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第四則 樵夫遇鞫得團圓

  卻說郭公子帶了多人,寫下手本,差家人進稟知府。知府升堂,將這婦人嚴刑拷打,一一招成。不容時刻,發在十字街頭梟首示眾。將虎皮給與郭公子酬榮。公子差家人到飯店,算還飯錢,收拾行李,帶了珍珠小姐,望福州任所進發。不題。
  且說那蕭道延坐在那鐵嘴崖上,忽然身子十分痛楚,頂灌熱油,大叫一聲。開目看時,只見身傍草深三尺矣。蕭道延道:「我一時邪念,魔頭到來,不覺閉目坐著,做了兩年罪過。前前後後,想來不勝駭異。難道我魂夢所致,世間的人果被我害不成?」便往村坊城市,逢人便問,尋蹤覓跡,果然與夢中一毫不差。依舊回到山中,心下十分懊悔:「害了數千生靈,如何得成正果?這個鐵嘴崖邊,下有萬丈深潭,不免投入崖中,粉身碎骨,以謝蒼天。」將身一跳,半空之中白雲一朵托他上來,白日飛升去了。蕭道延到了此時,已曉得這些被虎傷者,都是一定之數:「上天不過借我形骸滅卻,與我無乾。」逍逍遙遙,自在而去。後來這張虎皮,又成就了金玉夫妻完聚,這是後話。
  且說珍珠小姐虧得道士替他脫去虎皮,與金玉成了夫婦。金玉雖有積蓄,卻無生息,□逐日消磨,故此門前開下一個酒飯鋪兒。這日金玉正在城外討賬,傍晚回來,不見珍珠小姐。訪問鄰里,俱說他親兄抬去了。金玉想道:「他向來說父親是個知府,哥子是個秀才,如今得知他抬到那裡定止,教我何處尋覓?我們又是無媒無聘的夫妻,就是尋著了,他沒得還你,你也無可奈何。或者小姐不忘恩義,後來有日相逢,也未可知。」終日啼哭,不在話下。
  且說郭宗賢公子,捉了虎妖,得了妹子,拿了虎皮,三樁俱是意外之喜,大家取路而回。一路想著關爺詩句甚深,事後方露。末句水畔雞飛是個酒字,妹子卻在酒店相逢,十分靈驗,不勝歡喜。只有珍珠小姐,他只道父母就在近邊,隨了哥哥回去,相見一面即便歸家,誰知行了十餘日尚不下馬,心下十分懊悔。早知如此遠別,丈夫也該說聲,箱籠也不曾關鎖。一路躊躇未決,不覺已到府門,公子一同進衙。父母見了女兒,悲喜交集。珍珠小姐把月宮遇虎的情跡說與父母得知。公子也把途中擒虎的機關,說與二親知道,各各稱奇不已。
  且說一個吏科給事,姓朱名藎臣,夫人陶氏,年過五旬,生有兩位公子、一位小姐。公子長的名朱鈺,次的名朱珏。朱藎臣新發時,曾選到青州去作理刑,家眷途中遇盜驚散,朱鈺不知去向。朱珏時當議婚,郭仙公已將珍珠小姐配與朱珏。六禮既成,三媒已就,只待吉期便過門,□□□□□□□夫一婦,道:「如□一□,我豈□□□□□□□□□□□夫。我已在父母面前再三□□□□□□□□□□□□□。得一個計策方解此圍。□□□□□□□□□□□□,晚間小姐假作心痛,十分叫□□□□□□□□□□道:「這是孩兒為虎時的舊□,只要□□□□身上便止。」夫人即將虎皮蓋了,小姐痛聲方住。自此數日,時刻在身。
  到了吉期,花轎已來,小姐打扮停當,夫人將虎皮墊在轎內。小姐上轎出門,仙公作送,迎到朱家。小姐將虎皮穿好,念起神咒,只待儐相掌禮,諸親揭起轎簾,小姐竄出轎來,幾個虎跳,竟出大門而去。驚得諸親躲還不及,俱各說異。郭仙公氣得沒法,眾人面面相覷。外人不解,郭仙公也不便說出前因,只好隨著眾人推個不解其故,席也不止,竟叫打轎回衙。諸親也不敢強留,當下告別。朱藎臣道:「這個分明是老郭欺我,我須計較參論一本,才氣得他過。」眾親道:「別樣可假,這老虎如何假得?」朱公想來想去,實是沒理會處,只得罷了。
  且說珍珠小姐,既出了門,便越城而下,一路如飛,不消幾日已到處州。脫去虎皮,來到自己門首。金玉在店中看見小姐,連忙出來迎接,歡喜不勝。小姐到家將前事說了一遍。金玉道:「難得小姐深情。只是卑人庸陋之夫,不堪為黃堂太守的門婿,如何是好?」小姐道:「既訂白頭,何論貴賤!」正是新婚不如遠歸,兩人一夜歡娛,自不必說。
