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第四則 盲兒宛轉雪奇冤
卻說張真兒坐在灶下,側耳聽見二人吵鬧,從前老底聽得十分明白。到了次日,捏根拐兒,走到一個親眷人家,央他寫了兩張狀子,懷在身邊,連忙尋到黃龍寺裡去見靜空。
適值靜空正在山門前與人講話,見了真兒叫道:「外甥何來?」真兒聽見是靜空聲口,上前作揖,欲待開言,恐人聽見,又住了口。靜空也防他說些甚麼,一把扯了,直到自己房裡,問道:「你來何干?」真兒道:「外甥特來通知舅舅,你昨日與母親廝鬧,卻被鄰人得知,都說舅舅謀死父親,地方保甲要出首哩。」靜空忙了手腳,想了一想,對真兒道:「我如今也顧不得了,明日我到縣間,先出首一狀,說你母親謀死丈夫。」真兒道:「若還如此,舅舅洗得乾淨,只是難為了我的母親。」靜空道:「只要光鮮,那裡顧得!」真兒問些父親死的來歷,靜空一一告訴。兩人說了一會,送真兒出了山門。
到得家中,真兒便大驚小怪。春娘問他何故,真兒道:「適才走到門前,只見東邊也說張大娘謀殺丈夫,西邊也說柳春娘謀死老公。孩兒問道:『你們從何而知?』眾人道:『你母親將繩縊死,屍骸丟在江中。』」春娘聽了這些說話,果然一字無差,沒法起來,千求萬告要真兒生一計策,以免此禍。真兒故意不說,當不得春娘哀求不過,哭將起來,就倒頭下拜。真兒連忙扶起道:「母親不必慌張,我且問你,這舅舅你還是要與他來往麼?」春娘道:「這樣人,還要說什麼來往不來往!你母親被他玷辱,父親又被他害了性命,我恨不得將他茹毛飲血,方出此氣。」真兒道:「如此我們先去出首一狀,說舅舅謀死爹爹,方好保全母親之罪。」春娘道:「這個有理。」真兒也將父親的形跡,細細盤問。春娘不打自招,卻也與靜空的口詞一樣。
到了次日,真兒將一張狀子與春娘遞了,靜空也去遞了一張。那縣官看了這兩張人命狀子,你說他害,他說你謀,其中必有原故,立時出簽,拿這兩個原告聽審。不一時,都已拘到。錄了口詞,卻也都辯得有理。問道:「你家還有何人?」春娘道:「家中只有一個瞎子。」縣官即拘張真兒訊問。
真兒一到堂上,竟不開口,也遞一張上去,即是告這兩個的。縣官看得了然明白,竟要這兩個原告供招。二人你推我,我推你,推個不落地。縣官把靜空夾了一夾棍,打了五十敲;春娘拶了一拶子,打了三十個過船釘。兩人受痛不過,只得招了個奸。那殺,既無屍首,又無兇器,縣官也不好定罪。放了夾棍、拶子,帶起明日再審。三人一齊趕出。
走到一個空隙之處,春娘對靜空道:「我們到被真兒陷害了。如今事已至此,奸是招了,那殺是招不得的。若還再要用刑,只好推在楊老實身上。」二人計議已定。
到了次日復審,縣官又要用刑,二人竟將楊老實一口咬定。縣官出了火簽,立時拿到。也夾了一夾棍,楊老實只得招了,是扛入江中死的。縣官叫收監定罪。就取一面雙連枷兒,枷了這奸僧淫婦,遍遊四門。
不說柳春娘的風月冤家。且說張颺自江頭遇著施、布二人,同到山上。見了寨主,即忙行禮。那寨主名為鳥山大王,為人到也溫雅,絕無一些強盜的氣味。一見張颺跪下,慌忙扶起道:「你是個仗義之人。今日遭此顛沛,且寬心住下,容當與你報冤雪恥。」看了一坐座兒與他坐下。茶罷,即設席以待。兩人一見如故,遂成莫逆之交,即拜為軍師之職。張颺是個來得的人,與他搗鬼出些告示,票些押條,寨主十分樂意。過了月餘,即差數十名嘍囉,到張颺家裡拿這兩個人來,聽憑軍師煅煉。
