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贖明珠廳堂大鬧 放鋼刀當場理論

  華鼎山出了閨門,只見家人慌張稟告道:「老爺,外邊汪朝奉同一斯文的相公,跟一家人,特地來在外面,要請老爺出去講話。」
  華鼎山心中著了一驚,心想,必是那當珠之人,同汪朝奉前來贖取是寶。即向家人道:「你出去請他們少坐,待我就來。」
  家人領命走出來,請了汪朝奉同樹春主僕三人一同入內:只見奇花盆景,排列兩旁,朱漆描金,萬字欄杆,東西四扇大門,堂上懸著三字匾額,高掛珠燈,中間一架名人描寫的圍屏,排下八張太師座椅,兩旁廳壁上掛著落款丹青名畫,上面有一對聯寫得:堂前富貴千年樂閨閣為榮半子存樹春看了點一點頭笑道:「原來華老並無男子,單生一女。」
  三人來至廳中,分賓主坐定。家人待過茶,並不見華鼎山之面,三人只得坐等一會兒;又不見華鼎山出來,汪朝奉向樹春道:「大爺請便了,待我入內看看動靜。」
  即走到書房中一看,只見華鼎山在那牀上睡得正熟,汪朝奉忙叫道:「東翁還在此穩睡麼?幸得我跑進來看,若不然等到明早,還不見出來。東翁快出去,杭州柳大爺方才在典中贖取明珠,銀票收過的了,晚生同他來此間拿齲」華鼎山道:「曉得了,恐當裡有事,你先去罷。待我拿出來付他便了。」
  汪朝奉道:「如此晚生告辭了。」
  即走至廳上向樹春道:「大爺請坐片時,東翁就取出來交還,大爺不必介意,我要先去。」
  汪朝奉別了樹春而回,那樹春只得耐性又等許久。又不見華鼎山出來,心下想道:「華老雖開典當,還欠明白當中規矩,當物哪裡帶得回家,若然如此,贖當之人,俱著到家贖齲」柳興在旁道:「大爺當珠在當鋪贖當,怎又到他家來取贖?這等怠慢!等到半日,還不見半個人影兒,口若渴亦不見一杯茶吃。」
  樹春罵道:「休要多言。」
  柳興心中大怒,正在那裡自言自語,不一刻只見鼎山出來,樹春立起身拱手道:「老先生出來了麼?」
  華鼎山道:「豈敢。」
  二人見禮,分賓主坐定。家人奉茶明白。華鼎山即開言問道:「未知相公居住何處,尊姓大名?」
  樹春道:「晚生敝居杭州錢塘縣,姓柳名濤字樹春。」
  華鼎山道:「久仰久仰。不知相公到嘉興為著何故?」
  樹春應道:「晚生只因要尋訪一故舊之人,所以特來貴地,昨日曾將一粒明珠在寶典當了五十兩銀子,今日特來取贖。銀標已經交過汪朝奉,說明珠被老先生帶回府去,故來造府打攪,驚動高門。」
  華鼎山先前原來意要兑去此珠,今見樹春此言,心中一想,待我且含糊答應,看他如何?即說道:「昨日那粒珠子,一滑溜在地下,我著了慌遍處搜尋,並不見影蹤。」
  樹春聽見此話驚得一身冷汗,忙問道:「老先生到底將明珠怎樣了?」
  華鼎山道:「其實落脫了。」
  柳興埋怨道:「小男勸大爺不可當此珠子,大爺你不肯聽,今日做下此事,怎生是好?」
  樹春心中懊恨罵道:「老賊,你好好將珠付還我!看你一口混賬胡言說話,有意存心要謀沒此珠是實。只是不可想錯了念頭,這珠是先王欽賜我祖,傳家數代,價值連城。」
  柳興道:「我勸你快將珠子取出,不要起了歹想念頭,若然惹動我們的氣,那時節想你一門家產蕩盡,亦難賠償此珠。」
  華鼎山道:「珠子實在脫落不見,是我失手了。願賠銀二百兩,求相公諒情。」
  柳興道:「就是二萬兩亦不能夠的。總要向你討得珠子就罷。」
  樹春見鼎山著實不還,況又事出其間,無奈何,只得用言勸解他。鼎山還是搖頭推辭脫落,願賠銀兩,惹得柳興一時大怒,一巴掌打將過去。把華鼎山推下座椅,按倒在地,用腳踏住,正要打下去。樹春連忙止住道:「不要打他。」
  柳興方才住手。那邊家人忙向前扶起道:「老爺,何不拿出來與他?免致被他吵鬧。」
  華鼎山道:「不要多言,快扶我到書房中去。」
  樹春上前攔道:「慢走,還是要拿出來麼,抑是不肯?」
  華鼎山道:「其實脫落,不敢相欺。」
  樹春大怒道:「你也不識時務,真是蠢才。」
