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石珠從眾建國號

  話說眾人正飲酒間,來斯與石宏、段琨一齊出位,各有所言。石珠問其何事。來斯說道:「司馬氏政事乖離,人心不屬,宮間混淆、生民塗炭,大難之興,指日可待。今豪傑應運而生,正中原逐鹿,未知鹿死誰手之日。況並州沃野千里,人民殷富,進可以戰,退可以守,乃古王者建都之要地。今元帥撫而有之,是殆天之所以啟元帥也。小將等願意尊元帥為王,建立國號,然後引兵徵掠四方,大事乃可次第而定,望元帥無拘小節而坐失大機也。」石珠道:「我乃一女子,焉可僭稱王號?況中原擾亂,正當救民於水火之中,乃忽遽自稱尊,無乃示人以不廣也。」石宏道:「元帥所言,不過一時之見;來都督之言,乃萬世之利。以一時之見而忽萬世之利,竊為元帥不取也。」石珠道:「諸將從吾行者,曾未有重賞,而我遽妄自尊大,人將貌為服而心不然,吾寧遵晦養時,拱而俟之,以待真主。」段琨道:「諸將所以不避矢石,從元帥游者,正謂元帥能從眾望,自王一方,諸將亦得效其尺寸,垂功名於竹帛耳。若元帥不聽眾人之言,人心渙散,各思擇主而去。人心既散,元帥雖欲救民於水火之中,將誰與之共事哉?」石珠猶沉吟未答。
  只見巡遊軍士來報:「外面有上黨差官高平元,帶有安平大將軍孟觀書札,要見元帥。」石珠便令撤去酒筵,引他進來相見。不多時,高平元進了帥府,拜見了石珠,呈上書札。石珠拆開一看,只見上面道:
  鎮守上黨郡安平大將軍臣孟觀奉書啟知吾主殿下:
  臣聞豪傑不違眾而失時,智士必因時而建業。昔者吾主觀兵井州,群策畢舉,一鼓而下上黨,遐邇率從,
  靡不望風款服。此雖人事,實天授也。茲不數月而下晉陽,夫晉陽城郭堅固,誠非易下,而今乃下之如此
  之易,果人力耶,抑天意耶?臣愚以為天時人事之交集,正吾主圖王致伯之秋也。晉陽襟山帶河,財豐物
  阜,吾主誠正位於其中,養兵積粟,任賢使能,觀洛中事勢,舉晉陽之甲,與天下爭衡。天下不足定也。
  臣聞時者難得而易失,今英雄畢集,士馬精強,不以此時建大業、正位號,恐時移勢去,乃欲耀兵觀武,
  其亦難矣。臣愚敢布肝膽,略陳固陋,惟吾主採擇焉。
  石珠看畢,正與來斯等三人之意相同。便將書遞與諸將看過,打發高平元在驛館安歇。
  只見總督副元帥劉元海出位說道:「孟觀之意也與吾等相同,元帥便當勉從眾議,不必固執。」石珠道:「非是吾固執,因吾無德,不足以當此。副元帥英名蓋世,正當其位,何不就為吾等之主?」劉元海道:「元帥之意差矣。上下之分已定,誰敢異心?元帥莫要只管推讓。冷了眾人的心。」石珠道:「非敢推讓,實有一件異事。」元海道:「甚麼異事?」石珠道:「當初吾未起兵時,曾遇一個真人,喚名吳禮,授吾天文秘籙,說道:『學既成了,日後好佐神霄,共成大業。』」那時吾不知神霄是誰,就問真人,真人不肯明言,說日後自知。如今想起來,神霄恰好是副元帥的小名,豈非此位正該是你的。」劉元海道:「荒謬之談,何足深信?元帥快莫要作此想。」正說間,只見一個人出位大嚷道:「若是元帥不為王,我等只消大家散伙,不必說了,不必說了。」眾人聽了,各吃一驚,急視之,乃右將軍呼延晏也。石珠道:「想是他醉了,不要理他,扶他下去。」於是眾人俱各不悅而罷。有詩為證:
  眾議紛紛讓爾才,石珠何事苦相推。
  霄兒不信真人語,道將翻從帥府催。
  況是遠方多勸進,何妨城內建王台。
  一時不必多惆悵,指日王家氣象來。
  話說眾人見石珠不從所請,俱各不悅而散。至次日大家約齊了,還要進見,方顯眾人推戴,義不可辭。只見已是到了三枝人馬,你說是那三枝?原來是:平陽郡鎮軍大將軍糜弘。雲中郡鎮軍大將軍趙謙。西河郡鎮軍大將軍韓志道。
  三處大將,各帶軍一千,紮於城外。一同單騎入城,竟至帥府,拜見石珠。石珠問其來意,三人一齊說道:「吾等此來,別無他意,因洛中趙王司馬倫,同著賊臣孫秀作亂,殺了賈後,廢了惠帝,鴆了大臣,張華、裴頠等俱被誅戮,竟是僭篡,仍然自稱皇帝,洛中大亂。所以我等至此,請元帥自王一方,先建立國號,然後引兵入洛,討司馬倫之罪,庶幾義聲昭著,桓文之業,不足道也。」石珠見三人之言,又與眾將相同,已有勉從勸進之意。又聽說司馬倫作亂,廢了惠帝,一心要出兵去討他的罪,恐怕不建國為王,眾人不從,只得說道:「既爾等遠邇同心,只得勉強從請。但爾等眾將須同心協力,去討賊司馬倫,以復天子之位,方是我的本心。不然,我不能為若主矣。」眾人見說,俱各出位拜伏,齊聲說道:「敢不如吾主之命。」石珠大喜,便令軍師侯有方與稽有光,帶領五百名軍士,到城南築起一座高台,選定四月十五日丙子祭告天地,然後即王位。
  至期,石珠排駕出城,文武諸臣,俱各吉服前導。其時威儀之盛,與尋常大不相同。正是:雲移雉尾開宮扇,萬眾衣冠簇冕旒。有詩為證:
  鳳輦龍車夾道宣,晉陽城內已經年。
  笙歌隱隱紅雲外,宮扇遲遲綠柳邊。
  瑞靄千條城闕迥,祥光幾道玉樓煙。
  至今猶憶並州地,趙漢相循數十年。
  石珠到南城,竟上樓台,南面而坐,文武諸臣俱排在第二層。石珠命侯有方讀祭文,先祭皇天后土;命稽德讀祭文,次祭名山大川;又命劉弘祖讀祭文,終祭賢聖百神之祀。祭畢,諸臣上壇,各各拜謁已畢,遂定國號曰趙,自稱趙王,改元光初。至晚傳旨還官,遂升元帥府為王殿,立宗廟。以漢元帝時石萬君為始祖,養石勒為從子,時石勒方十一歲也。又傳旨令鑄符印,建立百官,於是改封:
  劉弘祖徵討大元帥,總督諸軍事。
  石宏前軍大元帥。
  段琨後軍大元帥。
  慕容廆左軍大元帥。
  呼延晏右軍大元帥。
  以上號五虎大將軍,專掌征伐。又改封:
  侯有方軍諮贊善護國軍師。
  稽德軍諮翼贊護國副軍師。
  二人專掌征伐帷幄之事。其餘大小從徵諸將,各有封爵,大抵俱仍舊職加一級任使,又改封:
  陸靜為左丞相兼督諸軍事。
  陸松為右丞相兼督諸軍事。
  劉宣、喬晞為左右值殿大將軍。
  又取回棲賢洞一行人,各各加爵封:
  袁玉鑾司徒。
  謝蘭玉司徒。
  賀玉容御史中丞。
  侯倩光祿寺卿。
  方仲山刑部尚書。
  其餘各仍舊職,凡雲中、上黨、平陽各處守將,俱加一級,鎮守本處。一概錢糧,暫免一年,軍士各加重賞,於是軍民人等,無不悅服。其時正是惠帝太安元年夏四月也。
