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男女同房嬌做態 鴛鴦共枕戲風流

  樹春見月姑情動,料事可圖,即上前抱住叫聲:「賢妹,可笑你一世聰明,今日還不曉得我到底是桃來還是梅?」
  月姑聽見此話,把樹春上身看到下身,仔細一看,只見裙幅中照出兩足,只因此時乃是熱天,衣裳單薄,所以照見。嚇得月姑心驚肉跳,滿身發汗。連忙推開了樹春,站起身來罵道:「你是何方光棍,男人假扮女妝,前來我家,快快從實說來!若不然,呼喚起來,想你性命難保。」
  樹春道:「妹妹,且自寬心,不必著急!小生非是光棍,正是杭州柳樹春。張金定為了小生一人,不肯過門啼啼哭哭,要尋死路。小桃說我容顏宛似張金定,所以改扮女妝,代張金定過門沖喜。小姐切不可揚聲,小生是眾位姑娘意中之人。」
  月姑聽了此言,便把眼一揉,重新看個明白,果然容顏宛似張金定。原是我瞎了眼睛,如今在著房中,料想這冤家必要行此沒正經的事,寧可推辭,決不可以。
  月姑往時未見柳生之面,朝思暮想;今日見面,膽戰心驚;雖然曉得風流之意,亦是黃花閨女,一時渾無主意,如泥塑裝成的,連一句話也沒了。樹春道:「姑娘莫要呆想,機會難逢,況此時房內無人,我和你共枕同牀,成就美事何如?」
  月姑滿面通紅,應道:「未成大禮,私下交情,恐被人知道,怎生是好?」
  樹春道:「呆姐姐,你不癡,我不呆,眼前樂趣,何妨後患。」
  說罷,雙手把月姑抱祝月姑此時身不由主,只是兩手亂掙,不覺雲髻斜垂,頭上鳳釵墜落,又不敢高聲,又怕又驚,又憐惜才郎;被樹春摟抱在牀,手摸鼻嗅,百般調戲,做下多少風流。便道:「我與你解帶寬衣,卸下紅妝,同牀共枕,齊赴陽台相會好麼?」
  月姑吟想道:「今夜若不從他,卻使多時掛在心頭,當面錯過;欲待與他成就風流之事,又恐被人知覺,怎好處分。」
  正在無主意,低著頭。樹春正在登雲駕霧之際,月姑半推半就之時,忽聽見叩門之聲,你道是誰?原來是小桃,恐樹春弄出事來,放心不下,代人著急。來到高樓之上,只見密密關得不通風,所以叩門。裡面月姑聽見,立起身來,正要灑脫。樹春一把抱住道:「料來叩門不是別人,必定是丫環小桃,待小生開門,你且穩坐。」
  一頭說,一頭出來開門,小桃輕輕走進說道:「大爺,你是官家公子,知書識理,禮義綱常,須要自守。還是到夫人那邊睡去好,不要做下天大的事來。」
  樹春說:「知道了,不要多言。」
  只管把小桃亂推亂擠出了門外,連忙緊閉房門,再四也不肯開了。小桃無奈,只得下樓而去。樹春哈哈的笑著走入房來,月姑問道:「哪個叩門?」
  樹春道:「就是那小桃,更深夜靜,無故叩門,實在可厭。」
  說罷雙手抱住月姑,上了牙牀;親自與月姑寬衣解帶,月姑此時身不由主,被樹春拍開兩腿,直抵巢穴,兩下裡魚水相邀,狂至半夜雲雨方止。月姑道:「我十六年之操守,一時破之郎君,不知終身之事,如何是個良策?」
  樹春道:「小生蒙姐姐不棄,今宵歡樂,便是終身姻契。我想八美圖中,姐姐的媒,是我自做的。」
  月姑道:「今宵一身相托,幸勿見棄。」
  二人談談論論,情興復發,重赴陽台,顛鸞倒鳳,直至五更,方才側身相抱,一覺濃睡,至日升東方,才起身開門。只見小桃在那門外聽候,不言不語地進入房內。樹春笑向月姑道:「這小桃不比尋常婢女,你我情由不必瞞他。」
  月姑低頭坐的,不作一聲。小桃把頭亂搖,說:「你們二人做下此沒根的事來,只怕員外安人得知,那時怎生區處?如今事已至此,須小心提防,不可露出馬腳。」
  二人點頭。自此之後,日裡姑嫂相稱,夜裡夫妻恩愛,相親相近,甚是稠密。再說上卿病重,在書房請醫調治,服藥無效,員外夫妻二人,終愁滿懷。那沈員外有一個表弟,住居蘇州,姓何名滄海,係是三世祖傳名醫,脈理精通,合郡之人,稱他為何一貼。若有小可之疾,只須開下一個方兒,服了一貼藥兒便好。所以人稱他為何一貼。聲名大著蘇州。
