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 洛陽城劉輿出兵
話說祁弘與張方戰上五十餘合,祁弘舞起刀,一刀砍來,一聲響,將張方連人帶馬,砍於馬下少快人意。張方手下見主將落馬,大敗而走。祁弘引動大兵衝殺過來,司馬顒不敢接戰,引著敗殘兵馬,也不來照管惠帝,竟自逃去了。祁弘衝殺一陣,來至前面,只見惠帝坐在馬上,立而不動,只管涕泣。祁弘見了,知是惠帝,連忙下馬,拜伏於地。拜罷,起身說道:「陛下莫哭,東海王知陛下為奸臣所制,特來勤王。今張方已為臣所殺,河間王戰敗而逃,頃刻當奉陛下還京,復登寶位。」惠帝聽說,收淚而謝。
不一時東海王越也到,兩下相見,又哭了一場。東海王便令祁弘居前,惠帝居中,自己居後,整騎還京。正是:
安居只想行游好,播越方知行路難。
今日整衣歸舊闕,百官又見拜朝端。
一路行來,進了洛陽城,到了五鳳樓前,東海王與眾將俱各下馬,將軍馬屯紮,簇擁著惠帝進朝。
斯時,在朝大小諸臣,正坐在瑯玡府中,與司馬覲商量劫駕之事,要起兵恢復。忽聽東海王殺了張方,河間王逃去,惠帝復登大位,俱各大喜,遂約齊了一同入朝,來見惠帝,山呼之聲,盈於殿陛。拜畢,各歸班次。只見東海王出班奏道:「陛下為賊臣所劫,在朝諸臣,曾無諫救,致陛下蒙塵,幾乎不保。今見陛下復位,乃來朝賀,若不重加賞罰,便當無復君臣之禮,乞陛下照察。」惠帝道:「御弟所言甚善,惟御弟察其可行者行之,朕當允從。」東海王越奏上:與河間王合謀者二十餘人,俱斬首午門外;坐視不救者二十餘人,俱免死奪職;其餘或賞或罰,各依東海王所奏,一無容恕。那惠帝貶了諸臣,就進東海王為太宰,祁弘為大都督,俱留京輔政。又傳旨將羊後改殯,停喪白虛殿,令群臣舉哀。
自此又過了十餘日,忽一日,惠帝早朝,太宰越及諸臣俱在朝中,黃門官抱進表章來,云:「賊勢緊急:河南諸郡,俱為奪去,止有洛陽、陳留、南陽、汝南尚入版圖,然洛陽屬縣,都被殘破,現今攻打陝州,聲勢甚急,乞陛下遣將出征,庶免後悔。」惠帝顧問太宰越道:「御弟有何處置?」太宰越奏道;「目前兵將難以調遣,容臣回府,議論停當,再入回奏。」惠帝依言,遂傳散朝。
太宰越遂邀祁弘到府中,說道:「寡人想賊兵緊急,難以退服,況事此昏暗之君,縱有智勇之士,誰肯為他出力?吾意欲廢昏立明,然後命將出師,你意下如何?」祁弘道:「大王此見,甚是有理。但為伊霍之事,其跡顯然與河間王劫遷無異,須是掩人耳目,不知不覺,方是上策。」祁弘妙論,惜乎有節無斷太宰越道:「然則當如何?」祁弘想了一想道:「有了。」便附耳說道:如此如此,乃是上策。太宰越道:「此計甚妙,明日是七月七日,便當行之。」有分教,此一計:
惠帝片時成夢境,令人千古罵祁弘。
次日,惠帝在宮中,與宮女陳瓜果,後庭捕蜘蛛,合驗蛛絲多少,以為得功之應。又命宮女以五色線穿針嬉戲為樂。忽見一個宮女,笑盈盈的捧著一盤麵餅進來,對惠帝道:「此是太宰獻來進與陛下的巧酥,陛下可試嘗之。」惠帝見說,心下大喜,說道:「難得太宰如此用心。」萬乘之尊,食不可不慎也!一哭便令宮女揭去盒蓋,只見那巧酥還是熱騰騰的,惠帝用手拿來就吃一個。吃了十餘個不成陛下之體,覺得肚內有些疼痛,惠帝只說是吃得多了,故此發脹,便走入禁中,思量要睡,不期腹中愈加疼痛,一霎時就如刀割的一般,叫喚不止。看看到了三更時分,竟自嗚呼哀哉,死於御榻之上。正是:
閻王注定三更死,定不饒人到五更。
一時宮女們見惠帝食餅而崩,知是太宰越下毒,卻不敢明言,只得飛報各官及諸臣。太宰越知惠帝已崩,暗暗歡喜,便入朝與文武議立太子。只見祁弘說道:「太子覃失德,無人君之度,太弟熾重厚寡言,有類武帝,乞太宰早定大議,立為社稷生民之主,庶幾不失中外之望。」太宰越依議。一面令出梓宮殯殮惠帝,一面令宣太弟熾入宮,篡承大統。只見侍御史王珉出班說道:「主上自有太子,初無失德,今捨子而立弟,何以服眾?莫若仍立太子覃為帝,庶可慰先帝在天之靈。」仍立二字,顯然是取於父而償於子東海王聽說,大怒道:「你敢阻吾大議,將謂吾劍之不利乎!」即命祁弘牽出午門斬首示眾。正是:
是非只為多開口,煩惱皆因強出頭。
太宰越既斬了王珉,執劍在手說道:「再敢有異言者,以王珉為例!」於是群臣都不敢有異辭。扶太弟熾即帝位,號為孝懷帝。時惠帝光熙元年七月也,即懷帝永嘉之元年也推本正史。有詩為證:
骨肉相殘事幾多,惠懷相繼奈如何?
