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挾微怨擂台比賽 懷舊恨船中喧嚷
樹春同眾姊妹見閒人一哄而去,說要齊去看打擂台。眾姊妹和小桃、樹春、柳興一齊上岸,跟了眾人來至台前。聽得三聲炮響,台上閃出一位英雄,大眼粗鼻,頭帶大紅海青,氣宇昂昂,威風凜凜,耀武揚威,高聲大叫道:「俺宋文賓今日設此擂台,與天下英雄交手。杭州柳樹春,來也不曾來?嘉興八美人,到也不曾到?若到來,速速上台交手。」
只見東首人中一聲大喝道:「鐵門閂宋文賓不要誇口,你爺來也!」
即縱上台與宋文賓交手。不及數拳,被宋文賓一把抓住道:「這不中用狗才,也污俺的手。」
望台下一撩,掉將下來。跌的疼痛難當,爬不得起來。只聽見宋文賓又高叫道:「下面可有英雄好武藝高強者,快快上來與俺交手。」
又聽得眾人中喊一聲:「俺李大成來了!」
那人生得身長腰大,濃眉暴眼,飛身一跳,上了擂台。宋文賓接住,兩下各立身勢,一來一往,一上一下,鐵門閂氣力果然高強,李大成一時招架不住,被宋文賓使了一個「老虎扒潭,」把手一揚,飛了一腳,將李大成踢下擂台去。再說華愛珠看見,心下沉吟,我看宋文賓拳法精通,果然有些本事。如今連敗了數人。柴素貞亦在想道:「以我看來,宋文賓拳法亦只平常,待我與他交手。管教他必敗。只是不好爭先。」
田氏姐妹也想著:「我們一時高興而來,如今看他這般光景,料然難以勝他。」
素娥道:「既已到此,打他過更好,倘然打不過,也是必要打的。」
翠娥道:「哪一位哥哥先請。」
愛珠道:「隨便罷了。」
樹春笑說:「自然從長而下。」
愛珠便把身子一跳,上了擂台,與宋文賓交手。但見二人一拳一揚,一蹭一起,一邊使了九龍入海,一邊使了二虎扒山;那邊用下丹鳳點頭,這邊還了仙鶴搶桃。宋文賓抖擻精神,全然不怕。柴素貞見愛珠打他不過,搶上台來。愛珠看見素貞上台接打,便下雲梯而來。花少爺與宋文采在台後觀看,見宋文賓連敗數人,洋洋得意。宋文采心下想道:「我看方才與我弟交手,那穿天藍的,好似大鬧龍舟八美中的姊妹。為何今日打扮男妝?必是提防打敗要瞞人眼,故此敗將下去,有這穿紅的來幫扶。」
那柴素貞與宋文賓交手,打得氣喘吁吁,幾乎措手不及;幸得素月登台接住,柴素貞方才下台。那素月亦不是宋文賓的對手;素日上台,也不能取勝。陸氏雙娥亦只平平,難以取勝。無非保不跌下台來,就算好本事。小桃怒氣沖沖,也上擂台而來。與著宋文賓交手,如龍爭虎鬥一般,台下閒人喝采。宋文賓已是鬥過多人,一時有些力怯,手裡略鬆,汗流滿面。宋文采恐其有失,便寬下海青,大喊一聲,出台接住小桃。宋文賓見宋文采接住,便在台旁觀看。柳興在台前看見小桃不是宋文采對手,即亦飛身上台,用了猴拳,與宋文采兩邊交手。小桃便從雲梯下來。此時已是申牌時候,花少爺觀看日已西沉,傳話兩邊住手,明日再打。柳興道:「不見輸贏,終不住手。」
宋文采亦怒道:「料你有多大本領,俺也不怕。」
二人不聽花少爺之言,抖擻精神,各逞手段。柳興的猴拳,果然高強,宋文采倒有招架不住之勢。宋文賓看見,忙跳出台前,耀武揚威,兩邊拱一拱手道:「今日俺家連敗數人,並無有一個對手。天色已晚了,如有英雄,明日再會。」
