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稽侍中蕩陰死節
話說李雄提了杜考、陸機、孟玖三人,引著鐵騎,竟望城中殺入。忽然後面金鼓振天,喊聲大起,殺入城來,卻是慕容廆、段方山引著大軍繼到。於是三人合兵一處殺來,城中一時鼎沸,自相踏死者不計其數。那李雄等殺入帥府坐下,遣人飛報劉弘祖。弘祖連夜拔寨而起,競入城與李雄合兵一處。天明出榜安民,取過杜考等三人,立於階前。弘祖用好言說道:「晉室擾亂,英雄並起,將軍等若肯相從,管取富貴仍在,不足慮也。」陸機大怒道:「誤中詭計,被你所擒,今日至此,有死而已,何用多言。」劉弘祖道:「將軍才名蓋世,豈可一無所就,竟死於此?若能移事晉之心事趙,趙王必然大喜,重加委任,何至身膏草野,竟是默默無聞乎?」陸機罵道:「我心如鐵石,豈肯屈膝於賊,快求利刃,不用多言。」劉弘祖猶惜其才,不忍加誅,竟令去其綁縛,放他回家。李雄諫道:「陸機梟雄,今釋不殺,後必為患。不如殺之,以全其節。」劉弘祖聽說,沉吟半晌,竟依其言。牽出轅門斬首,時年二十有八歲也。後人有詩贊他的節義道:
士衡誠奇才,死節亦可哀。奮志唯一死,那知名利來。
上蔡已不鑒,華亭憐矣哉。同執有三人,惟公不可倫。
富貴安足問,慷慨驚鬼神。心堅如鐵石,浮言非所論。
建春門外月,千古照忠臣。
卻說劉弘祖殺了陸機,軍士呈上首級,弘祖還未及開言,忽然間就庭下起一陣大風,沙飛石走,霎時間陰雲四合,紅日無光,白晝如同暗夜,對面不見一人。風過處愁雲慘慘,落下一天黑雨來。你說是甚麼黑雨?但見:
點滴如同黑水,沾衣竟似染緇。潔淨庭除,遍作烏泥世界;光明大地,翻成黑水滔滔。
百萬軍中,個個驚心駭目;滿城士女,家家閉戶藏身。無晝無夜,總是愁雲一片;若高若下,
但見黑水淋漓。真是千古未有事,今朝始見知。
劉弘祖與諸將見了,各各駭然不已。不多時,雲收雨歇,陸機的首級,已自不見。弘祖忙著人去看他屍骸,也不知去向。弘祖一發驚駭,傳令軍中設祭,親率諸將望空拜奠。奠畢,各各嗟歎不已。就放了杜考、孟玖,收在軍中聽用。杜考、孟玖也就降了弘祖,各無他話。正是:
明知不是義,事急且相隨。
那劉弘祖用詭計得了汲郡,聲息傳入瑯玡王耳中,不勝大怒,與顧榮商議攻城。顧榮道:「彼軍新得汲郡,聲勢正盛,吾軍敗北之餘,士氣方沮,難與爭鋒。不如回軍洛陽,奏知聖上,再起大軍前來,方能恢復。不然,只恐徒損士卒,無益於事。」
司馬覲道:「我出兵以來,未有寸功,徒使兵敗將亡,坐失城池。若引兵而歸,不惟難見主上之面,亦恐敵人引兵來追,那時進無救援,退有勁敵,恐非計之善也。」顧榮道:「捨此惟有傳檄河內都督周茂,令其起兵前來夾攻,方可取勝。」司馬覲道:「此計甚善。軍師宜作檄文,令其速來,我這裡等他一到,並力合攻。」顧榮依言,即時取過文房四寶,作下一篇檄文。那檄文道:
劉弘祖以並州亡命,稱兵犯順,凡屬臣子,俱宜切齒。而乃所至郡縣,望風奔潰,今彼烏合之徒,得呈無
疆之禍,非弘祖之善謀,實守臣之不用命也。頃者杜考失算,汲郡陷沒,大將陸機,遂被非刑,中夜思
