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回
  陝州道蒲洪排陣

  話說王彌扶起那人,問其姓氏,那人答道:「小將姓蒲名洪,號公亮,因見世亂,聚有十萬雄兵,相保於此。不知元帥有如此法術,為何卻為劉弘祖所敗?」褒中之刺王彌道:「此行非戰之罪也。那侯有方用妖術決河水以淹吾軍,一時不及防備,遂至大敗。」蒲洪道:「原來他軍中有此妖人,想來亦是勁敵亦是褒中之刺,何物苻洪,詼諧乃爾。如今元帥卻往何處?」王彌道:「且入陝州,再圖後舉。只是兵微將寡,難以舉事。吾觀將軍如此英雄,兼有強兵,何不歸附朝廷,同吾入陝州,設計破走劉弘祖,吾當奏聞朝廷,重加封爵?若只嘯聚於此,也非長久之策。」蒲洪道:「小將久有此心,恨無門路可進。既蒙元帥不棄,便當執鞭相隨。」王彌大喜,權封蒲洪為前軍大將,一齊轉入林中,來到蒲洪寨中歇馬。蒲洪便令宰牛殺馬,排宴相待,二人相得,甚是投機,各吃得大醉,方才安寢。正是:
  人逢知己不辭醉,酒到尊前豈用推。
  至次日,王彌令蒲洪將寨中糧草器械一應有用之物,俱收拾端正,點起大軍,竟望陝州而來。王彌得了蒲洪這枝軍馬,威風比前更盛。來到陝州,守將見是自家兵馬,便開門放入,各各相見已過,問了軍中勝負,便一面商量出兵破敵,不消細說。
  再說那弘祖用水淹敗了王彌,掌鼓回到澠池縣,寨中慕容廆帶過陶侃請功。那陶侃立而不跪,怒目而視。弘祖道:「你王彌自恃其勇,奪吾糧草,如今被吾殺得大敗,逃死不暇,自不必說了。你今既被我擒,為何不跪?」陶侃道:「誤中詭計,非戰之力,何足為奇!且我乃堂堂丈夫,豈肯向你等屈膝?」弘祖道:「汝既說我詭計,非戰之力,吾今放你回去,叫王彌再行決戰,以定雌雄如何?」陶侃道:「若放我回去,大家都不用詭計,整兵來戰,決勝無疑。」弘祖大笑道:「言不少屈,真壯士也。」命給還鞍馬,放他回去。慕容廆諫道:「陶侃勇士,放他回去,必不利於吾軍,元帥不如殺之。」弘祖就在陶侃面前,朗朗對幕容廆道:「既是勇士,安忍輕殺?且吾勇將甚多,放他回去,吾將以智取之。正是籠中之鳥,要擒就擒,有何不利之有?」竟令釋放。陶侃得放,心下也感弘祖之德,便將身拜謝了,竟自上馬出營,望陝州去了。
  那弘祖見陶侃去了,便令置酒營中,與諸將敘功。飲酒間,弘祖忽然取出一銀盒說道:「自昔異人送與我一個石鵲,說道此鵲不可輕用,如有急難,方可開用。我想自起兵以來,仗諸將之力,所向無前,一向不曾開看。今日雖無急難,且看他一看,不知什麼樣了?」諸將見說,都道:「就看看何妨?」弘祖便將銀盒蓋揭去,仔細一看,只見石鵲果然奇異,就如活的一般,自盒中飛出空中,就筵前盤舞了一回,對弘祖打個盤旋,竟望寨門外飛去了。諸將見了,俱各失驚。弘祖道:「不妨,此去決有事故,必然回來,不必驚疑。」諸將見說,俱安心飲酒不提。
  至明日,弘祖寂然不與眾將說知,帶了四五騎驀地出營,來到一座山下。你說這個是什麼山?原來此山叫做熊耳山,在陝州境界,兩峰對峙,上多古人題詠,那是個極好遊玩的去處。弘祖是個少年豪傑,在軍中多時,未免拘謹,因聞得此山多有勝境,所以瞞了眾將,來此遊玩。當下到山前,看見奇峰插天,林木聳翠,心中歡喜,便騎了烏龍騅,一步步的走上山來。看見石壁上,題著一首七言絕句,道:
  血戰年來久未休,縱橫四五屬神劉。
  中原事業歸南渡,上黨分茅又幾秋。
  弘祖看罷,不解其意,但說道:「吾小名叫做神霄,又是姓劉,為何這石上卻寫神劉之句,莫非我將來有帝王之分麼?」一頭語,一頭拍著烏騅前行。轉前山嘴,只見前面都是茂林荊棘,林木深處,卻隱隱露出一所殿宇來。弘祖看見,便引著從騎竟走到廟前,走內一看,只見上寫著一匾,題著:神霄祠。
