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沈員外觸怒前情 花子林延學擒拿
再說沈鳳棲員外被華鼎山挽到船上,見了樹春,觸及心事,一時怒氣回家。來至中堂,安人見員外怒容滿面,忙問:「何事?莫非是銀子被欠,討不得來麼?故此發怒?」
員外道:「院君,今日一氣連人也要氣死了。不期路上遇著華鼎山,挽我同到花家莊看打擂台。又說六個姐妹,女扮男裝,要去打擂。在船備上酒,拉我到船中一看。那幾個妮子,田家姐妹,陸家姐妹,華愛珠柴素貞,果然扮的與男人一般,一個是小桃,又一個是張金定。我說張金定,現在有病在家,怎麼亦來,並且臉無病容。小桃一時語塞,那華鼎山心中疑惑,向前認明,方知就是當移墨珠的柳樹春。我想起前情,方悟是此人扮了張金定,前來與著小賤人兩個,明為姑嫂,暗裡通情。那時不覺,到如今沒有憑據,惟忍氣吞聲而已。若是上卿不死,怎肯饒這冤家?你道可惱不可惱!」
安人聽見此話,心下卻有周全之意,即應道:「員外,雖然家門不幸,傷了風俗,幸喜尚無外人傳聞。今上卿已赴黃泉之路,以我想來,要顧名聲,不如把婚退了。退了之後,張金定若做出事來,與我們不相干。」
員外道:「難道罷了柳樹春狗奴才不成?」
安人道:「想你要與他賭氣麼?我聞他是相府之後,算來也是大鄉紳,古語云:剛柔莫可敵,卵石不相爭。以我看來,只好丟開手。樂得逍遙自在。」
沈員外看著安人道:「據你說來,只可惜造化了這狗才。」
那員外起初時節,滿腹恨氣,如今聽了安人一席話解勸,即時恨氣方平。次日天明,便差家人請卞文加來說話:「不幸孩兒中途見棄,早赴黃泉,媳婦年輕,不敢留她白頭待老。煩爾將庚帖仍送張家,使其重招夫婿。」
卞文加接了庚帖,來至張府,說知其事。呈上庚帖,永林大怒道:「沈老為人如此相欺,我雖則是公門中低微之輩,我家又不會做下傷風敗俗之事;為甚退起婚來?豈有此理!」
卞文加道:「老賢姪,這還是沈員外好意,爾不欲怪錯了。他恐誤爾令妹青春年少,所以退此親事,與令妹另覓良緣,賢姪休要執意不允。」
張永林道:「你快去回他,說這事斷難從命的。」
卞文加一時著呆,無言可答。那樹春在屏後聽得明白,急急忙忙走到裡面,叫聲:「姐姐快來周全了。」
柳大娘問道:「周全什麼事情?」
樹春便將卞文加奉沈員外之命,前來退婚,說沈上卿已死,猶恐媳婦白頭待老,難以了局,願要退婚,使其另招夫婿。說了一遍。」
這是千金難買之話。那姐夫偏偏執意不肯允從,反怒怪沈員外,姐姐快行一個方便,快與姐夫說一聲,叫他允了罷。」
柳大娘道:「我道何事發此慌忙著急,此事我不敢理會的,休要多言語。」
樹春見柳大娘作難,便叫的姐姐長,姐姐短,看少弟之面,不要作難了罷。柳大娘亦覺好笑:「你自家要老婆,求了姐姐做甚?你且出去,待我向你姐夫說罷。」
即著丫環去外面請大相公進來,另再備酒在外款待卞相公。那丫環答應而去,樹春又恐怕卞文加回去,忙來陪伴言語。永林入內,柳大娘說道:「官人你為何如此莽撞言語?自古道千差萬差,來人不差。況且沈員外的言語,也是一片好心腸。只為姑娘年少青春起見,難使她守到白頭,若說望門寡婦,人間雖有,只為翁姑不肯退婚所致。娘家怎強作主張?如今沈員外乃是美意,你到反不允他,被姑娘聞知,兄妹豈不結怨?傷了骨肉之情!」