  用手將華鼎山按倒在地,踏住背心,眾家人見主人被樹春踏住,大家即要上前來救,被柳興用拳打得眾家人東跑西走,逃的無影無蹤。那華鼎山被樹春踏住腳下,要爬起來,又不得起來,被樹春打得如殺豬一般叫喊。樹春一邊打,一邊問道:「你這狗奴才,還是要拿出來麼,抑是不肯?」
  華鼎山發怒道:「呵唷!打壞了,連筋骨都斷了,還要拿出什麼來?」
  樹春道:「你還假呆麼?我說就是那明珠拿出來。」
  鼎山被打不過,疼痛難當,想要脫身,遂答道:「你且放手,待我入內取出來罷。」
  樹春道:「也不怕你不拿出來。」
  把腳一放,那鼎山爬起身來直跑入內。家人忙將門一重重關好,鼎山跑到書房,哮喘倒在牀上。主僕二人在廳堂,又不見他拿出來,即將一雙楠木的八仙桌,兩手一搖,捺斷兩雙支腳,拿在手中。將廳上所有桌椅,桌上所擺玩器等件,盡行打得粉碎。就是壁上掛起名人山水字畫,也一盡撕破。卻說二小姐素貞,正在花園中練習武藝,一時口渴,差使女小桃去外邊取一杯茶止渴。小桃領命,來至前邊,聽見外廳上傢伙乒乓響動,停足靜聽,外邊罵道:「快拿出來,不然,通屋都要拆散了!」
  心裡疑惑,為什麼事房屋都要拆了?連忙放下茶盤,走至屏風後一看,但見兩個少年,打得廳堂之上落花流水,甚為不堪。一時發怒,不問長短,將角門內的門閂抽出來,跑至廳上,手指樹春罵道:「你是何處光棍,因為何故打得我家廳堂如此狼狽?」
  柳興道:「那個不干你事,若然再要多言,照老爺的拳打殺你這丫頭。」
  小桃罵道:「放屁!你欺負我,我家還有二小姐在花園內習刀槍,倘我家二小姐知道,那時把你兩個小畜生架火燒了骨頭。」
  樹春大怒叫:「柳興把此小賤人打下幾個巴掌。」
  柳興正要打下,那小桃連忙飛起一腳,照柳興面上撻來,柳興將身讓過,用手接住,只見小桃一時立腳不住,仰跌在地中。柳興道:「如何?我叫你不要管閒事,靠你一個小油嘴,會言兩句半的話,又會起飛腳,如今還有什麼話說,一並說來!」
  小桃道:「兄弟放我起來,小婢實在不曉得何事吵鬧廳上,望兄弟勿怪。」
  柳興道:「既然不曉得何故,為什麼乒乓跑出來相罵?慢些放你起來,我還要細看一雙好雪白的大腿,方放你起來。」
  再說家人琴童見勢頭不好,忙跑入內邊,心下想道:「待我自己去對二小姐說知,快來救小桃的性命。」
  一頭想,一頭走,已至內堂,連聲叫道:「彩琴彩琴快請小姐出來,救小桃的性命。」
  叫了數聲無人答應,心內想道:「莫非又是在後邊?」
  隨即往內跑進,恰好彩琴出來,琴童問道:「為何裡面各處並無人答應?」
  彩琴道:「我們大家俱在花園觀二小姐演習武藝,方才小姐打發小桃取茶解渴,去了半日未來,所以差我來廚房看看。小桃做什麼勾當?」
  琴童道:「彩琴姐,你還不知道麼?大廳上來了兩個杭州人,十分凶勇,把傢伙打得稀爛,又打得老爺帶傷倒在書房,未知生死。如今又將小桃打倒在地,快去報與二小姐知情。」
  彩琴道:「原來有這等事。」
  即同琴童來至花園內,見素貞正在使弄刀法,琴童連聲叫道:「二小姐,不好了!外面來著主僕二人,同著汪朝奉,昂然走到廳堂之上,相請老爺出外,口稱贖當,老爺與他一番口角,打得老爺病症復發,身帶重傷,倒在書房榻上,生死未知。小桃姐出來與他理論,又被那個小僕打倒在地,廳上錦屏桌椅玩器字畫,打得撕得盡皆粉碎。口中辱罵,連房屋都要拆壞了!」
  那素貞小姐聽說大驚,問道:「如今在哪裡?」
  琴童道:「現在大廳,打得小桃姐在地。」
  素貞慌忙放了手中之刀,邁動金蓮,使女丫環一同跟隨,走到廳堂上一望,只見小桃倒在地上,被那個小僕半腳提在手中,欲起身不能得起。又有一位風流美貌少年,把廳上東西亂打。素貞一時湧上心頭火起,向前罵道:「你是哪裡來的光棍,我家與你並無仇怨,因何如此無禮!又打壞了我年老的父親,還把丫環這等凌辱,廳上桌椅玩器什物,打得精光,是何道理?」
  樹春正打得濃興,聽見有人出來,回頭一看,原來是一位美貌姑娘,打扮得十分齊整,花容姿色,在世無雙,即近前含笑,深深作揖道:「姑娘莫非是華老先生令嬡麼?」