  弘祖看了,暗暗驚異,想道:「我正叫做劉神霄,如何這廟宇卻叫做神霄祠,莫非我走了不祥之處麼?」又想道:「前邊石上說,縱橫四五屬神劉,我後日必有好處,必非不詳。」說罷,便將手去揭開帳幔,看那神廚之內,只見裡面坐著一個神道,頭戴金冠,身穿黼服,飄飄有出塵之概;旁邊列著兩個鬼判,一個手中抬著一隻烏鴉,一個手中抬一隻白鵲,俱有飛騰躍舞之勢。弘祖看了半晌,心下一發驚異,便叫從騎去尋廟祝來問其緣故。不一時,尋得一個六七十歲的老道人,走到面前,弘祖便問道:「此廟是何出跡?你可備細言之。」道人道:「此廟乃是神鴉大王的香火。當年漢文帝時節,有個淮南王,平日專好遊獵,養的有一鴉一鵲,極有靈變,能知淮南王的意思,要長就長,要短就短。後來淮南有罪自殺,那鵲兒也就撞死,只有那鴉兒飛到此處。鄉村人家,每每有什麼患害,那鴉兒就口吐人言,前來報知,鄉人感他的意,究其詳細,遂鳩工建廟,塑立淮南王神像,並塑鴉鵲在傍。聽得老人家說,塑立之後,那鴉與鵲甚有靈應,近今一十年來,不知什麼緣故,鴉也鵲都不靈了。」弘祖問知備細,心下暗暗稱奇,想道:「吾父親曾說吾是肉球,鴉護所生,故取名神霄,難道就是這淮南轉世不成?況我這石鵲,極是靈應,也未必非此鵲兒顯像。」說罷,半信不信的,叫從人賞了這老道人,一徑取路回來。正是:
  百年出處今方遇,始信劉郎是異人。
  弘祖出了廟門,一路前來,還想那神鴉的出處。只見前面一騎馬飛奔而來,見了弘祖,慌忙下馬說道:「元帥在何處這幾時?害得小將等無處不尋覓。」弘祖見是巡邏游擊王濬,便問道:「軍中有何急事,這等慌忙?」王濬道:「王彌處下有書札,軍師等不敢擅開,專等元帥發封,乞元帥作速回營。」弘祖聽說乃是軍中大事,即忙拍著坐騎,飛也似回營去了。侯有方同諸將接見,俱各歡喜。問候已過,便將王彌書札呈上,弘祖接上手,拆開一看,只見上面寫道:
  某聞兵以義動,戰必以正。君等以率土之臣,稱兵犯順,固已非義;頃又不行堂堂正正之旗,用詭道以敗
  我師,二者無一可取。今當與君共排陣勢,以決雌雄,無用詐謀,無用詭術,惟君等量力度德而加察焉。
  弘祖看罷,便對侯有方道:「彼欲鬥陣,軍師之意何如?」有方道:「任他排來,我等只管去破便了。」弘祖依言,寫回書打發來人。上面復道:
  足下責僕兵不以義,戰不以正耶?而僕糧五萬,足下劫之,近於餓莩之為,正耶?義耶?
  故僕略施計術,挽天河之水,渰草竊之軍。此造化之效靈,非智巧之幸得。
  往不具論,承來挑陣,比日自決,所戰不遠,一如來教。
  劉弘祖打發王彌來人去了,一面整頓破陣不題。
  且說那來使齎回書,見了王彌,王彌看書已畢,對蒲洪道:「他已准排陣,須要在營前立起一座將台,兩下便好打話。」蒲洪道:「元帥之言有理。」便傳令建台。不一時,回報台已完成。蒲洪對王彌道:「小將自幼遇異人傳授營陣秘訣,小將須去鬥試,看他識也不識。」王彌依言,請了蒲洪出營排陣。蒲洪即時引兵出營,來到戰場上,執定手中令字旗一揮,只見紛紛混混,青旗招展,霎時間排下一陣,有門有戶,向西北方立而不動;蒲洪又將令字旗一揮,又滾滾滔滔,黃旗飄揚,頃刻間並無門戶,向正南立住。蒲洪二陣已定,再將令字旗一招,一隊雜色彩旗,來來往往,排出兩座旗門,竟到東北方立定,三陣雖分方向,卻是門戶相連,左右相屬,陣頭上殺氣騰騰,真個好利害也。有詩為證:
  三陣相連鼎足分,兵氛暗暗帶黃雲。
  未知名色誠何自,極目紛紛消爾魂。
  蒲洪排完陣勢,竟上將台,報知王彌。王彌即令人通知弘祖,前來看陣。弘祖聽說,即同石季龍出營觀看。只見三陣鼎峙,中間門戶相向,排得果是齊整。便仔細看了一看,對石季龍道:「此名三才變化陣,石元帥可知道麼?」石季龍道:「自幼習知,有何不識?這等陣排來騙人,甚是無為。」弘祖道:「且去回他,看他如何?」石季龍便騎著赤兔,衝到陣前大叫道:「此乃三才變化陣,不足為奇,隨你何人也會排。有奇異的,再排來看。」說罷,走回本陣,同弘祖入營去了。