永林道:「據你所見,難道應允了不成?」
柳氏道:「自然應允的是。」
永林道:「只是我張氏之後,從無再婚之女。」
柳大娘道:「這是姑娘命薄克損夫婿,並非不正敗壞門風。不是我今朝見笑張家人來,亦不是什麼官家。」
永林道:「娘子之言,卻也不差,你再去問問妹子如何主張?」
柳大娘即抬身入內,心中想著,姑娘心事我已盡知,此言正合她意。何必再問?一頭行,一頭想,早已到房中。張金定站起身說道:「嫂嫂請坐。不知嫂嫂今日為何笑容可掬?」
柳大娘應說:「今日卞文加媒人,奉沈親翁之命前來說,要姑娘與姑夫穿帶孝服,姑娘快些收拾好前去沈家。」
張金定聞言,即時流下淚求道:「嫂嫂休要多言,我已曾立下誓願,若要我到沈家,就死在眼前,亦是不去的。」
柳大娘笑道:「姑娘不要嚇壞,與我說明,好去回復你哥哥。」
金定道:「自古雲長兄為父,長嫂為母,怎麼要我自家作主?」
柳大娘道:「如此說,愚嫂作主便了。」
即起身出房,來至外邊,把金定之言,說與永林知情。永林便把庚帖收下,還了原聘。卞文加酒罷辭別而去。忽見華府差人下帖相邀,永林並不推辭,便往華府而去。樹春見退婚已成,心中大喜,忙進裡面與柳大娘作揖。柳大娘道:「世間哪有你這沒廉恥老面皮?如今還不快些打算央托媒人前來說親?不可延遲日期,倘被他人所有。」
樹春道:「還望姐姐在姐夫跟前處周全一二,待弟歸家稟知母親,然後央媒聘便了。」
再說永林來到華府,華鼎山歡笑迎接,二人見禮,分賓主坐定。說些套談,少刻酒席已備,二人入席。酒過三巡,永林問道:「不知老伯見招,有何吩咐?」
華鼎山道:「我家有一件事務,要商量請教。只為愛珠素貞親事,向年磋跎,未有相當之門,可招為婿。今見令舅人才出眾,欲招為坦腹東牀,故請你前來商議為媒。只為令舅今年三月間,曾在我當裡當下明珠一顆,次日前來取贖不遂,被他鬧動干戈,打壞廳堂。不是我希奇一粒珠子,只為愛珠識他人才,有意欲招他為婿。故此請你相議,哪曉得拆散了八美圖,我想八美圖姐妹,四雙八人,如今四個先攀了一個丈夫,我華鼎山平生最為強硬,今朝偏偏要將這親攀了令舅,你若不肯為媒,仰我老婆子作主,八美同隨一個丈夫。」
永林道:「老伯休要取笑。」
華鼎山道:「我若做不得主不算好漢。就是令妹,我也要做主的。惟有沈月姑還未知逃在何方,至今一月,並無音信。若打聽得知,接她依舊回家,那時八美一齊團圓。」
永林道:「老伯果有此意,還不知舍舅意下如何。待小姪明日到府回復便了。」
即起身告辭而別。華鼎山滿面笑容,入內一一說與田氏知道。那時眾位姐妹,多在太太左右,聽了此話,個個滿面通紅,連忙躲開而去。田氏道:「應我家女兒,自己做主的。張家女兒怎好主意?況沈月姑至今並未知下落,要何處跟尋?這斷是不可的。」
華鼎山道:「不妨,待我明朝與沈鳳棲兄說知便了。」
再說永林回家,便將華鼎山言語說與妻子知道,柳大娘即差丫環請樹春入內,便將此言說知。怎知樹春心中歡喜,假作推辭。永林道:「原說舅兄不肯,待我明日回復便了。」
柳大娘把的嘴唇扯道:「真正書呆,裝什麼腔?做什麼鬼?賢弟,我想八美圖中,八個人一般樣美貌,鼎山已要為媒一齊招你,你可不必推辭。」
