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回
  平西王奉旨榮歸 孟員外送女畢姻

  孟家莊沈月姑,每日想的賢郎,早晚焚香禱告蒼穹,聞他奉旨平西,但願剿除宋文采,班師回朝!又不知何日仍得團圓,正在納悶在心,幸虧日裡與嬰兒耍玩,稍解心焦,並那安人母女作伴,時常勸解。這一日安人正在獨坐,忽見員外匆忙走入內堂,哈哈大笑,安人忙問道:「員外有何事情,喜得這般模樣?」
  員外取出一封書來,安人道:「不過是一封書來,又不是寶貝,這等快活,敢是瘋了麼?到底是哪裡來的?」
  員外道:「就是這柳元帥如今平定山西,剿滅宋文采,奏凱班師,朝廷歡喜,封他為平西王。還有眾位女英雄,隨徵有功,皇后娘娘,與她們結為姐妹,剿滅宋文采,一同奉旨還鄉。順便要先來我家,送書的人現在廳上。」
  安人喜得滿面添花,叫聲:「員外,平西王此番到來,非比等閒,須要打發幾個安童,預先到著前途探聽,一面家中打掃潔淨,以便迎接。送書的人須要相待。」
  員外道:「曉得了。快說與月姑知情。」
  安人即將書信持入內與月姑觀看,月姑接書一看,喜從心生,萬種愁恨,頓覺盡消!幸得丈夫做了平西王,奉旨歸里,便不怕父親再生賭氣。又想小桃代我前去混賬,幫助平西成功,與馬後稱為姐妹,倘被她占了坐位,如何是好?且按下月姑心想情由,孟員外依了安人言語,一面欲待送書之人,又謹派莊丁到前途打聽平西王何日得到。一面打掃書院,張燈結綵鋪設氈毯。預叫樂人俟候平西王到日,大吹大擂迎接。鬧動四處閒人,紛紛相傳,俱到孟家莊要看平西王。沸沸揚揚,好不熱鬧。這日忽見安童飛報,說:「平西王已到,大小各官,俱皆出廓迎接。平西王令文武各官一概回衙,不必伺候,本藩要到孟家莊去,拜孟員外。小男聞知,飛跑而來。」
  孟員外便吩咐安人同女兒們迎接女眷,自己到書房換了衣巾,帶同小使出外迎接。果然威風凜凜,鬼伏神欽,閒人觀看,挨擠不開。孟員外接著了平西王,屈膝道旁,口稱:「小老孟洪迎接千歲爺。」
  平西王一見,連忙下馬道:「老員外休得如此。請起!」
  二人挽手而行,放了三聲號炮,樂人吹打起來,安人母女與著沈月姑迎接眾姐妹入內堂,大家相見。先說外面員外與平西王見禮分賓主坐定,獻茶畢,孟員外說道:「自從千歲爺進都之後,老朽夫婦時時懸念,後來聞千歲奉旨平西,老夫憂喜交加。喜的千歲爺英雄蓋世,勇冠三軍;憂的是未卜平西,何時得除叛逆。難得如今奏凱回朝,又蒙君恩隆重,赫赫威名,千歲爺光臨荒僻真乃三生有幸!」
  平西王道:「本王能得今日如此,全憑各位扶助,猶感老員外知遇之恩。」
  孟員外道:「自有天神扶助大將軍,八面威風。又云牡丹雖好,全仗綠葉扶持,千歲所說極是。」
  頃刻酒席完備,各分次序而坐。座上閒談,無非說徵西之事。再說這些女眷在內堂,亦不過講些平西的事情。只有月姑低頭不語,孟安人便叫丫環裡面去抱小官官出來,眾姐妹一見,俱各稱贊。果然生得好品格,好端正。月姑聽見此話,羞慚的滿面通紅,立起身往內而去。姐妹七人,大家歡喜,你也抱,我也抱。孟安人笑說:「官官,你道她們是什麼人?」
  那孩子只管嘻嘻地笑。孟安人道:「官官,你這般乖巧,怎麼不會稱呼?待我教你多叫她母親。」
  眾姐妹說道:「安人休得取笑。」
  那孩子嘻嘻的把手指的小桃,小桃接抱道:「官官,休要認差了,我是局外之人,不在算內。」
  安人道:「不要睬她,也要叫她母親的。」
