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回
  張永林各家行聘 八美人完婚團圓

  沈員外往張家而來,到了門首,見一個小使在那裡,即說道:「我聞你家相公還不曾往杭州,你為何說去杭州。」
  小使應道:「當真去七八日了,不知員外有什麼話,可吩咐在家裡。」
  沈員外取了幾個銅錢與小使道:「這幾個銅錢,與你買果兒吃,煩你入內,向你相公說,我有正經緊要事務,必須面見。」
  那小使接了銅錢笑說:「員外等一等。」
  就即入內說:「這沈員外在門外,要見相公商量一句緊要的話。」
  永林無奈,只得出外迎接至廳堂,見禮坐定,沈員外道:「永林賢姪,一向好麼?如今是個國戚,老朽特來恭喜,而怎麼躲過不見?敢是怪我麼?」
  永林道:「小姪怎敢怪老伯?還是老伯怪小姪!我問老伯,今日至舍下,有何貴幹?」
  沈老道:「今聞柳樹春徵西有功,奉旨與八美完婚,故此前來與賢姪交議。」
  永林道:「雖蒙萬歲洪恩,欽賜與八美共成花燭,只有七美得沾帝恩。」
  沈員外道:「賢姪!我與你乃相關至戚,這些前事,不必提了。那時是我愚見,一朝忿氣,猶如被鬼所迷一般,諸事還須照察。」
  永林到底是個好人,說不出那鬼怪的話,點頭微笑道:「老伯既然應允,小姪亦不敢相欺。高堂雖不及華家之富,然而比田家陸家的家資略好些,各人體面盡力所為,大的排場是省不得的。華家老伯說,奉旨完婚,不必行聘禮,但不知柳太太如何主見,故此明朝正要到杭州去請教一番。以姪愚見,倒是不便簡省為妙。待小姪到杭州回來,知會便了。」
  沈員外道:「如此老朽在家恭候。」
  即起身告辭回家。次日張永林同柳興僱下船隻,往杭州而去。不一日到了柳府,見過太太,無非稱贊的言語。太太亦不過客氣的套談說了一回。然後將八美完婚大事,華鼎山的說話道明。太太笑道:「這般怪吝的親翁,婚姻大事,怎麼免行聘禮?大凡平等人家,還使不得,何況堂堂相府門風?不行六禮,豈不被人談論?這是省不得的。」
  永林聽見此話,滿面皆紅,即應道:「原是華親翁不達禮義,小姪年輕,不暗事務,太太休要見怪。」
  柳太太道:「老身不是見怪,可笑華親翁巨大家財,還是行不起聘,還是嫁不起女?講出這般言語來!老身並不爭長論短,悉聽他們怎樣回聘便是了。」
  永林唯唯答應,柳太太吩咐備宴款待,令柳興斟酒陪伴,留在書房安歇。次日離別太太,打點回歸,忽見街間人成群逐陣,都說今日蕭士高一起謀財害命人犯,要正典刑。我們一齊去看罷。永林聽見此言,想著蕭士高一命償了三命,可見國法森嚴哪處可逃。不覺已到碼頭,即便下船回家,向各處關照知咐柳太太之意。大家聞知,俱各端正一番備辦,只是難為媒人,來往跋涉辛苦。一言表明,不必絮煩。
  再說平西王一路威風凜凜,榮華載道,到了姑蘇地方,月姑吩咐船家到山塘上暫且停泊,千歲爺的船前面先行。船家答應曉得,頃刻到了山塘,將船泊下。月姑差人傳知趙二娘,那趙二娘一聽,驚得面如土色,手腳忙亂;月姑以禮相待,送她百兩銀子幾匹綢緞,叫她不要開張茶館著令地方官按月賞給新米,趙二娘大悅,叩首而別。月姑恨記著何滄海,即差人前去捉拿,不料滄海前年已經亡故。沒有兒子,只得空歸回稟。月姑只索甘休而已。