樹春道:「只是小弟有母在家,不能自主。」
永林道:「不妨,我後日有公事到杭州,待我面見伯母,告稟便了。」
次日,永林到華府回復了華鼎山,說舍舅已允,亦將沈家退婚之事說知。華鼎山哈哈大笑:「待我就去沈家說個明白了。」
張永林作別回家,次日公事上省而去。華鼎山直到沈家,見禮坐定,便把要與月姑為媒說明。沈員外問道:「未知哪家?」
華鼎山道:「就是柳樹春。」
沈員外聽見杭州柳樹春五字,一時氣得兩眼睜圓,把頭亂搖道:「兄台,一則賤人私下離家,目下全無音信;二則這賤人若有回家之日,亦不許這柳樹春。」
華鼎山道:「小弟主見不差,若論柳樹春當今豪傑,又是相府之裔,武藝高強,大鬧三山館,打退鐵門閂,嘉興地方,名聲大振。花家莊打擂台,打死了宋文賓,花少爺願拜他為師,學了擒拿手法,富貴易如反掌。」
沈員外一腹恨氣,欲說又難以出口,只管搖頭不可不可,抬身走入裡面而去。單丟下華鼎山獨坐在廳上,良久不見沈老出來,覺得沒趣,即站身出門回家。沈員外走進入內,安人便問華鼎山到此說什麼話,為何怒容滿面?沈員外應說:「華鼎山到來,為這不肖賤人親事。如今不知逃在何方,還要做什麼媒人?又是要做那對頭冤家柳樹春,你道氣也不氣?惱也不惱?我說一則賤人並無蹤跡,二者總不肯對這柳樹春,他只管絮絮叨叨,說的不了。我不耐煩聽他,故此入內躲他。」
安人道:「他是為媒好意,怎麼這般看待的?又怎的總不肯對柳樹春?我如今偏偏要對他,可見我手段。」
沈員外見安人著惱,並不言語,往書房而去。再說那日重陽佳節,花子林備了黃金彩緞,身騎駿馬,前來張家聘請柳樹春。樹春連忙迎接入內,分賓主坐定。頃刻酒筵已備,二人一席,三巡已罷。樹春入內別了姐姐,然後與花少爺上馬,直至花府下馬。柳興亦跟隨而去。二人挽手入內,重新見禮,甚是慇懃。只是氣殺了宋文采,見花子林如此親厚款待樹春,把他冷眼相視,滿腔怨恨花少爺,獨在書房悶坐,不肯出來相見。樹春問道:「不知宋教師可在麼?何不請他出來相見!」
花子林贊稱道:「弟見柳兄義氣,以弟意見,便不理他。既是懇意,即叫家人去請他罷。」
家人去不多時,回稟道:「宋教師說身子不快,改日相見。」
少刻酒席完備,二人入席,談今論古,言語投機。花子林道:「柳兄,我若拜你為師,你必不肯;意欲與你結為生死之交,未知柳兄意下如何?」
樹春應說:「小弟微賤小軀,怎生當得?」
花子林道:「柳兄休要太謙。」
樹春道:「既是如此,少爺美意,從命便了。」
即吩咐備辦香案,二人當時禮誓,結為兄弟,生死相交,敘了年齒花子林多二歲居長,柳樹春為弟。花少爺即命家人打掃花園內什錦園,樓中安排牀鋪與樹春為臥房。自此二人情興綿綿,親熱非常。惟宋文采在書房恨氣難消,想的花子林實在欺人太過了!柳樹春這狗才,不知哪裡學的這幾步擒拿手法,在此賣弄,把俺全不放在眼裡。我是男子英烈好漢,昔日多少威風,目下如何忍得他冷眼相視?一時心頭大怒,把書房桌上的水晶瓶撩碎在地。卻是家人花茂送茶入內,看見便說道:「教師為何將少爺物件如此糟蹋?」
宋文采罵道:「你這奴才多言。敢管我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