  不一刻酒席已齊,安人命丫環請月姑出來,八姐妹與小桃挨次而坐。安人母女主位陪坐。再說外面孟員外令安童端正牀褥,留住平西王並諸將在家安歇。其隨從人等,暫在船中耽擱。夜夜開筵,演唱戲文,地方官日日暴登門庭,絡繹不絕。那孟員外與安人相議道:「飛雲女兒已對了柴君亮,只是彩雲尚未對親,我看蘇總兵人材也好,目今未有妻室,欲將彩雲許他為妻,未知你意下如何?」
  安人聽說大喜,孟員外便與平西王說明其事。柴君亮道:「待我做個冰人,」即向蘇保言知。蘇保歡喜,不推辭,員外忙選擇日期。那小桃聞知其事,口內不言,心中想道:「蘇保乃是做賊出身,如今做了賊總兵,彩雲就是賊婆賊夫人。只是不知我終身事務哪樣光景?我想與他們同心合膽,費了多少辛苦,他們如今榮封歸里,八美一齊團圓,總不肯與我改做九美圖,也罷,且待我供親的時節,見機行事便了。」
  不提小桃心內思想,且說吉期已到,員外送飛雲與柴總兵成親,彩雲與蘇總兵成親,說不盡那夜兩對少年夫婦相親相愛。再過幾日,平西王相辭要起身回家,孟員外再三款留不住,只得排酒餞行。只有月姑不肯同去,大家勸了一回,亦是不肯。小桃道:「小姐總要悔當初,不該逃去姑蘇,如今事已到其間,也無可奈何。為人媳婦,總要見過公婆。你若還不肯去,難道八美圖改做七美圖?考武場,平西破天羅陣,吃苦的事,我小桃代得你,洞房花燭的事,必要正身才使得,我丫頭依然是丫頭,快些打點回鄉,哪顧得許多羞恥!」
  華愛珠聽了小桃之言,心中想道:「可怪這丫頭吃醋,說了些話,都有來由。待我回家說與夫君知曉,再行另眼看視她便了。」
  即向月姑說道:「賢妹莫慮父母生了賭氣,一齊回去,且在我家中住的,待我說與爹娘得知,到賢妹家中與員外安人討個情面,不提前情,又是奉旨完婚,禮當遵旨是違不得的。管教前非一概付之東流。」
  孟安人亦勸道:「夫人不必愁煩,聽老身的言語;自古聖賢尚有差錯,若論拋撇椿萱,私下逃走,休怪高堂責備。所幸者乃是奉旨完婚,非同小可,是避不得的。你若不回家去,爹娘還要來尋你,如今乘此機會回去,父母必然歡喜,前情管教丟開。你若當真不回家,豈非急殺了我?若不然,待老身送你還鄉,包管你雙親大悅。倘有差遲,老身抵當便了。」
  眾姐妹又再勸解一番,月姑無奈,只得應允,打點回家。選了吉日,瑞登起程。蘇保柴君亮二人成親未久,暫且逗留,孟員外備酒餞行,文武各官皆來相送。平西王與八美人,並小桃孟安人一齊起身,說不盡路上許多榮華光景。到處地方官誰敢怠慢,無不奉迎。再說柳太太自從接了登科家報,早已知道孩兒同了八美奉旨平西之事,大是放心不下。這一日接得榮歸的書信,不但太太歡喜,就是合府家人,無不個個歡喜。柳興喜得手舞足蹈,高聲叫滿街坊:「我家大爺本事實在高強,出兵剿滅叛寇,殺得賊兵屍積如山,血流成河,神驚鬼怕,雞不鳴,犬不吠,萬歲君王大悅,封為御弟平西正國王。可見相國之後,原是不凡。」
  這些閒人,俱皆稱贊,柳大爺原來是個英雄,打盡杭州無敵手,如今徵西得勝,享不盡榮華富貴。連我們鄰里亦覺增光。不說街坊上閒人談論紛紛,再說柳太太喚齊合府家人,打整內外廳堂,張燈結綵,便有那親鄰,前來道喜,地方官上門稱賀。
  柳太太想了八美姻親,連忙寫了一封書信,打發柳興去嘉興請張相公到來,相議行聘之事。那張永林自從聞柳樹春同眾姐妹平西回京,以後日聽好音,他是公門中之人,京中文書出入,所以知道。這一日京中文書到,聞知封為平西正國王,同眾姐妹一齊奉旨榮歸,心中大喜。連忙回家說與柳大娘知曉。柳大娘喜道:「我家兄弟英雄蓋世,如今正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姑娘亦建奇功,與馬後結為姐妹,算來是個皇親了。不知這件事情,各姐妹家中皆知道麼?」
