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汪萬鍾上表苦陳情 卞興祖棄尋官識父
話說汪萬鍾,擒了老狐,成了不世奇功,欲將老狐活解進京,仍恐路上逃脫,只得用鍛鍊之法,使人將泥土製成了一個大鼎爐,將老狐放入其中。又按了乾坎艮震巽離坤兑的八卦,四週架起乾柴,鍛鍊起來。一連燒了七日夜,將他鍛鍊的一團白骨。連夜上本,奏知天子,一面收拾班師。天子見本大悅,正欲(原書缺一葉三百六十字)
這強大梁與小聖姑要想佔據江南,西連流寇,以成事業。怎奈一時少了老聖母的神通,不能大展。這小聖姑卻無甚大法術,止有媚人淫欲而已。卻喜得手下有員大將,叫做李全忠,有萬夫不擋之勇。故此只得恃他,在沿海作亂,漸漸入侵江南之處,在海門駐紮。誰知汪萬鍾兵馬巳到,只得遣全忠迎敵,在陣前橫刀躍馬,往來馳驟。汪萬鍾見他驍勇,甚是愛他,意歡收服他。全不是妖人,不須用法,只使人略鬥數合,汪萬鍾遂走回陣中,把號旗一指,遂排成一個八卦陣圖。復走出來問道:「你可識得我這陣麼?」李全忠道:「料你這個孔明八卦圖陣,有何難識。」汪萬鍾道:「你雖識得,可敢來打麼?」李全忠怒道:「無不過按休生傷杜景死驚開八門,我玩膩得,有何不敢打?」遂躍馬挺槍,從生門殺入。殺到裡邊,只見門戶重重,不知向那裡殺出。李全忠在內,左衝右突,再殺不出,一時慌了手腳,被撓鉤搭下馬來,繩索捆翻,解到中軍帳下。汪萬鍾望見,遂走了下來,親解其縛,扶他上坐,道:「適才誤犯虎威,望乞恕罪。」李全忠道:「小將乃被擒之人,萬死猶遲,何勞君侯優待。」汪萬鍾道:「某觀將軍,武藝非凡,計謀出眾,何苦失身匪人,為萬世笑。將軍若肯背暗投明,不失拜將封侯之位。」說得那李全忠無言可答,惟唯唯聽命道:「感君侯不殺之恩,雖粉身碎骨,願效犬馬之勞。」汪萬鍾遂附耳低言道:「如此,如此。」
是晚,李全忠遂換了口口人馬,又帶了數百號舡,上寫著海兵旗號。強大梁認做自家兵船,不做準備。誰知船中俱是燄硝,到船邊一齊發作,燒將起來,又是順風,汪萬鍾領兵四下殺來。強大梁躲在蘆葦叢中,被小軍將撓鉤搭起,解來請功。小聖姑變原形逃走。遂將強大樑上了囚車,解進京去,候旨斬首。
汪萬鍾又想道:「今賴朝廷洪福,妖寇雖平,但我父母住在蘇州,連年荒欠,不知下落。前屢次著人到故訪問,並無消息。我欲親去,奈因王命在身,不敢擅離。只得班師回京,又作區處。」一路凱歌而回,歡聲載道。行了一月有餘,早到北京,遂將兵馬扎住城外。
汪萬鍾同了李全忠到金鑾面聖。皇上見萬鍾得勝回朝,龍顏大喜道:「卿跋涉山川,風塵勞苦,皆寡人之過也。」萬鍾奏道:「臣蒙陛下洪恩,命臣南討。五年之內,經數十戰,盡掃狼煙,元凶授首。一賴陛下洪福,一賴李全忠之力居多。但江南連歲飢荒,居民失所。願降旨捐租省賦,招集流亡。臣今奏過陛下,解組歸田,將本部元帥兵馬印綬納還。願吾皇可命李全忠掌管。」龍顏不悅道:「朕賴卿功力,匡扶社稷,重整山河。正欲與卿麟閣圖名,富貴共之,卿何出此言也。」汪萬鍾又奏道:「臣本一介寒儒,荷蒙聖恩,叨居上第,出授元戎,留滯京師已經十載。但臣尚有年老父母在堂,連年兵火,未審存亡。若蒙聖思,得賜骸骨以歸故里,躬耕南畝,歸養雙親,死且不朽。」皇上見他再三苦奏,只得允了奏章,榮歸故里。
萬鍾又想道:「我今奉敕榮歸,未免所過地方,又要騷擾百姓。不如隱姓埋名,換了道家服飾,一人一騎,惟餘兩袖清風。我不用汪萬鍾名姓,也不用吉夢龍名姓,恐人曉得。不免將吉字改作周字,尋親以盡孝,就以孝字為名。」遂更名散人周孝,即日悄悄起身不題。
