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王巡撫滅寇成功
詩曰:
天心非嗜殺,小丑欲何為?
廟算無遺策,謀臣獨據奇。
兵威推細柳,逆魄殄潢池,
露布封章上,高聲奏凱詩。
卻說寧府從人回去,稟覆宸濠說,金生陡沾重疾,不能回來,留養王巡撫署內。呈上回啟,寧王拆開視之,辭意極盡恭敬,心下大喜。等至半月,金生竟無消耗,寧王甚疑,欲再差人去。謀士李士實道:「主上以金生為腹心,臣每見他長吁短歎,似有不足之意,臣料他借此為脫身之計,必不回來,此病亦詐。倘走漏消息,為禍不少,幸他在府日淺,尚未深知。即有吐露王守仁,亦在疑信之間。今當乘其無備,事貴速發,則其勢在我。兵法云:攻其無備、出其不意,正此謂也!」寧王道:「然則我何?」士實道:「速傳諸將聽令,臣自有調遣。」寧王即升士實為統軍大元帥,總理各路兵馬。士實謝恩升帳,取令箭一枝,喚過游擊胡寧,督兵三千,屯於豐城,以阻上游救兵;又取令箭一枝,喚過右營游擊朱瑞,統領三千人馬,鎮守南康;令參將馬福,領兵三千,守住九江;遣副將韓原,率水師一萬,為先鋒,進攻安慶;留總兵馬玉,鎮守省城。大發精兵五萬,士實親領中軍,統舟師接應韓原,寧王自為合後。調遣已畢,各自起身前進。
且說韓原統兵直抵安慶,安慶知府張文錦和守備楊銳,文武同心,百般嚴守,攻之不克。隨後士實、寧王大隊也到,連營五十里,四面攻打。卻說王公正與金生談論寧王之事,忽探馬飛報告變,急議出師,往救安慶。遇奇道:「用兵先在乎審勢,孫子曰:知彼知己、百戰百勝。今彼勢正銳,不可急犯其鋒,宜示以自守不出之形。且目今九江、南康,已為賊所據,南昌為賊之巢穴,必有重兵固守,攻之急難搖動。若急救安慶,彼必分兵死戰,安慶之兵在重圍之中,必不能出而夾攻。倘賊令南昌之兵,絕我糧道,九江、南康之兵,又合而撓我,而四方之援兵,又不能速至,則我之勢反危矣。若依愚見,不如聽其進攻安慶,久聞楊守備智勇兼全,必能善御,料賊兵急不能攻克。彼見堅城難破,不敢持久,必舍而往下。下江李巡撫文武全才,運籌精密,諒沿江緊要之處,必有重兵守把,豈能飛渡哉!勢必遷延不進。那時我出奇兵,先克南昌,以傾其巢穴。賊聞之必回兵來援,我卻先以精兵屯於湖口,安慶知此消息,必出而擾其後,我卻邀之於前,賊必成擒矣!此孫子救韓趨魏之計也。」王公大喜道:「先生妙論,不亞孫吳,敬服,敬服!」悉如其議。不數日,探得寧王果舍安慶,統兵往下之信,王公遂密遣一將,率兵三個,疾趨豐城。於三更時分,易其旗號,詐稱寧王差回催糧之兵,賺開城門,因而取了豐城。即以大兵繼之,進圍南昌,設奇攻打。
再說寧王宸濠,見攻安慶不下,從李士實之計,留兵攻安慶,自統大隊直趨南京。前隊韓原舟至李陰河,即聞李巡撫親督大兵,屯於采石磯,又遇一路有史牌雲,朝廷差太監總兵等官,統兵十餘萬,將到南京;又調湖廣狼兵,水陸並進,俱到安慶取齊。原來此係李巡撫密發間牒、火牌,虛張聲勢,以為疑兵之計。宸濠信以為真,遲疑不進。忽又有豐城敗兵至,報稱王巡撫遣兵,賺開城門,破了豐城,九江、南康俱已攻陷,胡寧降亡,朱瑞已投降了,目今圍南昌甚急。宸濠得知此信大驚,即令回兵,解卻安慶之圍,疾赴南昌。楊銳在城上見逆兵亂動,師無紀律,知其有變,即開西門率兵駕舟掩襲,身先赴戰。韓原部將許賓挺槍來迎,戰不三合,被楊銳一槍刺下水去。韓原駕快船回身來救,未及交鋒,被楊銳一箭射中肩窩,抽兵即回,大折了一陣,楊守備追至黃石磯而返。是夜,逆兵屯於黃石磯,宸濠問此處是何地名,左右答曰:「黃石磯。」江西人黃與王同音,宸濠聽了,驚駭道:「有何美哉,我當失機於此。」令即拔營開船,天明舟抵鄱陽湖,正遇南昌敗兵云:南昌已破,眷屬盡陷,王守仁親統大兵,已抵湖口。