雖然內難方雲息,頃刻烽煙起外戈。
太宰越立了懷帝,威權赫奕,惟有拱聽,不敢違抗。那懷帝雖由太宰所立,性非愚下,局勢了然,心下卻也不悅。他因是新立,未敢遽奈他何,然政事都由自出,不全信他。當下見強敵在郊,便嗚鍾集百官,商議出征之策。太宰越奏道:「朝中文武,俱不嫻軍旅,臣當與都督祁弘親自出軍,庶幾強敵可服。」懷帝的意思不欲太宰越掌兵權,說道:「太宰乃朝廷柱石,朕方倚重,豈可出遠?須是大小臣工共舉一人可任軍功者,委以重任,庶無失誤。」越見說,不敢再奏。
只見班中閃出大司馬王常,俯伏奏道:「臣舉一人,可為將帥之職,乞陛下採納。」懷帝道:「卿舉何人?便可奏來。」王常道:「新城公劉輿,現統雄兵鎮守汜水,若調他來徵討劉弘祖,必能取勝。」懷帝道:「朕亦知此人善於用兵,但汜水關也是要地,若調了他,當差何人代守?」王常道:「龍驤將軍顧明,智略足備,可使守汜水關。」懷帝准奏,即宣顧明入朝,升為總督元帥,到汜水關調回劉輿。顧明領旨出朝,竟望汜水去了。正是:
遙傳天語出朝門,今日方知天子尊。
不一日,劉輿到京城,屯軍城外,輕騎入朝來見懷帝。懷帝道:「石珠作亂,遣劉弘祖引兵入寇,攻陷城池,屢討屢敗。現今逼近京邑,朝中將帥,莫可出征。素知卿忠勇無比,故召卿回來,卿可不恤勞苦,為朕一行。朕俟卿奏凱回來,當錫卿茅土之封。」劉輿道:「陛下之命,臣安敢憚行?但覓得一人有謀略的為副,軍中方有商量。臣闡洛水村側有一人,姓王名彌,少遇異人傳授秘略,曉暢兵機,陛下若擢以不次之位,使與臣同行,賊人不足平矣。」懷帝喜道:「既有異人,朕當依卿所奏。」即傳旨著侍中柳頠齎玄醺敕書,竟望洛水村來請王彌。
原來那王彌自少業儒,因見天下離亂,遂棄文就武,得遇異人傳授兵法,精通武藝。每自比諸葛孔明,嘗欲與國家驅除群難,以未得遭際,只得隱洛水村以自適。是日忽報有天使到來,王彌便知朝廷要用他,忙命童子排香案,接待詔書。不一時,柳頠到了,宣過敕書,柳頠便對王彌道:「皇上知道你抱負奇才,特遣下官前來相請,望先生即刻治裝,勿辜聖意。」王彌道:「草野之臣,忽蒙聖恩,敢不拜嘉。」喚過其弟王信,將家事托付與他,收拾琴書寶劍,同了柳頠,競自出門,進洛陽入朝拜見懷帝。懷帝見他人物軒昂,飄然有出塵之概,心中暗喜,遂封他為行軍侍謀贊善軍師,命與劉輿即日出軍退敵。王彌拜舞出朝,來見劉輿,劉輿大喜,兩下相見已畢,敘了寒溫,即時上表出師,點起五萬雄軍,用副將桓彝為先鋒,陶侃為副先鋒,出了洛陽城,一路三軍踴躍,行向前來。但見:
一路霜威凌草木,三軍殺氣動旌旗。
迤邐行來,將至澠池縣界,劉輿傳令,將軍馬離城五里下寨,遣人探聽劉弘祖消息。
且說那弘祖自渡河以來,連得了幾縣,屯軍漏地,休兵養銳,已是兩月有餘。這日聽得晉朝遣劉輿引兵出敵,便對侯有方道:「聞得劉輿乃是汜水關總督,此人甚有機謀,更聞得他有個軍師王弘,甚曉行軍戰陣之法,此人非司馬覲可比,不知軍師何計破之。」侯有方道:「吾昨日夜觀天象,見劉輿將星甚是昏暗,三日之內必然身死,安能與我戰哉?元帥但按兵不動,待三日之後出兵襲之,自無不勝。」弘祖依言,閉營不出。
