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梓樹林英雄出世

  話說稽有光與陸雲閒,說說笑笑,兩個飲了半夜的酒,方才散訖,遂同榻而臥。過了一夜,至明日,大家起身,雲閒就要同有光起身。有光欣然應允。將白石洞住居,托付與一個姪兒管了,自己帶了些糧草器械,領了五百神兵,騎著一匹斑爛猛虎,同著雲閒,取路竟望發鳩山而來。其時,雲閒因在軍中,不便步行,就向有光討過一個青獅獸來騎了。一路上如風播殘雲,不一日,已到了梅花洞。雲閒便叫有光,且安營住下。同入洞中,免不得茶酒款待。又過了一日,至第二日,雲閒將洞中事務吩咐端正,依舊同了有光,統領神兵前來,不上半日,已到發鳩大殿前。有光將軍兵遠遠扎住,同了雲閒,慢慢的行到殿前門首一看,原來那座大殿,比前石珠到梅花洞時,大是不同:四週圍都是插天的高牆,牆下引水為渠,渠之對面,都是生成的奇峰峻嶺,而前又造出兩座關門,都是因石壁為門,鑿成戶限,門上橫寫著三個大金字道:棲賢洞。
  二人看了,暗暗驚異。一齊進了洞門,望見第二重,又是一層洞府,上面也書著四個大金字道:風雲共際
  二人不敢徑進,遠遠的下了坐騎,行向前來。門傍卻是兩面大紅繡字旗,直豎在半天中,兩邊各有十名軍士看守,見了有光與雲閒,便喝問道:「你二人是那裡來的?卻在此窺探。」雲閒見問,便走上前一步答道:「我們是從梅花洞與長林村而來,要見石洞主的,煩你們通報。」那些軍兵道:「既要見石洞主,且在此暫侯,自有人來通報。」二人見說,不敢再問,只得遠遠立著。
  果然,不多時,只見洞門開處側批:文波飄惡生情,飛出一匹墨頂珠來,卻是陸松庵。見了雲閒與有光,連忙滾鞍下騎,上前迎接道:「不知哥哥與稽道兄到此,有失迎接,甚是得罪,乞稽道兄與哥哥到鳳儀殿相見。」二人聽說。便轉過二門來,來到三層門上,抬頭一看,卻是直豎著一匾道:敘義門。
  三人又轉過敘義門,方才遠遠望見大殿。殿前都是白石徹成的坦平大道,兩旁都是迴廊曲檻,果然極其華麗。少頃到了滴水簷前,望見裡面一匾額,果是渾金妝就的「鳳儀殿」三字。雲閒與有光正要舉足上階,裡面石珠與侯有方、袁玉鑾、桐凌霄,早已迎下殿來,相遜相讓的走進殿中。各各相見已畢,分班坐定,各通了姓名。稽有光開口說道:「久聞石姐大名,無緣拜識。今得陸道兄相引,得覲尊顏,足慰平生。」石珠道:「小妹得侯道兄法力,克居於此,今蒙稽道兄不棄,同陸道兄前來,增光多矣。但小妹井蛙之見,無大見識,諸事還仗眾位道兄指教主持。倘得成一二分事業,小妹不敢有忘。」陸靜道:「石姐乃吳真人高徒,自然法力無邊,我等菲才薄技,但當拱聽約束而已。」石珠道:「小妹一人之見有限,凡事自當聽眾道兄裁酌,小妹安敢自專?」眾人見石珠如此謙虛,英豪自然心折,以此俱各大喜。
  石珠便叫大開筵宴,與眾人賀喜。不多時,只見鳳儀殿上,排上宴來,眾人一齊入席。左一帶是侯有方、稽有光、陸雲閒、桐凌霄四人;右一帶是石珠、袁玉鑾、陸松庵三人。斯時堂上飲酒,堂下作樂,眾人俱各開懷暢飲,直吃至三更時分,方才各散。有《清平樂》一首為證:
  時來聚首,相對添茶酒。緣鬢英豪杯在手,轉眼俱成故友。
  今朝金殿遊翔,他年看取名揚。道法人人精練,中州雲擾疆場。