說罷兄弟二人各退台後。花少爺大喜,吩咐家將備馬回府。台下之人,紛紛而散。柳興下台向樹春道:「小男的猴拳實在好,打了他顧上不顧下。大爺為什麼不上台發一把擒拿手法,將他兩個狗才倒翻下來?」
樹春道:「他們有百日擂台,何在今日就將他們打敗?明日再打他們未遲。」
小桃叫說:「大爺回船去罷。」
柳興道:「大爺不必船中去,有什麼言語,我們從岸上回去,明日仍在此間相會便了。」
樹春依言,便拱一拱手道:「眾位請了,明日再會罷。」
眾姊妹亦拱手道:「請便。」
各各分頭回家。六位姊妹回至船中,俱不悅道:「我們嘉興八美,頗有名色,今日打敗,真正不得自解。」
田素月道:「我們明日再來,必要勝他才好。」
愛珠道:「明日來便來,且慢上台交手,待等柳樹春上台,若能取勝他,也算挫他銳氣了。」
柴素貞道:「姐姐說得有理。如今回家,在母親跟前,只說打勝了的話,不可實說。」
愛珠道:「這個自然。」
船到後門,已是黃昏時分,眾姊妹上岸回家。卻好華鼎山在中堂,夫妻二人飲酒,一時不見愛珠、素貞,便問田氏道:「這兩個妮子,想是怪我,為何不來。」
田氏道:「女兒們怎敢怪你!」
正說之間,只見小桃喊將進來「鐵門閂打壞了」,後面隨了六位姑娘而來。華鼎山一時看不明白,慌立起身說道:「怎麼事,來這般後生?」
六位小姐免不得上前見禮道:「女兒們打擂回來了。」
華鼎山方才明白,笑結了肚腸,我道是誰,原來是女光棍扮做「賊腔。」
太太問道:「今日打擂,誰敗誰勝?」
眾位應道:「今日打擂,女兒們勝了。」
太太道:「既然勝他就好,快去換了衣服。」
眾姊妹各歸樓房,卸下男妝,依然打扮女妝,來至廳堂,一齊坐下飲酒。再說樹春回至張家,來到書房。永林一見樹春回來便問:「舅兄今日打擂,可取勝麼?」
樹春應道:「不瞞姐丈。今日四方豪傑皆多,小弟不曾上台交手。明日再去未遲。」
永林道:「舅兄明日若去,須要小心。」
樹春答應曉得。郎舅二人就在書房飲酒閒談,那張金定聞知樹春打擂,卻不知打擂事情怎樣。忙打發丫環到書房打聽,柳興便將眾位小姐如何打扮男妝,如何打擂,細細說與丫環知道。丫環回復金定,金定聞言想道:「今日她們幸得改妝前去,若不然,一齊盡出了丑,但願柳郎明日得勝回來,我方安心。」
再說花家罷擂回府,兄弟二人,說說談談,開懷暢敘。宋文賓道:「哥哥,我看七個穿箭衣的後生,必定是那八美打扮來的,為什麼柳樹春不來?」
宋文采道:「就是柳樹春來,我們何足為懼?」
二人言談,直至三更,方才罷飲安睡。到了次日天明,各人吃了早飯,俱各動身。不約而同,齊至花家莊。又說那華鼎山一向在隆興當裡多時,直至前日方才回家。聞說花家莊高結擂台,心中卻也有意要往一觀。那日早早起來,忙用了早飯,也不帶家人,自己獨行。只見街坊上面,閒人擁擠不開,又見前邊一人好像沈員外,急忙趕上一看,果然是沈員外。二人相見,雙雙作揖。沈員外問道:「鼎兄今日何往?」
華鼎山道:「小弟一時高興,要去花家莊看看打擂,鳳棲兄如今一同去看罷。」
沈員外道:「我們是老人家,恐擁他們不過,反被跌倒。」
華鼎山道:「我家兩個妮子,與眾位姊妹,在大沙飛船裡備酒。我同鳳棲兄齊去船上吃酒好麼?那般女光棍倒像無爹娘管轄的一般,無法無天,扮做男客。」
沈員外道:「怎好扮做男人,倘或被人看出來,可不要笑死了。」