維,痛心疾首。幕府兵雖寡弱,士卒飲泣,咸思自奮,會當秣馬厲兵,銳鋒以往,破曹瞞於赤壁,擒王邑
於平林,復我故土,殲彼巨魁。爾河內素有忠良,夙稱智勇,宜即策馬揮戈,星移電掣,首尾齊舉,內外
夾攻,殲巨魁於汲郡,還故土於聖明。旌旗所指,神鬼俱從,敵馬所知,干戈自倒。檄到且即發兵,
毋忽。
顧榮草完檄文,遞與司馬覲。司馬覲看了一遍,說道:「軍師文詞敏妙,可謂文武全才。」說罷。便令裨將鈕可使齎了,竟望河南而去。
那司馬覲打發鈕可使去了,傳令閉營自守,只等周茂引兵到來,並力攻城。忽聽得營外喊聲連天,炮聲大振,司馬覲聽了大驚,即忙親自披掛上馬,引了顧榮、稽紹,一同出營觀看。只見前面一員大將,金盔金甲,手執大刀,揚威耀武,直殺過陣來。
晉軍陣上,顧榮忙舞槍敵住,喝道:「賊將慢來,快通姓名。」那將道:「我倒認得你叫做顧榮,你反不認得我麼?我非別人,即鄴中都督,蒙趙王改封行軍副元帥烏桓是也。」顧榮聽了「烏桓」二字,不覺大怒,罵道:「忘恩匹夫,朝廷有何負汝?卻敢結連賊人,親為叛逆,不殺汝豈消此恨!」說罷,不問好歹,提槍當面就刺。烏桓閃過,也舞刀相迎,兩下戰有二十餘合,不分勝負。烏桓大怒,提起刀一刀砍來,恰好砍中顧榮馬首,那馬負痛,直立起來,將顧榮掀在馬下。烏桓提刀來砍,晉軍陣上王明看見,搶馬出陣。放了顧榮,接住烏桓大戰。兩個又戰二十餘合,烏桓殺得性起,一刀將王明揮為兩段。晉軍瑯玡王看見,忙令裨將富春出戰。富春得令,即時提刀出馬,大殺一陣,富春力量不加,刀法散亂,又被烏桓一刀砍來,死於馬下。
瑯玡王覲見烏桓連斬大將,心下驚慌無措,忙叫鳴金收軍。只見侍中稽紹勃然大怒,提槍躍馬,衝出陣前,大罵道:「烏桓反賊,怎敢連斬吾將?不要走,吃吾一槍!」說罷,挺槍直殺過來。烏桓忙舞刀相迎,戰至四十餘合,並未分高下。稽紹不勝大怒,一枝槍使得神出鬼沒,照烏桓一槍刺來,烏桓措手不及,肩膊上著了一槍,只得敗陣而走。稽紹引動大軍掩殺一陣,方才回營。正是:
烏桓武藝雖難及,稽紹英雄亦可誇。
那烏桓敗入城來,備將殺死晉將、被稽紹槍刺之故說了一遍。劉弘祖道:「稽紹勇猛,明日先擒此人,餘者自不足懼矣。」當夜無話。
至明日,弘祖點大軍五萬,令段方山出戰,慕容廆、石季龍、呼延晏押陣,引兵竟望晉軍大寨而來。司馬覲正與顧榮、稽紹等商議攻城之策,忽報段琨索戰,稽紹即時披掛出馬,各通姓名,接住大殺。好稽紹,抖擻精神,一根槍卻如蛟龍攪海,無半點滲漏。戰有一個多時,兩下並無勝負。段琨暗暗喝采,提起畢燕撾打來,稽紹閃過,回手一槍,卻刺中段琨左臂,段琨只得敗陣,負痛而走。後面稽紹隨後趕來,看看趕有半里路,村名蕩陰,忽然西南上征塵蔽天,殺氣迷空,一彪軍馬趕到,看見稽紹追逐段琨,大叫道:「稽紹休得追我大將,石季龍在此!」稽紹看見,舍了段琨。就戰季龍,兩下又戰有三十餘合。只見東南上又是一將衝到,乃左軍元帥慕容廆也,殺入陣中,雙戰稽紹。稽紹並無怕怯,左衝右突,渾如猛虎翻身。石季龍及慕容廆見戰不下稽紹,招動大軍一齊掩殺過來,將稽紹圍在垓心。稽紹身被數槍,血透重裘,其戰愈力,槍挑趙軍兵馬不計其數。自辰至申,戰有五六百合,看看天晚,稽紹殺條血路,衝出陣來。不期前面喊聲大起,趙將呼延晏殺到,排開鐵騎,截住去路。稽紹見前面無路,殺回舊路。那石季龍、慕容廆依舊引兵圍住,左脅下呼延晏又引兵殺來。其時稽紹雖有萬夫之勇,戰了一日,氣竭腹飢,怎擋得他三員虎將,在圍中衝突一番,見趙兵圍得鐵桶的一般,知道不能得脫,仰天長歎道:「非是稽紹不忠於陛下,恨力竭耳!當為厲鬼殺賊,以報陛下。」說罷拔出身邊寶劍,自刎而死。後人看到稽紹蕩陰死節,為詩哀之。詩云:
蕩陰力戰勢難支,惟有捐軀報主知。
血染重裘誰得似,義昭千古至今時。
生前未報君恩重,死後還存厲鬼思。
細柳新蒲空自綠,孤鬼何處賦新詩。
石季龍等見稽紹既死,便引動大軍,直殺至司馬覲大寨而來。司馬覲聽見稽紹死節,趙兵且到,不勝大驚,忙與顧榮商議應敵。顧榮道:「且自閉營堅守,等周茂的救軍到來,再作區處。」司馬覲只得依言,傳旨緊守營壘,不許出戰。只見烏夢月上前說道:「大王受命出師,並未有寸功,反致喪師失地,今又閉寨自守,豈不見賊人逼城搦戰耶?況周茂前日表章,原求大王合謀退賊,今反待救於彼,不惟見笑於賊人,又貽笑於河內之人矣!妾雖不才,願假兵三千去擒石季龍等,獻於麾下,為陸稽二將軍報仇。」司馬覲喜道:「既烏小姐肯為朝廷出力,必能取勝。」
便與精兵三千,令夢月開門出迎。夢月得旨,隨即披掛齊整,跨上五花驄,手提方天畫戟,腰繫錦縧銀錘,雄糾糾的衝出營來。你看他如何打扮。但見:
金盔金甲,籠著玉骨冰肌;白腕柳腰,帶著銀錘畫戟。妖嬈體態,翻成鐵面武夫;
三寸金蓮,跨著高頭駿馬。秋波一轉眩人意,紅粉飛揚戰士驚。
那石季龍看見晉營中衝出一員女將,暗暗驚異,拍動赤兔向前問道:「那女將姓甚名誰,敢來臨陣,豈非來送死麼?」夢月見說,更不通名,提起方天戟就刺。石季龍大怒,挺著蛇矛迎住,兩個戰有二十餘合,夢月拖戟便走。石季龍隨後趕來,大叫道:「那女將走往那裡去?快快下馬受降,免使出丑!」夢月聽見季龍隨後來趕,心下暗喜。等他馬來得較近,悄悄的將兩戟帶住,腰邊取下錦縧銀錘,回轉身來,說聲「著」,向季龍一拋,季龍不及防備,競被拖下馬來。夢月喝令軍漢縛了,擊得勝鼓進營,向司馬覲報功。司馬覲見捉了石季龍,不勝大喜,喝令拿去斬了。夢月忙諫道:「大王未可斬他,且將來監在後營,待捉了劉弘祖一班賊黨,囚送洛陽,聽天子自行處斬,也顯得大王的功勞。」司馬覲喜道:「小姐之言,甚是有理。」就不斬季龍,將去監在後營。一面置酒與夢月賀功,不在話下。
且說呼延晏與慕容廆催動後軍追上前來,忽聽得石季龍被擒,大吃一驚,說道:「不料晉營中有如此英雄女將,不知石元帥何故被他擒了?」遂一湧而來,殺到寨前大喊道:「司馬覲快快放出石元帥來還我,萬事便休。不然殺入寨來,叫你等死無葬身之地。」那司馬覲與夢月正在營中飲酒,從軍報說呼延晏二人在營前叫戰,便對夢月道:「趙將又來索戰,小姐如何退之?」夢月道:「不妨,待我一發去擒了此賊,再來飲酒未遲。」說罷,競跳上五花驄,提戟出營。有分教,此一回:
連擒虎將聲名藉,惹得劉郎自動兵。
畢竟不知烏夢月如何迎敵?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