  按下鳳儀殿一頭。卻說平陽府河津縣,有個宦者,叫劉員外。住居如賓鄉中,躬耕隴畝為業。年近五旬,並無子息。一日,劉員外有事到府中去,隔了一二日回來,打從龍門山經過。天色已晚,就在山腳下一間房子內借宿。那房子內住的人,卻是姓韓,綽號地栗鬼,與劉員外平日時常往來的。當下,見劉員外傍晚而來,知是借宿的意思,便欣然接納,叫妻子賈氏點茶燒水款待,過了一夜。
  至明日,劉員外吃了早飯,正要作別動身,忽聽得半山中吆吆喝喝,聲震山谷,劉員外忙問地栗鬼道:「這是什麼緣故?」地栗鬼道:「有一樁奇事,原來員外不知。」劉員外道:「是什麼奇事?」地栗鬼道:「一年前,山頂之上不知何故,忽然滾出一個肉球,約有小鬥大,在樹底下滾來滾去,圓轉不定。有幾個人看見了,以為奇事,要去拿他,那知此球見了人來,便寂然不動,竟陷入泥底。看的人一發驚怪,百般的打他,競不能動損他分毫,只得大家罷了。誰知此球陷入泥底,每到了黃昏清早,便有神光透出,或時有幾百十隻老鴉,飛鳴蓋覆,算將來,已是一年有餘了。想是今日又有甚麼異樣,故此這些人在那裡叫喊。」劉員外道:「不信天下有如此奇事,既有老鴉成群飛來遮護,決非尋常之物。」地栗鬼道:「員外不信,請同去一看,便知端的。」
  劉員外真個依言,便同了地栗鬼出門,一步步走上山來。只見有十餘人,圍住在一株大樹下,不住的喧嘩叫喊。劉員外走到了樹下,便分開眾人,向前仔細一看,卻是一個肉球,其光彩異常,一半還陷在泥裡的。劉員外心下也暗暗稱奇,便屈了身子,將雙手去摸他,只見那球已漸漸頂起來,竟出了泥底,在樹下滾個不住。劉員外看見,喜得眉花眼笑,輕輕的去捧將起來,回身便走。那些眾人與地栗鬼,見劉員外取了肉球,一伙兒隨下山來,竟到韓地栗家中,看劉員外如何處置。
  那劉員外進了韓門,將肉球捧住,對眾人道:「天地間奇怪之事甚多,你們不必驚異。比如西漢時,有一個古人,叫做夜郎,在水邊拾取一個肉球,回到家中,後來生出一男,漸漸長成起來,讀書識字,受了漢朝爵祿,直做到巴蜀郡王,傳之書典,至今以為奇事。今此球在山中,已是一年有餘,諸兄們都不能取,他反陷入污泥之中,恰恰老夫到此,就特出泥中,為老夫所取,安知將來不像夜郎之事?今老夫欲將此球回去,以觀後時應驗。諸兄們不棄,他年同到老夫家下,彩個的實何如?」眾人見說,俱各稱善,一齊散了,不在話下。有詩單說那肉球的妙處:
  圓轉山中一肉球,祥光時伴數峰秋。
  非關俗眼埋黃壤,只為時通入老叟。
  元氣未分金殿元,奇謀先向王輪收。
  從今一震風雷策,指日煙霞籠玉樓。
  那劉員外見眾人既散,便將肉球藏好,別了地栗鬼,一路上歡歡喜喜,回到家來。不期到家中還有十餘里路,一時趕不及,到得梓樹林,去家還有五里多路。忽然,陰雲四合,狂風大作,劉員外看天的氣色,知道有大雨來了,連忙走進路旁邊一個古廟中避雨。果然不多時,雷電交加,大雨如注,古廟中牆穿屋漏,滿身打得透濕。劉員外無奈,只得脫下一件布衫,將肉球裹好,放在神櫥內了,自己卻蹲在櫥底下,等那雨住了走路。