  沈員外聞知他高手,即打發家人前去請來看視兒子。何一貼到了沈家,診視上卿症候,即開一劑藥方,服下便覺見輕。員外夫妻二人大悅,款待留住看除病根。此話暫且丟開一邊。再說張永林公事明白回家,此時柳大娘瞞不得,即把樹春改扮情由說了一遍;永林聽了此話,一時大怒,罵道:「此事並非兒戲,今日這般所為,若然不弄出大患,亦不得干休了?」
  柳大娘只得忍氣,不敢作聲。惟是心中埋怨金定而已。再說柳興身傷已愈,安然如故,一時不見樹春,忙問永林。永林把此事一一說與柳興知道,柳興聽見發惱道:「怎麼男人打扮做女子去人家裡?況且我家大爺沒正經,倘露出馬腳,被沈家知道,那時豈不做了一場大禍而來?如何是好!」
  且按下張家之事,再說樹春與月姑日間姑嫂相呼,夜間同牀共枕,恩愛如魚得水,不覺一月將近。月姑有孕在身,不思飲食,精神頓減,形容憔悴。安人忙說與員外知道,員外心中暗想:「我想起上卿之病,多虧表弟看視,如今漸覺見安。哪知女兒又病起來!幸喜表弟未回,待我請他與女兒診視一番。」
  主意已定,急到書房相請,同何滄海來至月姑房中。樹春急欲迴避,夫人說道:「媳婦,此位是表叔公,不消避的。過來見禮!」
  樹春說:「曉得。」
  即上向滄海行了一禮,何滄海連忙還禮道:「老朽無一物相贈,姪媳婦還須恕怪。」
  月姑勉強抬起身來,硬了頭皮亦見一禮。自覺含羞。何滄海把脈一視,心中錯怪道:「此非是病,乃是身中有孕的。」
  即問說:「阿哥,姪女兒完婚幾時了?」
  月姑聽見此言,心中急得滿面通紅。樹春一時嚇得面如土色。小桃驚著,心膽皆裂。員外安人同道:「賢弟問此話,實在沒來由!小女還是黃花女子,未曾結親,怎說此話?還要借重賢弟為媒,擇一快婿。」
  何滄海道:「若要小弟為媒,實是有興的了。一邊說,一邊只管視樹春。心內狐疑,既然未攀親事,怎麼有孕在身?必有暗裡私情之事。我看姪媳婦不像個女子,其中定有蹊蹺。何滄海看出了一點破綻,只是不好說的,即改口道:「阿哥,姪女無非感冒些風寒,待我定一個方兒,吃一劑藥子就好了。」
  即站起身同員外安人出了房中而去。月姑埋怨樹春道:「今日卻怎樣了,害人不淺!皆你一人,倘若父母查究起來,奴與你性命必然難保。」
  樹春道:「姑娘只管放心,不必著急。以我看來,料亦無妨,有什麼禍事!」
  月姑唾道:「虧你一生聰明伶俐,還如此安穩,一些不知。方才表叔與我搭脈之時,說姪女完婚幾時了,又把你看的目不轉睛,決然疑惑在心窩裡。恐怕被他認出破綻,私下將情說與父母知道,那時父母查究起來,你我二人性命怎生區處?」
  樹春聽了此言,方才驚得手忙腳亂道:「如今快商量一個兩全之策,方保無事。」
  小桃亦覺心急,連忙走出廳堂打聽,只見何滄海道:「哥哥嫂嫂,那張金定你們可曾有見過的麼?」
  員外說道:「若說張金定,與我女兒還有華家、田家、陸家姊妹六人,結為姊妹,時時來往,曾見過的。」
  何滄海道:「據哥嫂所說,都曾見過的,怎麼反像不見過的。我看起來,只怕姪媳婦有些奇怪,只怕陽貨形容像仲尼的。姪女如今身中有孕,哥嫂因何不知?」
  員外安人聞說此話,心下將信將疑,何滄海又拉了員外的手,到天庭心裡附耳,卻不知言下什麼話?小桃見了此局面,回身急急走進房中,把此情由細細說了一遍。二人驚得目定口呆,連話也說不得出來。樹春心下也暗自追悔,我如今若一身脫逃,豈非連累眾人?兼又與月姑結成偕老姻緣,生死合在一處才是,決然不可兩下拋散。即安慰道:「賢妹不必心焦,我與你二人,總然生死相隨,到不如挨到三更時分,同你一齊逃走如何?」