  永林道:「豈有不曉之理?只是眾姐妹還有未曾行聘禮,當先去說明,然後到杭州見柳太太,兩邊行禮才是。」
  柳大娘道:「官人說得有理,只是那沈老為人固執,不肯許姻,不知目下肯允麼?」
  永林道:「如今是奉旨完婚的,這老頭兒若再推辭,豈不是違逆聖旨?待我明日與華老商量,預先安排計議,八美能得一齊團圓。」
  柳大娘道:「官人明日早些去。」
  永林答應曉得,此話按下。再說華鼎山夫妻,自從女兒們去後,也是天天煩悶,日日心焦,慮著她們女兒之輩,哪裡做得建功立業的事倘有差遲,如何是好?田氏更加煩惱,丟不下心。這一日正在堂上閒坐,只見華鼎山哮喘進來,如疑如願地叫道:「隆興典當不要開了,移墨珠拿得出來了。」
  田氏忙問何事,這般言語。華鼎山道:「你哪裡知道!樹春同了那班女棍奉旨徵西,實在本事,剿滅了叛寇,奏凱回京,聖上大悅,封為御弟平西正國王,那班女棍又與皇后娘娘結拜為姐妹,皇帝叫她們就是個阿姨,現在奉旨榮歸,不日便到。我所以一發快活的要死了。」
  田氏聞言大悅:「難得蒼穹庇佑賢婿,崢嶸中了文武狀元,又兼平寇有功,封為御弟。八美得共團圓。」
  華鼎山道:「我還想那沈老太覺無情,如今是奉旨完婚的,且看他再敢推辭不肯麼?」
  夫妻正在言談,只見家人稟說:「張相公在外要見。」
  華鼎山連忙出外迎接,施禮坐定,問說:「老賢姪,今日到臨敝舍,可是為八美完婚的事麼?」
  張永林道:「正是,小姪特為此而來,與老伯商議。」
  華鼎山道:「還要相議怎麼?大家端正妝奩,等候平西王到日完婚便了。」
  張永林道:「只是還有一言,雖然親事曾經說明,兩家尚未行聘禮,必須先安排行聘禮,然後擇吉成親。」
  華鼎山道:「如今是皇帝做主,奉旨完姻的,難道怕什麼變故不成?」
  張永林道:「雖然不怕,眾家不依,還須行個聘禮。這事是免不得的。待小姪到杭州與柳太太商議便了。」
  華鼎山道:「既如此說,賢姪就即起身罷。」
  張永林告辭回家,次日又至陸府見了陸夫人,說了前情之事。陸夫人道:「兩個不肖女兒,無法無天,老身逐日氣惱,如今奉旨完婚,只是老身家資微薄,不得端正,無甚妝奩,只不過是推出她們姐妹二人而已。」
  張永林道:「夫人言謙了。」
  又談些閒話,告辭而別。來到田家,且說田家兄弟二人,正在閒敘,田武道:「哥哥,我與你家門有幸,養下這二個女兒,現今平西得勝,有功於國。皇后娘娘認為姐妹之稱,好不榮耀。這些大小官員,登門道喜,原是出乎其間之事。我想柳樹春家中原有百萬家財,如今又是奉旨完姻,你我家道寒微,送嫁妝奩,實在難以擺佈。」
  田文道:「我有一個道理在此,做一個扶持會,邀請親朋,每人約需一百兩銀子,常言道:眾手好移山。」
  田武道:「哥哥,這段沒志氣的話休要說,豈不羞恥?背後被人評點。」
  兄弟正在閒談,恰好張永林入內,兄弟二人接進,施禮坐下,張永林把平西王奉旨完姻,華鼎山說的言語,從頭細說一遍。田武稱是:「目下奉旨完婚的,不要行聘,也都使得。怎奈我們兄弟是個窮儒,妝奩只是草草而已。」
  張永林道:「妝奩原是趁家有無,盡力而為,休再過謙。小姪特來通知一聲,明日到杭州去見柳太太,方得妥當。」
  即起身告辭。田家兄弟相送出門。張永林一路想道:「沈老前番固執,我如今也不要去與他說知,且看他作甚勾當。只怕那時還央人求張相公作了冰人。」
  不覺到家,只見柳興前來呈上柳太太書信,永林拆開一看,心中明白,即說道:「柳興你家太太書中之意,為著千歲爺完姻之事,我亦在此當心辦理,正要打點明日動身去見太太。你且在此,明日與我一齊下船便了。」