  誰知門外風雨越來越大,劉員外正在憂悶,忽然見一道紅光,直衝入神櫥之內,說時遲,那時快,一要時,一聲霹靂過去,神櫥內呱呱的忽有哭聲起來。劉員外聽見,驚駭異常,連忙向神櫥內去摸那肉球,只見一個小孩子,端端正正的生在他布衫之上,那肉球已不見了。劉員外明知是這肉球化生,又驚又喜,即忙抱在手中。仔細看了一看,果然生得面方耳大,眉清目秀,比尋常孩子大不相同。及向亮明之處,看他手掌之內,卻有「神霄子」三字,生在掌內。劉員外暗暗點首,思量地栗鬼說早夜紅光放出,又有幾百隻老鴉,前來鳴叫蓋覆,是不虛的。便將布衫裹好,雙手抱住,看那雨住了回去。只見已是浮雲卷盡,日色當空,路上也漸漸乾了。正是:
  天生神物風雲會,地產靈兒日月光。
  劉員外見雲收雨止,滿心歡喜,便抱了神霄子出門。一路上想道:此兒生得奇異,將來一定不是個凡人,卻又撞在我手裡,我又不曾有子息,就將他做了親生兒子,連我日後也必然有些妙處。一頭想,一頭走,不覺已到了自家門首。恰好其妻封氏出來,見了員外抱著一個孩子進來,便聞道 「好個孩子,員外卻從何處得來?」劉員外笑著臉,也不回答,望著裡面竟走。封氏也一直跟進裡邊來。再三盤問,劉員外滿面笑容,便將龍門山拾的肉球,及梓樹林脫化的事,一五一十,細細的說了一遍。封氏也歡喜無限,說道:「據如此說來,竟是個天生的神兒了。我夫妻何幸,晚年得此神遇?」隨又問道:「員外,可曾替他取個名兒麼?」劉員外道:「還不曾。」封氏道:「何不就叫他做劉神霄。」員外道:「神霄二宇固妙,但止可做個小名,且我劉氏支派,未有顯達,今得天賜此子,必能耀祖光宗,不如叫他做劉弘祖罷。」封氏道:「好個弘祖。」自此,劉員外夫婦愛弘祖不啻如掌上之珠,懷中之寶,一刻不離。從此,秋去春來,不覺長成。到了十六歲,成人加冠,取起一個號來,叫做元海。
  忽一日,劉員外攜了他在廳前閒玩,只見一個道人,飄然物外之格,走進門來,見了弘祖說道:「霄兒,你卻在此蹲著,我那一處不找尋你來?」弘祖見說,走上前一把將道人抱住,說道:「師父,非但師父要尋我,我那一刻不要尋見師父。」道人道:「我有一件寶貝,你可收藏在此,凡遇有事之時,便可將此寶祭起空中,自有妙處,卻不可妄害好人,切須記之。」說罷,便向袖中取出一件物事來,遞與弘祖。弘祖接到手中,仔細一看,卻是一個小小的銀盒兒。便將盒兒蓋揭起,裡面卻放著一隻絕小的石鵲兒,且是光潤潔白,羽毛俱備,卻像活的一般,躍躍有飛動之勢。弘祖看了,喜不自勝,依舊將盒蓋好,竟自藏在袖中,即想自己小字神霄,莫非此是應兆?那劉員外在傍邊見了,也暗歡喜,留那道人待齋,請問姓氏。道人笑而不答,拂袖出門,不知去向。
  劉員外暗暗稱奇,同了弘祖回到裡邊,將此事與封氏說了一遍,就叫弘祖將石鵲,遞與封氏看。封氏接到手,看了一看,放在手掌中,攧了兩攧,說道:「好個石鵲兒,果然做得精巧活現,只可惜不能飛動。」說聲未畢,只聽撲的一響,那只石鵲早已盤旋鼓舞,飛起空中,頃刻間變成一隻白翎大鵲,竟望大門飛出去了。
  劉員外夫婦及弘祖見了,連忙趕出門來,發狠追逐。那白鵲在屋頂上,打了幾個旋窩,忽然衝入雲中,寂然不見了。有詩為證:
  神霄又爾遇神鵲,衝入雲端事可誇。
  一去幾能還趙壁,空餘銀盒在劉家。
  畢竟不知此石鵲飛去,還能回來否?要知後事,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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