  一路滔滔而來,地方上喧喧嘩嘩,文武官員俱來迎接。張永林同華鼎山沈鳳樓田家兄弟,只有陸老夫人,是個寡居,打發二個家人代為迎接。這些車馬,皆是地方官預先準備,國太府中打發魏光前來迎接。碼頭上挨挨擠擠,三聲炮響,泊住了船,文武官員呈冊手本報名迎接。千歲傳話,本藩路由貴郡,暫且停泊,驚動不當,何勞如此,各請回衙,少不得本藩還要奉謁。各官又到八美船上遞上手本,然後回衙,千歲又傳鈞旨,請魏皇親留與一會,先是魏志賢與華鼎山沈鳳樓田家兄弟張永林並陸府家人,呼喚而接。聞知千歲有言,即邀請華鼎山等進艙,見禮序次挨肩而坐。陸府家人上前叩頭,大家稱揚褒頌,無非是盡言剿叛平西的話。
  平西王亦謙了一回,立起身來,與魏老爺稱謝道:「晚生前蒙大德,銘感不忘。自當重報。恭喜老先生二公子仙師傳的妙法,若不是令郎收伏妖騾,哪得平西奏凱榮歸,是叨光濫受皇家之恩。」
  魏老爺道:「言重了,此乃聖天子洪福齊天,千歲爺英雄蓋世,小兒何功之有?但不知二小兒子今何在?」
  平西王道:「五軍都督周元棟,將女兒瑞雲小姐匹配令郎,是聖上欽賜完婚的,成親未久,目下還在周府,俟月滿之後,方要兒媳同歸。老先生休怪他不告而娶,怎奈是奉旨的,哪得不依。」
  魏老爺哈哈大笑:「倒是他小小年紀的造化了。」
  平西王又向魏光稱謝道:「感令郎俠氣甘心代罪,實是世間難得的大丈夫!再生之恩,柳濤沒世不忘。」
  魏光道:「千歲爺說哪裡話?千歲爺乃是英雄蓋世,無辜陷在縲紲之中,為朋友就死何辭,豈忍坐視不救之理?」
  平西王恭身又稱謝一番,又說宋文采誤殺花瓊的緣故,略談幾句。再說那邊船上華愛珠道:「賢妹們,既是爹爹在此,我們為何置之不問?理該先請相見。」
  眾妹皆稱有理,登時傳話過船相請華鼎山沈鳳樓田家兄弟張永林同了陸府家人一同過船,八姐妹站在船頭,華鼎山衝先呆頭呆腦,把手亂搖道:「久不會面了。」
  華愛珠道:「爹爹裡面坐罷。」
  陸府家人在船頭等候,眾人進艙,八美挨次拜見。大家坐定,然後家人進艙叩頭請安說道:「小的奉夫人之命,迎接小姐。」
  眾姐妹同聲問道:「夫人安麼?」
  家人答應:「夫人甚好。」
  雙娥小姐說:「你等先回去稟知夫人,說小姐們要先到華府,明日回去。」
  家人應聲曉得,告退而出。那華鼎山問道:「小桃為何不在?」
  愛珠道:「小桃在著後艙。」
  華鼎山道:「既然在後艙,應該出來叩頭才是,為怎的不見?想是怪我麼?」
  愛珠道:「丫頭焉敢見怪爹爹?只是在家是個丫環,如今出外同心合膽,剿除叛逆,身軀勞頓,又與皇后稱為姐妹,故而使不得依舊做丫環看待。若以主婢之禮相見,豈不辱了皇后娘娘?若以少禮相見,又恐爹爹發惱。故此躲在後艙。」
  沈員外道:「既然如此,快請出來平禮相見便了。」
  華愛珠即叫丫環去後艙相請。小桃方才出來,坐在月姑身邊。華鼎山道:「你如今與皇后娘娘稱為姐妹,我亦不敢當做丫環看待!若回家去,我交還你那張賣身文契便了。」
  忽聽三聲炮響,千歲爺起馬,差官前來傳請,眾人到官船。千歲爺道:「岳父大人各請回府,傳請眾人到官船,小婿要到姐夫家一坐。」
  張永林拱手道:「老伯們請便。」
  沈員外田家兄弟說道:「既如此,我們同到府上一陪。」
  華鼎山道:「我要接待女兒,失陪了。」
  拱手而別。千歲爺到了張家,永林便叫隨從人等皆往王秀道院屯札,大家進廳,重新見禮。平西王又到中堂見了姐姐,柳大娘一見,歡喜自不必言,永林吩咐備設筵席,其隨從人等,亦皆款待。酒罷,沈員外田家兄弟辭別,各自回家。且說華鼎山回到家中,沸鬧翻天:「皇后娘娘的妹子來了,你們快去接官亭碼頭上迎接。」
