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馬昭容賣身葬父 宋文采露跡脫逃

  馬昭容自從賣身之時,多承樹春當了移墨珠,周全她救了父親出監。昭容感激在心,過意不去,描柳樹春圖像,朝夕焚香禮拜。這一時馬孝侯急急回家,說道:「不好了。」
  昭容忙問道:「爹爹為何這般光景?什麼不好?」
  馬孝侯道:「殺死花瓊,就是柳樹春,算來他是我大恩之人,今日收禁在監,無計可救。我聞此言,嚇得膽戰心驚,至今手足還是冰冷的。」
  昭容聽見此言,驚得冷汗淋漓,叫聲:「爹爹,女兒想來,柳樹春英雄豪傑之士,斷然絕無此事。一定其中必有什麼隱情,被人誣陷是實。」
  馬孝侯道:「待我明日再打聽便了。」
  且說柳太太次日到了嘉興,坐著小轎,使女跟隨,一直來到衙門宅口。衙役連忙入內報知,魏老爺夫妻聞言,心中疑惑柳樹春已自回家了,為何他母親又來?其中必有緣故。即吩咐衙役,犯人的母親,不要說請字,只說喚她進來。衙役答應一聲,宅門大開道:「老爺喚太太進來。」
  馬孝侯是日在衙內,打聽消息,見此光景,大怒道:「堂堂一品太夫人,如此輕慢,是何道理?」
  柳興見他不平之意,即問說:「老相公尊姓大名?」
  馬孝侯應道:「我家在巡樓居住,姓馬名孝侯,你相公是我大恩之人。豈知遭此大難,我因放心不下,故來此打聽。」
  柳興心中方曉此人就是馬昭容的父親,當下柳太太含悲而行,魏老爺躲在書房,江氏夫人出外迎接進入內堂,施禮坐定,柳太太含淚道:「小兒有事在監,老身獨此單傳,還望從寬,求懇老爺見憐,使我母子能得相逢,感恩不荊」江氏觸動心事,亦覺慘然下淚。即屏退丫環後,將兒子魏光代監之事細說一遍。」
  太太若不信,回府便知,令公子必然到家了。」
  柳太太道:「原來如此,使我倍加傷心。可憐令公子為此不肖之兒代累。」
  江氏又叮囑道:「太太這件事情干係非小,只好你我曉得。」
  柳太太點首稱是,只是滿腹猜疑,據她這般說,為何不見我兒回家?只得起身告辭。江氏送出外邊方別。柳太太假意把羅帕拭淚,正要上轎,只見馬孝侯深深揖道:「請太太寒門小敘,待小女權奉一杯茶罷。」
  柳太太忙問柳興,這位何人。柳興便把前情說知,太太方才心中明白道:「既如此,坐定一刻便了。」
  馬孝侯連忙向前引來到家,昭容母女二人雙雙迎接,見禮坐定待茶畢。老娘娘便說起春間多謝公子恩德贈銀之事,又道:「太太已來到嘉興,令公子不能見面,難道罷了不成麼?」
  柳太太假意拭淚說:「這不肖做下的事,不是官府作難他,如今也沒奈何。只是空了跋涉往返。」
  老娘娘道:「太太且免憂煩!若回家去,慢慢調停便了。」
  馬昭容在旁聽見此話,呆看無言。看官聽說,馬昭容不能究問,乃是年輕女流,下文自有交代。柳太太巴不得立刻到家,只得再飲一杯茶,抽身告辭。馬孝侯夫妻母女送出門外,太太上轎下船。直抵杭州,來到家中,哪曉得還未見樹春之面。心中疑惑,便將江氏所說代監之事,與柳興說知。為何這畜生尚未回家?柳興應道:「以小男想來,世間哪有這般好人?他無非花言巧語哄騙,決無此事。到不如開船再去嘉興,與他理論。」
  柳太太道:「以我看來,江氏所說是真,不是虛言模樣。」