  石珠封爵既畢,遂命光祿卿侯倩設宴,宴賞大小諸臣。酒至半酣,當有左丞相陸靜出班奏道:「臣有一詩,敢獻陛下,望吾主允納。」石珠大喜道:「願聞佳章。」陸靜取過筆硯,寫以呈上道:
  寶殿初開列御筵,君臣共樂太平年。
  杯傳禁闕千條瑞,席擁多官咫尺天。
  雲裡官城新氣象,眼中關塞舊燕然。
  莫辭席畔今朝醉,會見河陽入版箋。
  石珠接來讀了一遍,心下大喜,傳與諸臣各看了一遍。只見司徒袁玉鑾也出位奏道:「小臣也有《扶桑引》一章,奏獻吾主。」石珠也接來讀道:
  轉眼幾番兵,任謀臣猛將,到處心傾。功業一時成,龍飛鳳舞笑盈盈。
  金殿御宴陳盡,蹌蹌濟濟,際會共豪英。笑指洛陽天子,朝中幾見千兵。
  石珠讀罷,稱贊一回,命各賜酒一大杯。二人不敢推辭,大家飲了,當下酒散。糜弘、趙謙、韓志道各辭回本鎮。眾人也各俱散。
  從今已定君臣位,日後功名麟閣標。
  話分兩頭。卻說石珠在井州即了趙王之位,聲息傳入洛陽,其時趙王司馬倫及侍中孫秀,已為齊王司馬冏所殺。惠帝復位,朝中輔政的就是司馬冏及劉殷。當時聞得石珠坐了並州,大怒道:「石珠是何等婦人,敢擅稱王?若不剿除,將來為患滋甚。況並州與京師止有一河之隔,豈可任其為寇而不之討!」劉殷道:「起先晉陽總督來斯原有表章,說他猖獗,要求救兵,恢復平陽一帶。皆因賊臣賈模等蒙蔽不救,以致如此。今聞得石珠兵馬浩大,所向無敵,京師兵力衰微,恐不能取勝,殿下還宜三思,不可惹動兵端,自取其咎。」司馬冏道:「然則事當已乎?」劉殷道:「豈可竟置之不問?正當訓兵積粟,為將來討伐之計,招取異能才幹之士,以充幕府。待我兵精糧足,然後相機而動,蔑不勝矣。」司馬冏道:「卿言大是有理。」說雖如此說,然竟不以國家大事為意。
  一日從惠帝游華林園,只見對面一所高牆之內,有一所大樓,樓上掛著珠簾,簾內隱隱躍躍卻有一個美人在內。司馬冏看見了,便立在牡丹亭畔,注目而視。忽然珠簾高卷,果然是一個美人,凴欄而立,生得十分美貌。司馬冏此時神飄意蕩,把持不定,也不管惠帝在園中,即便上馬歸第,喚一個心腹家人叫羅涼說道:「你可密密的到華林園對面,那個高牆中去打聽,是甚人家,我有說話。」羅涼依言去了一會,回來稟道:「那個牆之內,就是司空烏桓家裡。目今烏桓升作都督,鎮守鄴中。不知殿下問他,有何說話?」司馬冏道:「原就是烏督府家裡,我有要緊事,故此問他,你不必來管。」羅涼聽說,不敢再問,自走過一邊。
  那司馬冏見羅涼去了,便自想道:天下有如此女子,真是天姿國色!我府中姬妾雖多,焉能及他一二。若得他入我府中,朝夕相對,豈非人間至樂之事?又想道:他是個督撫之家,豈肯與人作姬妾?況且他年已及笄,或者有了人家,也未可知,我何必只管想他?卻又想道:雖然如此,還要尋個計較,弄他入手,方快我志。一時間千思萬想,有一個多時,忽然大笑道:「有了!有了!」正是:
  貪卻紅顏謀計巧,邊關多惹一枝兵。
  畢竟不知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返回 開放文學

訪問統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