  柳興跪在地下,把頭亂叩,張永林忙問什麼事情?何致如此,柳興道:「小男跟隨千歲爺,盡心相隨,全無一點差錯,平日間事務一言難荊小男今日有一小事務,敢求張相公與小男做一做。」
  永林問說何事?柳興道:「小男見華府裡有一個小桃。」
  永林道:「小桃便怎麼樣?」
  柳興道:「小男再叩頭。」
  永林方才笑道:「你是要想這小桃做老婆麼?待你千歲爺完姻畢,包管在我身上配與你做老婆便了。」
  柳興大喜道:「多謝相公!」
  一直跪下,連叩了三十二個頭。永林也覺好笑,那夜留他在家款待。且說沈安人與沈員外說道:「我想柳樹春剿叛有功,王封御弟與女兒平西奏凱,君恩隆重,如今奉旨完婚,為什麼不要預先料理妝奩?莫是還不肯成親麼?這是違逆聖旨,非同小可。」
  員外道:「你哪裡曉得,恨來恨去,只恨這柳樹春不該騙我媳婦,暗中辱我女兒!雖然奉旨完婚,我總不甘心許嫁他。」
  安人道:「這般話,只好在我面前慌說,做妻的不好聲張丈夫差錯的話,倘有人來與你尋氣,說你何等之人,敢逆聖旨?只怕那時無言可答。還是裝的啞口也罷,若然惹下禍端來,我另尋一所庵院,削髮為尼便了。」
  長歎一聲,站起身往內就走。沈老一把拉住道:「院君,且慢走,我與你相議,且坐了不要生氣,依你便要怎樣主意?」
  安人道:「依我不難的事,一法兩通,預備去見媒翁,把嫁女完婚之事商議,預先備下妝奩,莫待臨時不及。」
  員外道:「既如此,待我去便了。」
  即時往張家而來。張永林聞知,故意作難不見,命小使推說去杭州不在家中。沈員外心中著急,這便如何是好。即來見華鼎山,華鼎山接進裡面,明知沈老來意,故意欲賣弄他一番,即說道:「鳳樓兄,我與你久不會面了,今日有何貴幹光臨寒舍,敢是還記恨那日求親之事,上門要來與弟尋氣麼?」
  沈老道:「鼎兄何出此言?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請問這八美完婚的事怎樣主裁?」
  華鼎山道:「若論這事務,你是局外之人,管他做甚?」
  沈員外道:「小弟也是分內之人,怎說局外?」
  華鼎山道:「鳳樓兄休要笑我,這光景亦是無奈何的事。生下這女兒一團虛桃,領旨提兵徵什麼賊,剿什麼寇,如今奉旨完婚,皇帝的說話,不得不依。哪知八美又不得團圓,怎好七美成親?令愛又是已定了絲羅,到要請教,未知對著何等人家?」
  沈員外一時頓覺無顏,心下想道:「華老今朝此言,分明怪我前日不肯攀親之事,以此致怨。惹他說個不斷!」
  只得賠下笑臉道:「小女還未曾攀親,自從逃走之後,只道死在外邊,故此說親之時,難以應允。今聞一共平西,朝廷降旨,八美完婚,故特來與鼎兄商議,不知道該怎樣料理?」
  華鼎山道:「如今女婿是個御弟王爺了,格外的風光。大家都要排場端正,不是那平常女婿,小弟亦備下幾十萬兩銀子,要使用了。但是小弟家資淡薄的,話說不得,就是田產也要賣的,房屋也要賣的。」
  沈員外見華鼎山全是一派譏誚之言,並無半句實話,心中想道:「待我去到田家問個明白便了。」
  即起身告辭,來至田府問了情由。田文兄弟俱將永林的話以實而言,沈老心下怪道:「張永林如此刁詐,眾家俱各說過,單單不到我家通個風聲,方才來田家,又怎麼說去杭州柳府?分明推托不見是真。我若不去講個明白,被他到柳府把我說得天花亂墜,當真賣田變產不成?」
  即時起身告辭,往張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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