  柳興怨道:「多是大爺自己不好。在家樂得逍遙,尋訪什麼印然和尚?致了大禍臨身!如今便要怎樣主張。」
  柳太太叫說:「柳興,你可再到嘉興張相公家中訪問一番,如有著落,叫他速速隨時回家。」
  柳興領命,立刻起身。來至張家探問,並無消息。心中想道:張家乃是至親,諒必無妨。便將換監之事說知。柳大娘又驚又喜,忙把此話說知金定曉得,一人傳一人,眾姐妹統統知了代監之事。只是未見樹春之面,亦是半信半疑而已。再說馬孝侯得了一病,十分沉重。不多幾日,一命歸陰。母女二人哀哭,又全無殯殮之資,貸借無門。昭容只得要賣身以為殯殮父親之資。卻逢一位官員經過看見,此人姓方名治忠,衢州府人氏,曾為刑部郎中之職,丁母憂在家三年,如今起復要進京中,由嘉興經過。船泊在碼頭上,卻好探望一個同年兄弟,來到街中。望見昭容在那裡要賣身,方爺吩咐住轎,喚他母親過來,見昭容在那裡儀表非俗,連忙出轎細問情由,要賣多少銀子?老娘娘言道:「只要五十兩,願為婢僕,不願為妾。」
  方爺聞言,即吩咐兑足五十兩銀子,付與老娘娘。又說道:「你們回家料理殯殮之事,然後女兒隨我進京去罷。」
  母女二人,相抱而哭。老娘娘道:「我兒休要苦切,從今莫想了做娘的,為娘自恨命乖。今朝與你撇開兩地,等待你爹爹喪事明白,做了斷七,為娘的亦要尋一所庵院為尼。」
  昭容即回家中,拜別描像恩人柳樹春,又至父親靈前痛哭一番,然後出來上轎。母女二人,十分難捨。只是無可奈何。老娘娘即央了鄰舍代為相幫,料理出殯守過斷七,尋一所尼庵居住,此是後話。下文再提。再說方老爺家人,領了昭容下船。昭容進艙,與夫人叩頭。那夫人一時頭暈起來,連忙扶起。又看見昭容生得嫋娜端莊,心中歡喜。不敢待做下人,即與她一齊並坐。即便問起昭容家事。方老爺問道:「夫人與她座位為何?」
  夫人應道:「與她座位便何妨礙?相公可知膝下無所倚靠麼?」
  方爺說:「據夫人言語這般,想是要她繼為螟蛉麼?這事與我所見卻也相同。」
  夫人叫道:「姑娘見禮。」
  昭容走過來,正要將頭叩下,方爺便覺頭眩,把手亂搖道:「不得了。」
  睜的二目靜看,滿心疑惑。難道一官骨格比她不得?便叫丫環服侍姑娘去換衣服。因向夫人說道:「方才昭容剛剛跪下,下官一時便覺頭暈眼花,看來她目下雖然落難,後來福分定然不校如今雖認做螟蛉之女,凡事須要另眼相視。」
  夫人應道:「相公說得有理。」
  登時開船往京而去。再說柴君亮保鏢舟去到淮安,不期遇了大盜,保守性命,逃去欲到嘉興,因身無分文,只得在鬧市之處沿途賣拳。那日正在賣拳之際,只見街坊上面圍住打鬧,君亮即上前詢問眾人是何事故。眾人應說:「這個人欠了王小二房錢,不肯還他,反打了王小二。」
  柴君亮見那人,卻是一條大漢,便問說:「老兄尊姓大名?」
  那人應道:「俺姓宋名文采,松江人氏。有事欲到山西,不幸得病纏綿,盤費皆空,所以少他房錢。俺許他到了山西,回來還他,他不肯,強把俺行李鋪蓋留住,所以打他幾下。」
  柴君亮道:「這也難怪王小二,既然欠他房錢,他自然將你鋪蓋留下抵了房錢。」
  又問王小二:「還了他鋪蓋,銀子在俺身上取就是了。這人欠你多少房錢?」
  王小二道:「總共三兩三錢七分半銀子,去了零頭還是三兩。」
  王小二又向柴君亮道:「小人不認客人住在哪處?」