再說劉輿屯軍澠池境界,遣人打聽弘祖消息,回報按兵閉寨,並無動靜。劉輿心疑,便問王彌:「此是何意?」王彌道:「侯有方甚有謀略,必有深計,我等且自嚴守,待明日且出一軍,探其虛實,然後設計擒之。」劉輿道:「軍師此言,甚是有理。」
遂不出戰,傳令謹守寨柵。是夜,劉輿在軍中與王彌飲酒為樂,將至一更時分,忽然半天中一顆大星隱隱躍躍,卻像要跌下來的一般,王彌看了不覺一驚,暗想:此星正應主帥,如何煌煌欲墜?正沉吟間,劉輿仰起頭來也看見了,問王彌道:「此星不知應著何人?為何卻像墜下的一般?軍師素明天象,必知其故。」
王彌見問,不敢明言,只含糊答道:「此星正應賊帥,煌煌欲墜,正是敵人欲滅之象。」劉輿信以為實,心下大喜,直飲至三更時分,方才就寢。
至明日諸將環侍,只等劉輿起身出兵。只見劉輿傳令請軍師王彌到內營說話,王彌隨即入內來見劉輿。那劉輿將手帕裹頭,臥在牀上,見了王彌,不覺流淚,說道:「我與軍師自出兵以來,指望為朝廷除賊,不意昨夜飲酒之後,忽然得一重病,多應此身不久在人世了。」王彌道:「偶感寒疾,何故便出此言?」劉輿道:「軍師有所不知,昨夜三更時分,恰才就枕,忽見一長鬚道士,手拿一個大紅貼,走到牀前說道:『水府神祠缺一掌案,奏聞上帝,敕君為水府掌案使者,著即日起行。』是我不願,與他爭執。霎然驚覺。便頭疼身熱,渾身驚顫,坐立不定。吾想此夢甚是不詳,安能長久?」王彌見說,明知昨夜將星欲墜,劉輿多分不好,只得寬慰道:「夢寐之事,何足深信?元帥且自寬心,自然就愈。」劉輿道:「不是這說,吾統大軍在外,此位非輕,一有不虞,軍中無主。軍師才兼文武,且通秘術,吾意欲寫表申奏朝廷,就立軍師為帥,統領三軍,以退賊人。恨不能執筆,故請軍師商量此事,軍師可令眾將到榻前,吾當口授,令書記寫之。」
王彌道:「承元帥薦舉,得授今職,已出望外,安敢為軍中之主?俟元帥病癒,稍效一時之見,報效朝廷,方為正理。」劉輿道:「成吾志者,軍師也。不必固推,快傳諸將進來。」王彌推辭不過,只得走出前營,傳令諸將入營聽令。
不一時眾將都到了,隨王彌竟入內營,見劉輿臥病不起,俱各吃了一驚,就在榻前問候畢,劉輿命書記王銑取過筆硯,口占遺表,令其書寫。王銑不敢有違,依命書畢。劉輿即著副將先鋒陶侃齎奏懷帝。諸將看見,各各揮淚不止,各辭別而出,止有王彌坐在榻前相伴,不敢少離。看看到了第二日午時,那劉輿的病癒加沉重,王彌請醫看治,並無效驗。到了申時,只聽得劉輿大叫一聲,忽然不語。王彌驚慌,連忙揭帳看視,已是氣絕而死。正是:
軍功未建身先死,幽恨千年未有窮。
王彌見劉輿身死,不覺放聲大哭。不一時諸將俱到,大家哭了一會。王彌命置辦棺木收殮,將靈柩權寄寺院,因怕敵人乘喪來攻,不敢開喪,仍嚴敕諸將各營防守,不許懈怠,違者以軍法從事。諸將俱各遵令,不敢稍違,只等朝廷旨意到來,再行區處。
畢竟不知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