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試卜爻偶得凶信 特求救別有生機

  詩曰:
  只道周公八卦靈,桃花破法更奇人。
  強中又有強中手,指破迷津救老彭。
  話說周公不與彭剪卜卦猶可,今這一卜了出來,只唬得周公呆了一回,面色改變,半晌方才轉了過來,兩眼直視著彭剪,不止的點頭,大有歎惜之意。彭剪在旁一見周公占了卦,半響不言語,竟有悽慘之形,不免吃了一驚,問道:「公爺!莫非此卦凶多吉少。何不說明,使彭剪防避取吉如何?」當時周公長歎-聲,道:「孤從來卜卦,並無隱藏,定必直言判斷。孤既與你推詳卜了,豈有不說明之理?你今這一卦,不但主卦凶象,連性命也是不能保的。此乃天數大限,只在三日內下午這一夜丑時五刻正三分的時候,就是你的歸陰之期也!必先要頭痛,然後吐血而死。可憐你侍候孤多年,為人一生忠厚,孤今日竟似袖手旁觀,不能救你!」話言未畢,不覺落下淚來。呀,自古螻蟻尚且貪生,彭剪一聞周公之言,真唬得魂飛天外,魄散九霄,「哎喲」一聲,竟坐在地下,半晌,哭將起來道:「公爺!此卦果然是真的麼?」周公道:「孤豈有欺你?你侍候了孤一輩子無別,又無一些好事與你,今與你白銀十兩,趁著大限未臨,你去歡歡喜喜多吃幾杯酒罷!你一切後事,自有孤與你辦理。且放心,不必慮著後事!」說罷,便叫人去取出白銀十兩,即交與彭剪。但彭剪素知周公的神卦萬無一失,今日見他如此,知是真的,便雙膝跪下,道:「公爺!卦內既有此大凶,何不救救彭剪?」周公道:「人之死生大數,孤焉能救得你?快快拿銀子去,外面散散心煩罷!」
  彭剪久知周公硬性,料知不能哀求,即再求也不中用。隨即接了銀子,氣悶悶的低著頭兒,走出大門,把銀子帶在腰間,就往一個大酒肆去,揀一方好座位坐下。彭剪叫酒堂的打了兩角好酒,切來幾味上菜,獨自一人自斟自飲。一面飲酒,一面暗想,想道:「今日我還是個人,再過三日就是個鬼了。好生沒趣也!」想到此間,不覺下了幾點淚來。當日酒堂的認得彭剪,一見他如此,便問道:「彭老爺,許久不來飲酒,今日來時為何悲淚?大約是公爺不開卜市,你老人家無錢鈔使用耶?」彭剪見問,即道:「不是為此,我別有心事。」當下悶悶,又是連連吃了幾杯。常言道:酒入愁腸容易醉。彭剪還未吃完了這兩角酒,已是大醉,還了酒錢,不覺東倒西歪的撞回自己府中。進至自己房門,一翻身便和衣倒在牀上,就呼呼鼻息,已睡了一夜。
  到次早醒來,又想起死期在邇,不由的又流了好些眼淚,慢慢的起身,坐在一張椅上,又自言:「周公之神卦是准的,不差分毫。但想人有了死期,豈能逃避脫麼?我到不如再去戲樂!只恨他早不告訴我幾天,多幾天快樂也好。」便換了衣裳,也不進裡廂伺候,扣了房門,又往街上而去。門上的人見他近今兩日無精無彩,出入皆是低頭不語,不知為著何故,又不好去問他,只背地暗中言論他。
  再說他一出了大門,又往別處酒肆去,一路上想道:「石宗輔,周公算他是死,他竟不死。今日又算我是死,想必竟死?然真死、假死?或者真死的,也學石宗輔假死,也未可知。」忽又想起:「算他死在破窯中,若不出恭,跑出外面,必被牆瓦覆壓而死。想他是被壓的,可以得脫而生,我是吐血的,怎樣躲得過?」想到此處,不由的在路上落下淚來。正自悲淚,忽肩上被打一下,只道是催命的來了,這一驚非小!即道:「這樣快就來了?」回頭一看,見是一個人兒,定神一看,原來是石宗輔。