  那王彌與蒲洪在將台上,見劉弘祖已識此陣,便下將台。走入陣中,仍將令旗揮動,不多時改了陣勢,只見三陣台為一陣,一陣之中,忽然分出五隊來,旗分五彩,各按方位,五陣之中,每陣有一員大將,守住旗門,比前陣大不相同。也有詩為證:
  旗分五色排五陣,變化多端未可明。
  固是蒲洪多妙術,那知更有會談兵。
  蒲洪變了陣勢,上將台來,使人報知弘祖。弘祖出營一看,笑道:「又來愚人了。」便令呼延晏回報導:「此乃五方五帝陣,有何妙處,也排將出來!」蒲洪聽見又被他識破,對王彌道:「二陣俱被他識破,他軍中有人,如今且再排個與他識,看是如何?」王彌道:「正須如此,方顯我等學問,妙用無窮。」
  蒲洪便集眾將到台下,手執一面小紅旗,指顧左右。首一陣按角、亢、氐、房、心、尾、箕七宿,令裨將七人列於東方辰卯寅,手執青旗,有兵三千,中間三門,每門設大將一人,卻是桓彝、賀循、謝幼輿,正應壽星大火析木之次。正是:
  旗分青色東方木,將是秋分三位排。
  第二按鬥、牛、女、虛、危、室、壁七宿,裨將七人,列於北方丑子亥,手執黑旗,引兵三千,中開三門,每設大將一人,卻是陶侃、庾翼、薛瑋,正應星紀玄枵娵訾之次。正是:
  北方是水黑旗排,冬至算來到驚蟄。
  第三按奎、婁、胃、昴、畢、觜、參七宿,偏將七人,列於西方戌酉申,手執白旗,有兵三個,中開三座旗門,每門有一員大將,卻是卞壺、何績、王彬,正應降婁大粱實沈之次。正是:
  西方白帝是全神,日躔應歷小滿次。
  第四按井、鬼、柳、星、張、翼、軫七宿,偏將七人,列於南方未午已,手執紅旗,引兵三千,中開三門,每門一員大將,卻是桓謙、趙仁士、溫嶠,正應鶉首鶉火鶉尾之次。正是:
  南方赤帝正當陽,天道左旋到處署。
  蒲洪布列四陣已完,再令裨將五人,按金術水火土五行,使各執兵器,照方位立於中軍,叉令東方設一座旗門,卯門上點起一碗明燈,對王彌道:「目今正是霜降帶氣,日在大火之次。元帥可按太陽在東方卯門上,明燈之下,執定金簡,鎮住諸將,以應太陽入度之象。」王彌見說,依令去了。正是:
  太陽躔次到氐房,正見霜凌草木黃。
  元帥雖尊也聽令,只因惟爾是當陽。
  陣已排完,蒲洪上將台大叫:「趙營主將快出來看陣!」從軍報知弘祖,弘祖即同石季龍、段方山、慕容廆、呼延晏,五個虎將一同騎著五匹異獸,離營一箭之地,一帶兒看陣。只見黑氣蒙蒙,陰風慘慘,陣上列著青、紅、黑、白四色旗幡,中見一十二座旗門,東方一碗明燈,卻隨一員大將,隱隱移動,其陣外面,囫囫圇圇,卻如雞卵,旗門卻包在中間。弘祖看了多時,對眾將道:「此陣我卻從不曾見亦欲顯諸將耳,你等可識否?」眾將見問,俱各面面相覷,對不出口。弘祖見眾將都不識,便心生一計,對蒲洪道:「你的陣也只平常,但是今晚看得不明白,明日早晨再來看罷。」
  說罷,一齊回轉坐騎,走回本營。侯有方接見,問道:「此陣識得如何?」劉弘祖道:「此陣卻有些難識,還要軍師去看看。」有方道:「是什麼樣的?」弘祖便將方才所見,述了一遍。有方笑道:「此陣與前面二陣相去不遠,還有何難識?」弘祖道:「畢竟叫甚名色?」有方道:「且未可猜度,到明日待我去看,自有理會。」弘祖依言,只得罷了。
  畢竟不知此陣叫甚名目,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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