宸濠心膽俱碎,惟哭而已。李士實道:「後有追襲之師,退既不可,惟有進兵死戰,存亡在此一舉!」即督舟前進,望見湖口戰船,如蟻而來。看看相近,只見王巡撫陣內,先鋒金節駕快船二十號,帶領精銳,望陣上殺來。兩下喊聲大舉,逆將韓原,雖昨日中了楊守備一箭,自恃驍勇,挺槍來迎,大戰良久,不分勝負。那指揮金節,是王巡撫標下第一員虎將,只因所駕小船,敵高大仰面而戰,急切難勝。此時殺得金節性起,趁著韓原一槍搠下,即撇了手中的槍,帶住韓原的槍,大喝一聲,騰身飛上賊船,掣出腰刀,韓原措手不及,被金節一劍揮為兩段。眾兵俱擁上賊船,賊兵盡皆拜降。金節復率兵殺入中軍,來擒宸濠,此時眾賊聞巢穴已破,先自喪膽,那裡還有鬥志!金節左衝右撞,如摧朽木,賊兵殺死者不計其數。李士實正在中軍船上,指揮兵將督戰,被金節一箭射下水去。宸濠見大勢已去,忙下小船,帶了親隨,思量逃脫,正遇王巡撫大隊下來,被副將詹達活捉過船,盡降其士卒,收兵班師,當時諸將各自獻俘請功。呂人表一家俱在俘中,遇奇知道,即苦懇王公道:「呂生忠義之士,素曾哭諫,逆濠不從其言,只因在其掌握,脫身無計,並非甘心從賊者。且與晚生訂交生死,素叨其恩惠,乞明公開一線之恩,釋其生命。使首歸於故土,則晚生亦沐再造之德矣!」王公道:「論國法,則叛黨無祝網之條,念私情,則又難拂先生之命,然耳目眾多,斷難明釋。他乃金指揮名下解到的,當令他縱之便了。」遂密傳金指揮進署,吩咐了。遇奇自己不便出去與人表會,將銀百兩,托金節送與他作盤費回鄉,金節自去放他,不提。王公將宸濠囚於浙省,時值朝廷差內官張永至浙,王公即以逆濠付永,再上捷音。朝廷敘其功,加封新建伯。王公未上捷音之先,以遇奇功大,欲為之題請。遇奇辭道:「晚生曾經依傍寧藩,只因為國家事,不得不發其逆謀。若因之以為功,而圖富貴,即為不義之徒,晚生斷斷不為也。」王公甚嘉其忠厚,益相敬愛,從此在署,王公日與遇奇飲酒,賦詩。
忽一日閒談之際,王公問道:「貴鄉有鄉紳富珍卿者,先生必然知道!」遇奇道:「老先生何以問及?」王公道:「是學生敝同年,且意氣相投,頗稱莫逆。可惜遭了意外之禍,遠戍邊方,止有妾生一子尚幼,相傳此子被家人拐遁,未知真偽。後來劉太監必要追究此子,連累山東撫院,也是敝同年,為此事降調了。通行嚴緝,此子終無下落,先生係同鄉,定知其詳。」遇奇歎口氣道:「晚生深切知愛,不敢不以實情相告,其實就是家岳。」王公愕然道:「是令岳麼?這又奇了!但學生頗知富年兄家事,他止有一位令愛,令坦卻姓鍾,並無第二位令愛,怎麼先生又說是他令坦?」遇奇起身作一揖,道:「晚生一向見欺,多有獲罪!晚生就是鍾奇,賤字倬然。」王公連忙答禮道:「一向失敬了,請問為何改姓更名,而得至江右?此處又該稱鍾倬然了?」倬然便將丈人寵用刁奴,賭氣出門,後在山東探信,遭沈姓欲害,虧了尚義救脫,並遇屈淵引至呂家,前後說了一遍。王公道:「原來有許多周折,那姓沈的與先生有何仇恨?倬然道:「與之素昧平生,至今不解其故。如今帶在此這個人就是尚義,當時初到呂家不好說,所以權認主僕耳。」王公道:「不意小人中乃有此仗義之流!但可知令舅果然何在?」倬然道:「晚生離家,在家岳遭變之前,總此事一些不知」。王公道:「以故人之婿,而適成知己,正恨相逢之晚。但先生離家既久,前程必然棄了?」遇奇道:「一青衿耳,何足重輕。」王公道:「以先生之才,取功名如拾芥,幸遇學生,當助一臂。明年正值鄉試,當與先生援例北雍,〔方〕可入場,倘得著鞭,不在一□□知。但劉瑾尚在,還須按金姓隱名,不可不慮。」倬然稱謝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