  但這石宗輔在路上後行,見彭老自歎自嗟,或低頭,或仰天,若有不勝所思之狀。他即趕近,拍他肩一下,道:「彭老爺,你想的什麼,這樣行景?」見他兩淚交流,道:「奇了,到底為什麼呢?」彭剪見問,流淚道:「一言難盡,好兄弟,你往那裡去?」石宗輔說:「回家去。」彭剪道:「好,我與你同路。」二人使同著走路,一程笑笑說說。也是事由天定,彭剪忽然想起,暗道:「前者他不死,公爺說其中必有緣故。或者他有救解之法,也未可知。況且,我一人吃酒也沒有趣,不如買些酒菜到他家裡食,求求他。倘有解法,化凶為吉,亦未可定!」便走至一個市頭,便立著道:「兄弟,你出外回家,並未曾和你吃過酒,與你談談。今日事情順便,買些酒菜到你家,煩老嫂與我燒好,我們弟兄坐坐,如何?」說罷,便拿些銀子,買了些酒菜。石宗輔攔他不住,只得憑他買了。
  二人提著菜,喜洋洋來到了石家門首。石宗輔叫開了門。石婆子見是老彭到來,便笑道:「彭老爺,你好呀!為何又買許多菜饌呢?」彭剪道:「老嫂,道你與我們久交故知,我要與兄弟吃杯酒,談談心事。」石婆子接了菜進去,自己下廚燒炒。
  這彭剪與石宗輔坐在堂上閒話。但石宗輔見彭剪的語言來東一句,西一句,有頭沒尾,心中動疑。暗道:「莫不是周公叫他來打聽事情不成?他來打聽,此事到要提防!」不多時,菜已弄熟了,石婆子叫兒子搬了出來。彭剪又請石婆子出堂,同坐就席。彼此推了一回,方才坐下。彭剪親自斟酒上杯中,一連飲了幾杯,菜又食過幾碟。那彭剪不由的流下淚來。石婆子見了,心中不明自,即問道:「彭老爺,你有什麼心事?何故飲酒下淚?」彭剪只是搖頭不語。石宗輔笑道:「彭老爺,弟兄吃酒是歡樂之事,何故悲傷起來?其中必有故也!兄長難道是受他人之冤氣?」彭剪道:「兄弟有所不知,我心頭實有急事,因此下淚。」石婆子道:「彭老爺,你到底有什麼事?是真是假?如此悲傷,何不告訴我們聽聽?」彭剪道:「老嫂不要提起!我今日是個人,明日四更天就是個鬼矣,再不能見你們母子了!」說到此處,不由眼淚如梭子漂落下來。
  石氏母子二人連忙問道:「這話從何處說起?」彭剪便把周公替他起卦,說知大凶,今夜四更時分要吐血而死云云,說了一遍,又言:「老嫂,我想周公的卦乃萬不失一的,只怕我的大命真個難保了。因此在路上遇了石兄弟,想起他前日是死裡逃生,必有個方法,要求你母子教會我,得脫此災厄,真是我彭剪的活命恩人矣!」
  石宗輔起初只道彭剪受了周乾之命,前來打聽桃花女之事因,今聽他言卜卦,又言明日准死,直哭得流淚千行,也引動起他流淚,他的母親也陪著流些眼淚,想想自己,看看他人,由不得也傷心起來,道:「周公爺的占卜實在靈應,那一晚我在破窯中,若不聽見我母呼喚,我若不走出外來,便准准的壓死在裡頭。他今說你明日四更要死,只怕又應驗也!」彭剪道:「兄弟,你在這破窯中,如何聽得見老嫂呼喚?」他這句說話,說得石宗輔啞口無言,兩眼直視老彭。彭剪見此光景,知有因緣故。他怎肯錯過機關?急忙立起來,向著石婆子一揖道:「老嫂,可憐恤憫,教教我個法兒,救我性命,沒世不忘!」石婆子道:「那有方法救得人性命?」彭剪見他推卻,即忙脆下道:「老嫂,自古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圖。」便叩頭如摘蒜-般。石婆子連忙喚兒子扶攙起,道:「你想老身如何能教人之命?我孩兒是有個人救他,給個方法,我兒才得不死在破窯中。他再三再四叫我不要說出他的名姓,恐怕你公爺知道了,要與他鬥氣!」彭剪聽罷,猛然想起道:「老嫂,可是個陰人教你個法兒麼?」石婆子聽了大驚,不覺失色。
  不知石氏母子肯說出任小姐否,未知如何可救老彭,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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