  合府家人俱到接官亭碼頭上迎接,少刻八美俱到,放下三聲號炮,真個笙歌送耳,好不興頭。宮娥成雙成對,大家入內見了華太太,各說了前情。只見丫環抱著官官,後面孟安人上前見禮。華太太不知就裡,連忙同回禮,大家說知,孟安人道:「老身只為沈夫人慮著,與員外氣惱,故此斗膽伴隨前來。實欲解勸沈員外安人息怒,不想員外已經氣平,老身來之無益了。」
  華太太道:「安人既然來此,俱是一體盡道,且在敝舍盤桓同住,過了殘冬,俟新春,老身送你回家便了。」
  孟安人稱謝,華太太又問:「這官官是什麼人?」
  孟安人接口應道:「就是這沈夫人的。」
  月姑羞得滿面通紅,華太太也是乖人,見月姑羞慚,便不再問。接抱官官在手,玩耍。不多一時,酒席齊備,大家入席序次而坐。座上閒談,休要細說。這日定邊王花千歲,奉旨歸林,一路回家,見門戶蕭條,亭前冷落,比前大不相同。心中惻然!眾家人接進,凌氏換了吉服,出來迎接公公。問安畢,苦訴夫君被害一番,花千歲便將宋文采懷恨柳樹春,誤傷孩兒之事,說了一遍。如今已明白了,只是苦兒無辜被害,辜負媳婦少年獨守青燈,我心實在難忍。凌氏才曉得其中曲折之事,即命備酒與公公接風。花千歲又往孩兒靈前哭奠一番,方才入席飲酒。
  說張永林那夜另備小宴,銀燭高燒,與平西王二人對酌言談。平西王方知姐夫奉母之命,眾家兩邊,俱已行了大禮回聘之事。永林又說起柳興欲與小桃成其親事,央我與他作媒,平西王道:「柳興患難相扶,並無差錯,況且小弟前有戲言,我若後來成全花燭,就將小桃賞他。一言已出,難再解口。若負前言,必被他所怨。且我亦有心要提拔這小使做個官兒,受了皇恩。小桃也有夫人之稱。」
  永林稱是。此夜閒文不要細說。次日郎舅一同到華家田家沈家陸家相探一回,然後又到國太府中。魏光接進行禮,國太請入內堂相見。待過了茶畢,就把花府凌氏設下謀害之計細說一遍。樹春詫異,原來嫂嫂為人如此刁奸。國太又命春香昌德出來叩見。平西王大喜:「難得二人仁心,每人賞你一百兩銀子。」
  二人上前叩謝而退。平西王亦起身辭別國太,回歸張家。且說那日眾姐妹辭了華老夫妻,各各回家。孟安人護送月姑到家,這孩子留在華府乳媼服侍。月姑回家,拜見父母,安人是全無一語埋怨,惟沈員外氣惱在心,沒奈何已作皇家之貴,說也枉然。孟安人果然伶牙俐齒,說得一團如花的言語,並不提及不去徵西之事,亦不說已經破腹養下孩子了。所以員外安人,皆不知道。
  孟安人亦即辭別回華府。次日平西王備了祭禮,到著花府。花千歲接進廳堂,再三致謝。平西王即到花瓊靈前上祭。花千歲在旁陪禮。凌氏哀得十分慘切,平西王也覺傷心,祭畢燒焚銀紙,回歸張府,打點還鄉。柳大娘即將八美圖取交兄弟,平西王笑而藏之。即刻起身,永林護送到府。且說柳太太在家等望,也打發家人到前途探聽,這一日家人如飛報說,大爺已到了。合府家人一齊去接官亭護送進門。
  平西王先排香案,望闕謝恩。然後方見太太。永林亦上前相見,那些親鄰朋友,俱皆登府道賀。日日開筵唱戲。永林請了太太之意,不知八美何時完婚?太太說:「已選了次年元宵佳節,到嘉興迎娶。」
  過了二日,永林告別回歸,到各家關照一回。華太太道:「如若各家迎娶,更覺徒勞。倒是一齊來我家敘為一處。省了許多之煩,豈不是好?」