  彩琴在旁道:「正是,這是我家二小姐。」
  素貞道:「若是天大的事,亦可言語議論,為何打得我家如此狼狽?」
  樹春道:「非小生無知,此是華老先生欠明白。小生係浙江杭州府錢塘縣人氏,姓柳名濤字樹春,昨日將一顆移墨珠在寶典暫押花銀五十兩,今日特備本利前來取贖;你家令尊,欲思謀沒此珠,當票銀利,俱已收去,還稱此珠落脫,不肯見付。」
  素貞聽了大怒道:「贖當還是典中取贖,為何入得我家,打我父親,壞我家器,辱我使女?這有何理說?我也久慕杭州柳樹春,有一把擒拿手法,別人害怕,我華府內是不怕的。今日與你見個高低,方顯我手段。」
  小桃倒在那邊地下叫道:「二小姐快來先打死了這奴才,放我起來。」
  素貞道:「待我先打降了柳樹春,然後來打死小奴才。」
  樹春賠著笑臉道:「姑娘,小生勸你切莫要交拳,小生非是無情之輩,若還不聽,那時休怪小生侮姑娘。」
  素貞聽了樹春之言心中想道:「觀此生實在有情,那時豈可一時就服他?」
  即應道:「胡說!你把此言來驚嚇我,想要放你去麼?」
  樹春道:「姑娘你真實要見輸贏,休怪小生,乃是舉手不容情,我看你英姿燕質,只怕難熬得起我勇力非常!快與你父親說知,將珠送還與我,豈不兩全其美。」
  素貞聽見此話,知被他所戲,即趕上前來,要打樹春巴掌。樹春用手推開,見她窈窕可愛,心中甚有憐惜之意;不防素貞飛起一腳,照胸撻來,樹春眼快,連忙閃過身子,用手接住小小金蓮,觀看道:「果然好金蓮!好大紅繡花鞋。」
  用左腳來交,素貞仰面朝天,跌倒在地。叫道:「柳相公請放了。」
  樹春道:「如今是放不得了。」
  兩人相見,眉來眼去,俱各有留情之意。柳興看見道:「大爺那邊拿的是小小金蓮,我這邊拿的是大腳板的,倒是小小金蓮的妙。」
  且按下樹春主僕二人之事,先說柴素貞之兄柴君亮,保鏢舟要過嘉興,從此經過。上岸來至華府一則探望華太太,二則探視妹子,行至大門首,只見管門華福喜道:「柴大爺來得正好,今日有個杭州柳樹春主僕二人,把廳上東西桌椅,玩器什物,打得精光。」
  君亮聽說叫道:「啊呀,哪有這等事?待我入內一看。」
  忙走至廳門上,見內邊門是關的,用力推,哪裡推得開?只得向門縫裡張進去一看,呀哎!不好了,只見一個白面書生把小妹子打倒在廳上,左手拿住金蓮,在那裡滿面賣情的模樣。再望至庭中,還有一個小僕也是一般樣的。一時大怒,急忙不得進去,又想若從後門進去,我手中又無寸尺刀劍可用,只得取宣花斧來殺罷了。不說君亮回船取斧,家中眾丫環跑入內室,報知華太太。太太聞言,心中大怒道:「可恨此無知老殺囚,如何當中物件,欲思圖藏?難怪人家哪肯干休!」
  匆忙來至廳上一看道:「不好了,這賤人並無男女授受不親之念,不怕羞恥。」
  只得賠下笑臉道:「相公休得動手,放了她,有話與老身說明白。小女冒犯尊容,望乞恕罪。」
  又罵素貞道:「賤人,好沒規矩成什麼樣子?」
  樹春道:「非小生恃性,她自道本事高強,故有此失。如今太太說情,便放令嬡起來。未知我的珍珠要如何主張?」
  華太太道:「老身還未知其情,放了小女,自然將物送還。」
  樹春道:「既如此,放手便了。」
  素貞站起身來,樹春又問道:「姑娘尊軀可不跌壞麼?」
  素貞覺得沒趣,梨花臉上泛了桃紅,連忙入內,報與大姊姊愛珠知情。那邊小桃叫道:「太太快來救我。」
  華太太回身一看,見是小桃在那裡叫救,罵道:「過娼根,更覺不成事體!你看那兩隻大腿一齊露出來,連褲子都不見了!做怎麼女人家的樣式?」
  即近前叫道:「小管家放了手罷,饒她起來。」
  柳興即時放了手。華太太指小桃罵道:「賤人還不進內邊去?如今成得好樣子!」
  小桃方才入內而去。未知華太太與樹春如何,且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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