  且說仙公做了送親回來,氣得十生九死。夫人見女兒依舊變虎去了,不勝悲泣。公子道:「二親不必愁煩,不如且著一家人,依舊到處州酒鋪內訪他,或者他不願更嫁,依舊隨原夫去了,也未可知。」即著家人出門,一路無話,竟到酒鋪內來,對店主人問及小姐之事。小姐坐在裡面聽得了,叫家人進內。小姐對家人問了父母的起居、別後的情況,家人一一稟明。小姐便叫廚下準備酒飯吃了,次日即打發回家。
  家人回到府中,將所事一一具告。郭仙公想了,無可奈何,只得與夫人商議,差家人同兒子去搬他回來,庶幾骨肉團圓,不致女兒受那貧賤之苦。夫人歡喜,當下就喚郭宗賢,說知去就。
  公子即便起程。到得金玉家裡,公子見了妹子,金玉也來見了內兄,十分款待,自不必說。公子把父母之命一一說與二人知道。金玉次日就把酒鋪收拾,欠賬一概不討,打疊行李,僱了夫馬,即便登程,一路不題。
  且說朱藎臣得知郭太尊小姐來歷,不日迎接回家,差了許多家人小使,要截其路。果然郭宗賢公子簇擁車馬回來,朱府管家攔定,將金玉並小姐搶了就走。公子隨著眾人追趕,直到朱藎臣門前,看見抬入府中去了。公子氣得沒法,急急回家說知。郭仙公道:「你們且不必慌張。你妹子若從了他。也就罷了。若不從時,他依舊變成老虎會走,那時我們問他討人,看他將何發放!」商量已定,俱各不題。
  且說來人已將小姐藏在臥房,寫了一個名帖,把金玉送在縣裡,要知縣立時處死。家人帶了金玉到縣。知縣升堂,家人將帖子遞上,稟知情由。那知縣叫金玉問道:「你叫金玉麼?」金玉道:「小人原名朱鈺,曾記起父親名氏,叫做朱藎臣。初時曾選青州府理刑。家小到任,途中遇著強盜。彼時黑夜,人皆逃奔,小人迷失在嚴州府地方,一個姓金的人家收歸撫養,故名金玉。」知縣道:「那時有幾歲了?」金玉道:「那時六歲,今年二十三歲了。」
  知縣聽他這番說話,到合口不來,想道:「這個朱老先又來混賬了,一個親生兒子,到教我斷送他的性命。且叫管家,問他就裡。」對管家道:「你家老爺十七年前曾遇盜麼?」管家想了一想,道:「是。家主十七年前選了青州府理刑,家小到浙江嚴州府地方,不見了一位大公子,想是跌入江中死了。」知縣指著金玉道:「你可認得這個人麼?」管家把眼睛擦了幾擦,仔細一看,面龐有些相似,叫道:「你可是我家朱大相公麼?」金玉也認得這個管家叫做朱恩,叫聲「呵呀」。朱恩連忙抱住金玉,知縣就叫管家帶了金玉,歸見家主。朱恩回來(下缺)
  「(上缺)年不見的親人,生離遠別,俱是天生注定,人也無可奈何。只有那伏魔大帝靈詩,到後來般般皆應。」話未說完,不覺月照西廊,東方既白,酒筵告散。正是:
  昔愁妖孽事,今作好姻緣。
  自後朱鈺同兄弟二人延師苦讀,竟成名士,遂登黃榜,曆官銓衡。珍珠為一品夫人,郭宗賢與朱珏亦發鄉科出仕。兩家俱有兒孫,世代綿長,官星顯耀。
  只有這張虎皮,小姐一似珍珠,以為護身寶貝。誰知一放三年,取出如同癩狗,皮毛兩下分離。果然是個無價之珍,不值一文一貫,到為後人笑話。正是:
  見怪不怪,其怪自敗。
  前邊說了一段天道不正的指實,後來又說一段君道不正的攤頭,這個本傳卻是說人道不正家生異端的故事。單只為珍珠小姐,父母若看得女兒平平淡淡,卻也無見無聞,緣何比似嫦娥,直向深山起造廣寒宮闕,剛剛遇著道士魔頭,脫不得他的羅網。幸喜多年挫折,不致淪落匪人。這也是姻緣數定,該在巧裡團圓;會合偶成,卻是奇中生就。這回說話似乎太懸,蘇東坡有云:「姑妄言之,姑妄聽之。」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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