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 黃毛公護番再寇
那毛公被火燒得皮毛皆爛,又被真人遣召天兵,追趕不已,遂變作一蟲,藏於溺池畔青草之上,天兵追遠不見而回。毛公心驚未定,不敢出首,臭氣薰蒸,實受不過,乃輕緣向草尾視之,卻被狂風一吹,墜於溺池之中,身首俱沒,盡力一躍,才得上了池畔,一身中穢濁,臭不可言,欲入清水洗淨,則渾身糜爛,痛不可當,只得取青草略拭,坐於石岩之上,腹餒氣竭,乃仰天歎曰:「吾向者將兵數萬,曾經此途而過,數日而抵同關,一戰而擒二將,彼一時也,何等氣勢,何等威風。不想今日復經此途,片輪不返,只卒無還,不回西國,四顧無依,倘回去,就使西國王憐我而收之,亦何顏再受其報賽之勤?」歎畢,不覺淒然淚下。
正躊躕不決,忽塵頭起處,一簇人馬飛奔而來,嚇得那猴魂飛魄散,歎曰:「今如追兵再至,則吾命休矣!」翻身欲走,見來人馬已近,回視之,見是西番旗幟,心中略安。須臾眾至,乃酋長噠阿生也。猴一見便呼曰:「酋長從何處而來?今欲何往乎?」現了真形。阿生見其皮銷肉爛,鮮血迸流,急下馬扶之曰:「何將軍形銷而至於此也?陀摩尼將軍今何在乎?」猴歎曰:
休說陀摩尼,鶴唳猿亦悲。
大同經火燄,肉爛復銷皮。
噠阿生聞言大驚,曰:「國主得將軍捷報,喜之不勝,恐師久糧乏,故特遣某齎送餱糧,不意全軍覆沒,無一生還,奈何,奈何!」猴曰:「吾本欲以身扶爾國,孰知反為爾國傷吾身,吾不任德,爾主亦不可任怨。爾可回報國王,我今再投強大之國,倘有機會,必為爾報仇。」噠阿生曰:「勝敗乃兵家之常,何足為恥。倘將軍自此而他投,使國王知之,不罪生之不善挽回者乎?況西番雖小,亦足以王,將軍若肯回國,與王再振復仇之師,捲土重來,則今日之喪敗,未必不可不以一旦復也。烈烈轟轟,豈若匹夫匹婦之為諒哉!」猴不言,久之乃曰:「今恐國王之不信我也。」噠阿生曰:「國主尊將軍如天,敬將軍如父,倚將軍如太山,寧失數萬之眾,而不願失一將軍。」語罷,噠阿生強與一馬乘之而回西番。番王見說情由,與猴相向大哭,欲殺漢二將,左賢王止之,番王曰:「吾誓不與漢共戴天矣!吾番雖小,悉率國中之眾,尚得三萬餘驍勇,可當漢兵之十萬,吾何畏彼哉!願將軍輔吾志。」由是盡點番眾,得了三萬,即日離了西番,直向漢朝進發,不數日,兵寇大同關。
李將軍正與二郎相議,謂:「今日番兵盡無一生還,獨有妖猴得脫,此怪尚在,番王必傾國而來,第未知捷報上聞,朝廷旨意何如,二將未歸,即盡虜眾而殲之,亦未足以雪吾中夏之恥也。」議論未巳,守隍小卒忙報曰:「西番復舉兵入寇,直近關西下寨,勢甚猖獗,望將軍急有以御之。」李謂二郎曰:「丑虜果來,信不出吾兩人之所料矣。但此來銳氣比前為倍,敵之之策,宜更加詳焉。」二郎曰:「番之所藉者猴,猴技止此,吾見其肺肝矣。今日之來,是天所以益其疾而速之亡也,豈能為害哉?將軍且整其行陣,戒其師旅,只一戰之間,定斬妖猴於陣前,縛番王於麾下,以振上國之威,以創蠻夷之志。」李大喜,即下令明日出戰。
