會得殺我,今日營寨已被我燒燬,待往那裡去?」三人心慌,拍馬便走。俞魁亦不來趕,自同兩個兄弟回營報功去了。
  不知王彌此日還有何事,覽者要知其詳,須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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