華鼎山道:「鳳兄若不去,我與你同到船中看看,實是好笑,倒要算嘉興一場勝事。」
沈員外笑道:「有這等事,倒是異文小弟奉陪。」
二人手挽手一齊同行。再說六位小姐的船,依舊泊在百步橋邊,柳樹春、柳興趕早到花家莊,只見這些閒雜人等,來往不絕。花家教師尚未到來,樹春叫柳興道:「我們且到別處閒話一回罷。」
柳興道:「大爺,船裡不要去的,為什麼昨日也不留我們吃酒!」
樹春罵道:「多言,如此小見。」
二人信步來至東邊,見百步橋邊,泊了只小沙飛,居中一隻大沙飛,樹春近前一探,果是眾位姊妹。即跳過船來,大家俱站起身來作揖。樹春道:「今日待愚兄先去交手,管教打得他落花流水,方見我手段。」
六位姊妹笑道:「哥哥曾經大鬧三山館,嘉興地方盡皆慕名,何必怕他?」
小桃戲言道:「南河裡看龍舟,這更是慕名的。」
不提船中閒話,且說華鼎山挽了沈鳳棲,二人一直來至百步橋岸邊,沿塘細認。內中一隻大沙飛,華鼎山望見,便拉沈員外道:「鳳兄,在這裡了。」
船上水手認得是華鼎山,便上船問說:「老爺要上船來麼?」
華鼎山與沈員外正說得高興,聽不見水手問他的話。小桃聽見,探頭一看,嚇了一驚道:「呵呀,老爺來了。」
華鼎山聽見說道:「為什麼事叫我?」
六位姊妹一齊著驚,樹春一時如泥塑木雕一般。欲待躲避,又無處藏身,只得站在旁邊,不敢作聲。六位姊妹上前見禮,樹春亦深深作了一揖。華鼎山問道:「你是何人,卻有些面善?」
小桃應道:「老爺為何不認得張金定小姐?如今一同打扮,要去打擂。」
華鼎山說道:「原來就是張金定,我倒認不清。」
因拉沈員外的手道:「鳳棲兄,你是認得的。」
沈員外道:「認倒認得,只是她已有病,為何亦來在此,且又並無病容。」
華鼎山心中疑惑:鳳棲兄說得是,前日病體甚凶,為甚她全無一些病容。看來又有些面善。一時想來想去頓悟,高聲怒罵:「這人我認得了,就是當移墨珠的柳樹春。前日打得我屋裡七顛八倒,目下我恨氣尚未消除,你還敢到此開心作樂,男和女雜?鳳棲兄快來,快將他剝去小衣一看便知。」
樹春此時縮在旁邊,把腰曲彎,口內連聲說道:「使不得!使不得!」
華愛珠即上前道:「爹爹,此人正是杭州豪傑柳樹春,他到此亦要相約前去打擂台的,並無他意。」
華鼎山說道:「如此說,擂台上有句云:拳打杭州柳樹春,為什麼不去打擂台,來此男和女雜,是何意思?」
樹春聽見愛珠之話,又見鼎山說此句,便乘機應道:「只為花家還有一句話,說腳踢嘉興八美人,故來此船中相會,無非談論幾句拳法,相約打擂,果然眾位姑娘實在精通武藝。」
沈員外聽見,一時觸動心事,滿腹恨氣,便起身告辭道:「小弟失陪了。」
華鼎山拖住不放:「為什麼不曾吃茶,就要回去?」
沈員外應道:「小弟實在的不耐煩,所以要回去。」
華鼎山只得放手,相送到船頭,翻身入艙坐下,一時轉念為喜道:「柳朋友請坐,目下嘉興地方,傳說有見一個柳樹春杭州人,真是英雄好漢。六里街大鬧三山館,打退鐵門閂,本事高強!不期就是朋友,多有得罪,幸勿見怪!要相請到舍下一敘。」
樹春道:「多謝老先生盛情,晚生自當造府進謁。」
只見柳興跳過船來說道:「大爺,鐵門閂來了,快些去罷。」
樹春連忙起身,把手拱一拱道:「眾位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