這些嘍囉領了將令,俱扮作百姓形狀。行了數日,已到富順地方。打聽張颺住處,到了黃昏,便打門進屋。四下搜尋,並無什麼和尚、婆娘,走到灶下,只見一個瞎子睡在那裡。一把扯將起來,問道:「這裡有一個和尚並一婦人,至那裡去了?」真兒睡夢醒來,打頭不應腦,答道:「和尚、婦人枷哩。」嘍囉道:「家裡沒有。」真兒道:「他枷在城裡。」嘍囉道:「張颺明明說在城外,何曾在城裡?」打真兒一個嘴巴,驚得睡夢才醒,耳朵裡聽見說什麼張颺,連連問道:「你們方才說什麼張颺,敢是見他麼?」嘍囉將張颺的來歷,說與他聽。真兒方曉得是強盜,因把這兩人的事幹,說與嘍囉得知。嘍囉道:「既然如此,我們將何回覆大王?」一人道:「就將這瞎子去便了。」真兒哀求道:「小人正要與這兩人做個對頭,若拿了我去,他們的罪就輕鬆了。」
眾嘍囉只因無物可為折證,倒躊躇了半晌。只見手中火把已過,眾嘍囉慌了手腳,沒法擺佈。一人道:「弟兄們,莫要慌張,我且說一個故事與你們聽。」眾人道:「什麼時候,說些故事。」那人道:「說了故事,就有火把。」眾人見說故事有火把的,只得洗耳恭聽。那人道:「當初三國時節,關雲長同甘、糜二夫人降漢,住在驛所。曹操差人餽送下程,其餘俱備,惟有蠟燭,只得一枚。這是曹操見他隻身陪著兩個□□□的嫂子,故行此計。誰知雲長是個智謀□□的人,他見燭影將殘,即把那驛中的壁落盡行拆毀,將那些竹片放起火來,燒了一夜。這叫做焚燎之策。我們如今沒火把,四面皆是,何必躊躇?」眾嘍囉聽說,登時□□□□,拆了無數,縛成火把。只見拆到一個壁廂,骨碌碌一件東西滾將出來。大家一看,卻是一面鏡子。真兒聽見說是鏡子,就對眾人道:「大王們不要煩惱,這鏡子是我父親打魚得來的,你可拿去與父親看了,便是折證。」眾嘍囉背了鏡子,竟自去了。不題。
且說張真兒聽得父親下落,想道:「若還我不去問他討人命,這楊老實如何出頭?如今且作□□,背上書一黃布『為父報仇』四字,沿街求討。」不料生意甚是興旺。你道為什麼緣故?只因背上有了這個大大招牌,人人道他是個孝子,銅錢銀米,到掙得衣食豐隆。
一日,走到一個荒僻去處,只見三個人叫定了真兒道:「你為父報仇,我們如今要拿你去處死哩。」真兒道:「你們是什麼人?」三人道:「我們是官府差來的。」真兒道:「我正要伸冤,就同你去。」三人道:「你若同去,自分必死。不若你不報仇,我們放你逃生去罷。」真兒道:「我這恩父死於非命,今日之冤,雖赴湯蹈火亦所不辭。我只伸了這冤,死亦瞑目。」三人見他孝意諄諄,雖將言語試他,竟不可解,便道:「你這孝心果然真實,只是雙目不明,難以作事。我們有眼藥在此,將你兩眼點開。」真兒歡喜道:「若得如此,我真兒得見天日了。」三人將他兩眼一點便開。真兒定睛一看,卻是三位道人,連忙倒頭下拜,到磕了七八十個頭。走得起來,三人都不見去向。真兒又驚又喜,想道:「必是三官大帝,憐我孝心,特來救度。」便丟了拐兒,散步而行,好不快活。
只是楊老實自受了這番苦楚,坐在監中,親人也不見面。家中止得一個十四五歲的女兒,又是嬌嬌滴滴,獨自在家。幸喜間壁王婆過來陪伴。楊老實在監□不想回家的日子。不意張真兒兩眼光明,討飯生意順利,討來的先送到監中,待楊老實吃了,然後自吃,朝朝往來,未嘗間斷。若有銀錢多餘,就拿去與他的女兒買柴糴米。虧他一人到養活兩口。不題。
且說這些嘍囉,將了這面鏡子回到山上,覆了大王。又去見張颺,說明此事。張颺收了鏡子,放在房裡,□□進房歇宿。只見許多仙人魚貫而入,望□□□□□□□□□不自能解。想了一夜,次日即說與鳥山大王聽,大王歡喜道:「聽先生所言,這必是寶貝了。如今夔夔宰相差人畫影圖形,遍地挨查,如有摩仙寶鏡獻上,即以小姐妻之。先生何不將此鏡獻入,博個功名富貴,也未可知。若只在此山中,終無了日。非是小將見辭,實為先生籌劃。」張颺暗想,魂遊月老宮中所說之事,與今符合,即便應允。
二人商議已定,次日即差兩個嘍囉,背了鏡子,備了行囊,鳥山大王送了五十兩贐儀,辦了一席餞行酒,親自送到十里長亭。握手(下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