二郎是晚復禱於真人,真人應期而至,乃謂二郎曰:「國家之威,可為振矣;蠻夷之氣,可為喪矣,則聖兄之功勞,不為不大。番王忿怒而復來,勝雖不能勝,然須留其遺種,使數百年之後,多事之秋,人知吾兄有徵西之功。且妹觀天意,即未欲盡滅西番。況二將在番未歸,倘死彼國主,則彼國愈怨愈深,亦非所以保全二將之道也。」二郎曰:「妹自離北天,下游凡界,夙夜寤寐,無時而不在於妖,恨不得旦暮殛之,乃所甘心。今既見之,此正遂願之秋也,而顧縱之何哉?」真人曰:「妹非謂妖之顧可縱,第謂勝蠻之時,其殺戳不必太重。如前日盡數萬之眾,無存片甲,禍亦太慘矣,若猴自不能逃焉。」語畢而去。二郎記妹之言不忘。
次日,兵出大同二十里,諸將畢集。李下令曰:「西番數寇我邊境,虔劉我人民,羈縻我大將,罪則大矣,惡則極矣。前懲而不知悔,覆轍而思再蹈,此天誅之不可少留,罪人之所當必得者也。爾諸將士,務宜同心協力,報國勤王,或當其前,或絕其後,或攻其左,或夾其右,只輪不許西返,片甲不許生還,以表數百年侵犯之罪,以絕千萬世竊發之虞,以示大小夷侮慢之鑒,此萬全之策也。」二郎諫曰:「兵以驅敵為勝,以不殺為威,昔吉甫薄伐,至於太原,詩人誦之,聖人取之,萬世稱之。西番之性,自五帝所不能臣,三王所不能服,即以我世祖武皇帝之威靈,東除西掃,南蕩北滌,亦是為一大治之,使不復再來,亦未嘗盡其種類而盡殲之,使傷吾生生之德,覆載之仁。前日一戰,數萬番兵,盡為灰燼,已為楚痛矣。明日得勝之時,小道願將軍惟驅除之使去,如逐犬羊然,勿縱兵掩殺。此將軍莫大之功,即將軍無量之德也。」李曰:「法師之言是矣,然吾亦非以殺人為快者。但丑虜之性,小留寸氣,必思再逞,此俗所謂斬草留根,雨滋復發者也。」二郎曰:「華夷類異而性同,中國有聖人,蠻夷回心而向化。以此觀之,則夷之服逆,實我之治亂有以啟之矣!」李改容謝之曰:「法師所言,乃仁人之言,其利溥哉。雖然,吾聞俗云:兩虎相鬥,必有一傷,兩敵相遇,勢不俱全。若盡以不殺為務,則果可以制挺而撻之使去乎?」二郎曰:「苟將軍之令行,小道自有不殺之威。」李曰:「信如此,吾可以無憂矣。」即傳令諸營曰:「今日會戰之時,許進而不許退,許擒而不許殺,許驅逐而不許窮追,遵者膺厚賞,違者受顯戳。」
令行畢,二郎即向陣前排成八卦陣,分守已定,仍令先鋒黃金、朱紫各領雄兵一千,受密計而去。二郎同李將軍營後建一高台,端坐其上飲酒。那番兵聞漢兵成陣,空壁而來,遠望高台,見二人並坐飲酒,想是將帥,引兵直取。左邊衝出黃金迎戰,不一合,金敗走。右邊衝出朱紫迎戰,戰不二合,紫又敗走。賊縱兵趕之,黃金、朱紫兩名齊戰,且戰且走,將番兵誘入圖中。二郎在台上觀見番兵深入,輒手畫一符於掌中,以口吹之,遂變為翻山覆海之陣,只須臾間平地水深三尺,將番王圍於陣中,見四顧皆壁立高岩。猴知之,正欲來破陣,被真人云頭驅起雷電霹靂,猴抱頭掩耳而逃。番王困於陣中,捨命殺去,向東,二郎台上以扇東指,則東邊飛沙走石;向西,二郎以扇西指,則西邊草木皆兵。自午至申,殺不出重圍。李乃於台上大呼曰;「降則生,不降則死。」番王大怒,直殺上台,二郎以扇一指,台上矢石雨下,番王急退,馬遭跌陷,將番王掀倒於地,遂被生擒,綁送上台。李下令盡將所獲番眾放歸,不許妄殺一人,只將番王械帶回營。有詩為證:
大將膽雄豪,真人法力高。
旗鼓山河動,攻殺番王曹。
麒麟原有種,螻蟻岜能逃。
呼邪探稽顙,百二靜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