  月姑此時驚得面如土色,心中猶如亂箭穿心一般,渾無主意。小桃說:「這個使不得!倘若被人拿住,那時便怎麼處?」
  樹春聞言跌足道:「情之首,罪之魁,都是我一人之故。如今我若丟下姑娘,自己脫逃,豈非連累姑娘一人?而且大家沒臉。或不逃走,被員外查究起來,如何是好?」
  三人在著房中,左思右想,無計可施。再說安人看見何滄海捏了員外的手到庭中,不知說下什麼話,便問員外道:「方才表弟向你耳邊說下什麼話來?」
  員外道:「他說女兒並不是感冒風寒,乃是懷孕在身。又云張金定不是女子模樣,宛似男子行動。我想上卿才得病好,且慢聲張,須要瞞過家中大小,今朝黃昏時分,悄悄去女兒房中,留心打聽他們的行動,便知男女真假分明,斷然不可與上卿兒子知道,恐他生氣,舊病復發添重。」
  安人說:「員外,我想女兒知書識理,聰明伶俐,平日間為人甚為端正,決無此事。」
  員外道:「不必多言,今夜你前去留心打聽明白真假有無便知了。」
  說罷向書房去了。安人心下半信半疑,何表叔為何說了此話?待我到女兒房中打探二人行動,便知端的。一直來到月姑房門首,只見小桃在那裡立著。便問道:「小桃,你在此做什麼?」
  小桃笑臉應道:「安人裡面請坐。」
  安人移步入房,樹春心下著忙,只得放下膽站起身來,接住道:「婆婆請坐。」
  安人問道:「媳婦,女兒哪裡去了?」
  樹春道:「姑娘身子不快,煩悶得緊,故此在牀上睡的。」
  安人道:「既如此,不必喚她。」
  又把眼上下細看樹春,並無破綻,宛似張金定。表弟之言,真正荒唐!他是年老之人,眼睛花了,顛倒看錯。豈不將我女兒屈殺了?也罷,待我試問一聲,看她怎麼回答?即笑道:「我有句話特來問你,看你容顏原是張金定,看你行為有些不像。不曉得是真是假?須要把真情說與我知。」
  樹春見安人話語,是認不出破綻,強將言語試問的,不甚查究。即時放下膽,假作硬嘴,頓時面孔大怒道:「婆婆說哪裡話?張金定,誰人不認得,若說行為,爹娘生就這般樣,何故把此話相欺?別樣事情,還不打緊,此話叫我如何做得成人!」
  說罷便丟下一個眼色,叫道:「小桃隨我回去。安人說我是假的,待我回去,她自去接真小姐來。」
  安人看見樹春如此著急要回家,就說:「媳婦休要見怪,此話實在與我不相干,是何表叔說的。」
  樹春道:「豈有此理,他看病怎麼說出這番怪事來?」
  安人道:「他說女兒不是感冒風寒,乃是身懷六甲;又說媳婦不像金定,卻像個男子行像一般。故此叫我前來探問真假。我一時滿腹將信將疑,所以問媳婦此話。」
  樹春聽了安人此言,一發做作起來罵道:「為人不圖廉恥,不怕羞慚,我與何老叔拚了一命罷了。不用多言。」
  即將房中掛的一把寶劍拔了就走。小桃隨說道:「小姐今日不與他拚命,當真不是張金定了。」
  安人嚇得魂不附體,忙向前扯住道:「媳婦,凡事三思。看我面上,千不是萬不是,是我說的不是。你若與何叔公拚命,家中一定吵鬧,不得安寧。」
  樹春道:「婆婆,我雖然是個女流,也當不得他把這沒根的話相戲。我定要與他見個到底是男還是女。」
  安人勸說:「媳婦,你休要動氣,今日看我之面,況且你是幼卑,他是尊長,於禮上你也差他幾分。」
  樹春還是做腔不肯放手,一直要去。小桃止說:「月姑身子不快,在牀上睡了,不要驚醒了。看安人面上,丟開罷。」
  即將手中所執之劍收起,樹春假意哭道:「原是我爹娘沒主意,與我攀下這門冤家,衝什麼喜,過什麼門?被人欺得這般!倘外人知道,豈不惹下一場笑話!叫我哥嫂哪裡做得人?」
  月姑在牀上聽得明白,坐起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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