  柴君亮道:「俺在關王廟中作寓的。每日在鬧市之上耍拳,盡十天之內,到關王廟取便了。」
  王小二即將行李鋪蓋取出交與宋文采。宋文采接過說道:「柴大哥,俺與你萍水相逢,蒙大哥英雄慷慨,待小弟薄東,與大哥談心片時罷。」
  柴君亮道:「就要吃酒,小弟作東便了。」
  二人同行至三岔路,入了酒館,上樓坐下。酒保前來問說:「客官吃酒要什麼菜?」
  柴君亮道:「只好的拿來。」
  酒保答應下樓,登時酒席已備齊。二人對坐共談,柴君亮問道:「文兄一向作何貴幹?府上還有何人?」
  宋文采應說:「小弟父母已是雙亡,只有同胞兄弟,名叫宋文賓,兄弟二人,俱在花瓊府做教習,算來約有二年。」
  柴君亮道:「既有此好地方,為什麼又到山西去何事?」
  宋文采道:「俺兄弟二人在花府內著實相安,不想那杭州柳樹春前來作對,就此大鬧三山館,把俺兄弟打敗。看龍舟又在南河大鬧,被一班賤人替他不平,俺兄弟一齊吃虧。」
  柴君亮問道:「那女子叫什麼名字?」
  宋文采應道:「就是華家八美人,不知為怎的幫了柳樹春,把我兄弟打得落花流水。因此我們二人心中不願,唆使花瓊搭下擂台,招集眾門從,原要與柳樹春見個高低。誰想八美扮了男裝,前來打擂。被俺兄弟一個個打敗下台,不料柳樹春這狗男女來得厲害,擒拿手法,果然高強,把俺弟宋文賓撩在台下,一時爬不起來,被柳興踹死。
  哪曉得花瓊見他拳法精通,一時喝住,請他到家,希圖學習擒拿手法。兩下盟為生死之交,把俺冷眼相視。俺心中恨氣,那夜藏了寶劍,尋到樓上見一人伏桌而唾,吃俺一劍,身首分開。俺一時彷彿以為得計,哪曉得次日方知錯殺了花瓊。我想花府怎肯干休?即將移桃代李之計,把樹春拿下,送官囚禁監中。俺佯推事故,離卻花家。要往山西尋一相知。」
  柴君亮聽見宋文采一席話,把著眼睜圓看他,心裡想道:「若說柳樹春,華家太太曾把妹子招他為婿,算來是俺的親妹夫。如今被他陷害禁在牢中,俺且假做不知,哄他到嘉興去,當官鳴冤,救了妹夫罷。」
  主意已定,即將言語一薦道:「文兄不必往山西去。依舊同小弟到嘉興的好。況此事無人知覺,又有柳樹春抵當,何必如此懼怕?」
  那宋文采執意要往山西,不肯同行。柴君亮一時著急,上前將手扭住罵道:「宋文采,你這狗男女,陷害了無辜柳樹春,我今與你當官去鳴了冤枉,救了柳樹春。」
  一手扭住,拖了就走。宋文采嚇得魂不附體,連忙掙開身子,要想脫走。二人在樓上你一拳我一腳打鬥。酒倌聽見,上樓一看,見二人十分摻打,嚇做一堆,又難上前解勸,把樓上的傢伙一盡打壞。那宋文采本事比那柴君亮差些,所以招架不祝連忙把手虛晃晃將身子一蹲,跳下樓來,如飛而走。柴君亮罵道:「狗奴才要走哪裡去!」
  追到樓門首,莽撞把了一腳踏個空,兩腳俱空,倒翻跌下扶梯而來,文采才得脫身。及至柴君亮爬起來,宋文采已是去遠,只得罷了。但是妹夫身居有難,待俺到嘉興說與姐妹知道。再行搭救便了。即算清酒錢,把宋文采行李帶回至關王廟內。吃了夜飯明白,忽聽見窗外行人之聲。即開門一看,見是一個老僧。君亮便相請入房,二人閒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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