再說那卞興祖,自中了進士之後,聽說他父親吉夢龍流落江湖,遂辭官尋父。踏盡了萬水千山,已經五載,只得以賣字為名,到處尋訪,再無消息。因想起叔父吉夢桂住在蘇州,因連年兵亂,未曾去得。今聞已平復,想他也任滿回家,不免且到那邊去訪問一番,或者父親回來也未可知。那知到了蘇州,只見家家閉戶,人跡俱稀。有人說吉家因避荒,已搬去多年。卞興祖想道:「如今這般光景,字亦沒人買,不如且到虎丘去閒步一回,明日再到別處去尋。」看看走到虎丘,只聞鳥雀之聲,並無人影。但見一個乞丐在那邊討錢。興祖便與他兩個錢,因問道:「你們這裡被兵馬炒壞了。」那乞丐答道:「不瞞相公說,這虎丘西首,一片白地,俱是我易家的,連年被這些海賊將房屋燒燬,婦女姦淫,如今連人影也沒有一個。惟存得花子易佑,無室無家,只得在此討兩個錢度日。」卞興祖歎道:「果然蒼海桑田,亦至於此。」他感傷不已,遂提起筆就在那壁上吟詩。
卻說那汪萬鍾,因掛冠省親,不意走到家中,連房屋也不見。他因悲傷不過,也走到虎丘閒步,只見一個少年人在那吟詩。萬鍾也不去驚動他,遂站在後邊,看他寫些甚麼。只見他寫道:
虎溪山峰翠如削,塔影嶙嶙入潛壑。
輕舟搖櫓過其門,雲氣忽從篷際落。
蒼松屈曲幾百株,風雨怒號鬼神攫。
鐘聲低度梵音來,七里山塘破寥廓。
悲哉花鳥亦含淒,劍石生堂游意薄。
後邊寫了「關中卞興祖題」。萬鍾想道:「這個名字我象在那裡看見過。」一時再想不起。卞興祖寫完,回頭只見一個老者在後邊,自言自語。遂將手拱一拱,道:「老丈,得罪了!」萬鍾道:「那裡話,吟詩作賦,原是後生家的事,我們小時節,逐日在這邊飲酒賦詩哩。」卞興祖笑道:「原來老丈也會作詩,何不趁筆就做一首我看看。」萬鍾想道:「少年人最輕薄。他笑我老邁,不會作詩,故如此說。我不免也做一首試試看。」遂接過筆來,就在他後邊寫道:
漠漠江湖無盡愁,獨於汀渚放輕舟,
烽煙不改青山色,簫鼓猶然自虎丘。
一曲吳王歌舞地,半塘明月斷腸樓。
傷時只合尋幽興,眼底蒼茫亂未收。
後寫著「散人周孝題」。卞興祖看了,贊道:「果然好詩.請問老丈,到此何干?」周孝道:「我來尋父親的。」卞興祖道:「又來取笑,你這般高年,難道還有父親不成。」周孝也問道:「尊兄到此何干?」卞興祖道:「小弟也來尋父親的。」周孝道:「你方才詩後寫了關中,如何反到蘇州來尋父親?」卞興祖假意說道:「我原係蘇州,寄籍陝西的。」周孝笑道:「這等說起來,我們都是鄉里了。」卞興祖問道:「老丈既是蘇州,尊居還在城裡城外?」周孝不覺掉下淚來。卞興祖驚問道:「老丈何故悲傷?」周孝答道:「若有了家,到有處尋我父親,因為沒有了家,不知父親到那裡去了。」卞興祖勸道:「老丈既沒有家,又是孤身。老丈要尋父親,小弟也要尋父親,不如同去尋尋,也覺有趣。」周孝道:「也罷,我們二人不免同尋上去。」
在路曉行夜宿,過了幾日,又到揚州。原來卞興祖的繼父在日,曾買一所房子在揚州,往來在此住歇,也有家人小廝看守在內。卞興祖道:「小弟的寓,就在這裡。小弟因尋父,幾年未回。今日老丈可好同到我寓宿了一晚,明日同行如何?」周孝道:「你尋你的父親,我尋我的父親,你是有家的,我是無家的,我到你家去做甚麼。」卞興祖生死不肯放他,扯他同到家中。
卞興祖遂進去,問家人道:「是甚麼人住在裡邊?」家人回道:「是吉老爺家眷住在裡邊。」興祖又問道:「是那個吉老爺?」家人回道:「就是蘇州府同年,吉夢桂老爺。因前年兵亂,曉得老爺有房子在此,故借住在這邊的。」卞興祖喜道:「原來就是我叔父住在這邊。」他遂急急走將進去。只見兩個白頭老人坐在上面。興祖想道:「這畢竟就是我公公婆婆了。」不免上前拜見。只見那兩個老人,慌忙立起身道:「不要拜,不要拜,你是甚麼人走到這裡邊來?」興祖應道:「我非別人,乃是蘭生。自幼父母將我過繼陳家,後又過繼卞家帶往陝西。今中進士,因見榜上夢桂之名,孫兒只認是父親,誰知是叔父,問明白了,方知父親尚在飄泊。今請旨尋親,尚未尋見,不意今日拜見祖父母,孫兒卻是喜歡。」吉存仁老夫婦方知就是蘭生,不勝歡喜,遂同他入內。
且說那周孝在外邊,全不見個人來招接,他忽然聽得裡邊亂喊亂哭,他想道:「人家婦人家見識最淺,看見丈夫帶得個人回來,惟恐要吃他的東西,故此在家相嚷。我原不曾肯來,被他扯來的。如今不免去了罷,倒省得他家裡淘氣。」
他遂走出門來,一道煙竟去了。未知後來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