  永林復將此言向各家相議,皆稱使得。各各整備妝奩,聽候吉期。再說魏烈在都督府中卷帳回家,亦有一番官員迎送熱鬧。夫婦同歸,見了國太,國太大悅道:「自從孩兒別我之後,豈知被人謀害,做娘的好不心焦!幸你遇著仙翁解救,收為徒弟,與國建功。我聞此言,方才放下憂愁。」
  魏烈又把姐姐宮內言語亦說一回,國太大喜。又看看媳婦,果然丰姿俊雅,十分愛惜。兄弟二人相見,也有幾句別後言語。即同到衙門去見生身父母。魏老爺夫妻十分大悅。且丟開魏烈榮歸之事,又說蘇保柴君亮二人在著孟家莊,亦辭員外回家。
  柴總兵到了家鄉,地方官已經造好府第;蘇總兵到了家鄉,煥然風光。百姓閒人,無不交口稱羨。不覺過了殘冬,又是春來。元宵佳節已到,柳府張燈結綵,大吹大擂,八美妝奩先已陸續發到。各省官員,以及親鄰朋友,送禮賀喜,紛紛不斷。
  花船結得十分齊整,平西王下船,到嘉興迎親。先說眾姐妹家中,那日田家兄弟送姐妹二人,陸夫人同雙娥二人,沈員外夫妻相送月姑,月姑不負昌德前情,賞他白銀一百兩,昌德隨同伴送,都來華府。張永林在著柳府亂忙,不在家中,華太太差人接張金定姑娘,一同到家。國太亦送了許多禮物,打發魏烈護親。魏老爺與兒子魏光亦到華府,定邊王花千歲辦得絕盛禮物送到華府,亦來做送親之人。
  平西王船隻到了嘉興,迎接之人,如排陣一般。前前後後,哪數得清?八美嵌寶蟠龍花轎,笙歌盈耳,號炮轟天。到了華府,八位美人打扮皆齊齊整整,這宮娥服侍。那愛珠平日間已經安慰小桃,同我到柳府完婚之後,待我與千歲跟前贊說一句,自然亦是會中之人。故這小桃今日相同而去。小爵主留在華府,令乳媼服侍。當下八美一齊上轎,柳大娘久別家鄉,此番又是姑娘迎歸之期,一行兩便,故此也護送而去。
  孟安人十分高興,也要護送。使女宮娥各乘小轎,足有百十餘乘。花千歲、魏烈弟兄俱護送前去。到了碼頭,各各下船。一到杭州,又是這些大鄉紳前來接親。八乘花轎到了廳堂上,平西王望闕謝恩。八美各歸八處洞房,正是燕爾新婚,如魚得水,成親不免自長而下,休要細表。那柳太太留住了姪女,孟安人,朝夕盤桓;柳千歲留住了花千歲,魏家弟兄早晚開懷,情濃無比。蘇總兵亦時常來往,彼此相親。只有柳興心事未了,求之於永林,永林稟柳太太,太太依諾無辭。那小桃聞知,心中不平。柳千歲安慰道:「柳興雖然是個奴僕,與我猶如手足一般,自然提拔他一官半職。你亦有夫人之稱,休得見怪於我。」
  小桃無奈,只得與柳興完婚。眾姐妹皆念的小桃同心合力,首尾相隨,況平西剿叛辛苦,姐妹們每人各贈一千兩銀子。月姑心下不忍,格外加贈銀二千兩共成一萬兩。
  平西王要接抱生兒前來,沈月姑羞慚,再三阻擋。平西王瞞著月姑,悄然告知母親,柳太太大悅,差人前去接抱。華太太親自抱送到柳府,取名元觀,四個乳媼伺候。不覺親事一月已滿,嘉興眾客相辭,俱各旋歸。
  張永林後來夫婦相偕到老。華鼎山夫婦,陸老夫人,田家兄弟,沈員外夫妻,一體無兒,多靠平西王一人承祧宗祀。蘇總兵留住了孟安人母女相依,後來蘇保承頂孟氏香祀。馬國丈服滿之後,馬後奏明聖上,奉旨御葬。將國太迎請來共享晚年,夫婦同諧到老;柳濤其子柳元觀,亦成名為官,子孫繁盛不衰雲。
  

返回 開放文學

訪問統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