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老妖狐弄法哄飢民 汪萬鍾天書平劇賊

  話說這老狐,用法哄動飢民,飢民竟認強大梁有天子之分,一時跟隨到了山中。這山叫做九尾山,彎彎曲曲,有九條山脈,一似狐狸九尾,故此叫做九尾山。那老狐到了山來,遂立寨宇旗號,自稱為老聖母。強大梁稱為掃地王,小狐稱為小聖姑。日日招集人眾,搶劫附近村莊。一時州縣聞知,俱引兵征剿。誰知老狐法術多端,山中兵強將勇,將官軍殺得大敗虧輸,各逃性命。
  一日,強大粱商議道:「我在山中養精蓄銳,不去惹他,他反來惹我。從來不殺不威,我今領眾,攻破城池,劫奪府庫一番,有何不可。」自此以後,不是破府,就是劫縣,直攪得山東地方,民不安生,一連失了八府,州縣俱被賊人佔據。又去結連西寇李自成、張獻忠、羅汝才、過天星、蠍子塊等,約日起兵,要破北京,以成大事。西寇李自成,雖然暗約,但沒有他的法術。又因朝中常發大軍安撫,故此不敢佔據城池,只東流西去,朝撫暮叛,以待天時。
  這掃地王,有了聖母聖姑的法術,自以為天下無敵。見西寇不來踐約,他竟佔據山東,漸次全失,將已殺到河南北直交界之處。各地方官著慌,有本入朝,宣召何用。何用因惱汪萬鍾不肯成親,遂將他奏准。
  這汪萬鍾領兵,連夜兼程。一日到了天津地方,早有賊將據守,分兵迎敵。汪萬鍾將兵馬立寨。次日遣將與賊交鋒。汪萬鍾在旗門之處,細看賊人形勢。你道如何?但見:
  兵無紀律,前後參差。兵無紀律,無非嘯聚烏合之眾;前後參差,半係強梁愚蠢之民。行來隊伍不分,守時刁鬥不設。眾賊兵,裹頭一片白布;各賊將,鎧甲盡縛青繩。先前笑哈哈,只圖搶擄便輕生;到後來哭啼啼,盡知逃脫可免死。
  汪萬鍾看得分明,遂在馬上將小旗一招展.擺一個長蛇陣勢。一對炮響震天,鼓聲動地。那賊將放馬,大刀闊斧,直衝殺過來。汪萬鍾亦遣人迎敵。又將小旗招動,頃封間,委委曲曲,頭尾相顧,將這些賊人,盡行包包裝裝,入於蛇腹之中。這些賊人,那裡知道這是長蛇陣勢,只顧尋人廝殺。
  誰知到了陣中,注萬鍾在馬上將向日讀的天書行將起來,向巽地上呼氣,一口噴來,即時狂風大作。又將劍梢一指,頃刻日無光彩。又使人發掘陷坑,這些賦人,忽見雲遮紅日,難辯東西,風掩泥沙,急尋出路,一時慌亂起來。又被官兵篩鑼擂鼓,長槍勁弩,漸漸逼近身來。眾賊不識高低,一齊逼入陷坑之內。重重疊疊,死傷者不計其數。汪萬鍾在馬上見了,連忙收法,頃刻日出風息,使人高叫道:「爾等俱是朝廷百姓,陷身賊黨。我今釋放,止擒妖賊。」
  眾賊聽了,俱羅拜投降。又將坑內之人盡釋,聽其自去,正是:
  血流標桿害生民,盈野盈城豈近情。
  莫若擒來釋放去,千秋之後自留名。
  附近州縣,聞知汪狀元用兵如神,不敢佔據,盡行逃去。汪萬鍾一時恢復地方,安撫百姓而來。
  卻說這強大梁,自恃聖母聖姑的法術,一連亂了五年,僭稱王號,已佔山東一省。這兩個妖狐,千般施巧,使強大梁搜尋民間姿色女子,叫他寵用。原來這兩個妖狐,不肯斷送強大粱的性命,卻反助他元陽,使他強壯。故此叫他用過女子之後,他到夜間現了原形,將這女子吸乾精液,不久而死.叫他拋棄山中,白骨有如山積。外面軍機事情,俱是老聖母掌握料理。強大梁與小聖姑在東昌府,占了一座華嚴寶寺,將一應佛像盡行燒燬,趕散僧人,又蓋造得如王府的一般,終日在內姦淫取樂。
  忽一日,飛馬報來說:「朝中選了新科汪狀元,統領大兵十萬,已破天津,我軍已是覆沒,老聖母作何退敵?」老聖母聽了,忙抓過風頭一嗅,不勝大驚失色了半晌,打發報事的叫他再去探來。小聖姑忙問道:「母親為何見報便形於色,這是為何?」老聖母道:「孩兒有所不知,我方才聞風,已知來意。只因這汪狀元為人忠孝,大凡忠孝之人,神鬼都要欽敬,何況我等。況且曾讀異書,只恐邪正難敵,故此甚是憂心。」強大梁與小聖姑道:「盡著我們的神通,諒不防事。」老聖母道:「如今事已至此,愁也無益。他今兵分三路,莫若先將他兩處消除,叫他孤掌難鳴,無能為矣。」遂叫強大梁與小聖姑看守城池,自己帶了三千餘人,竟來迎敵。
  卻說汪萬鍾,乘勢恢復失去城池,無不望風歸順。分兵三路,一由東路,一由西路,自取中路,約日東昌取齊。因見所過之處,被賊殘破,嚴禁兵丁,不許擅取民間一草一木,違令軍法處治。這一日,忽見軍兵押了兩個兵丁來,稟道:「這兩個不遵軍令。這個是搶人財物的,那個是奸人婦女的。」汪萬鍾道:「我有軍令,為何你只二人犯令,搶人財物?」
  那人道:「我是軍籍,叫做白有靈,為事革職,充軍邊外,今調在元帥麾下。只因一生好財,見人財物故此取些。望元帥看昔日做官情面,饒恕一次。」汪萬鍾聽了白有靈三字,不覺怒髮衝冠,問道:「你可就是做過蘇州理刑的白有靈麼?」白有靈道:「犯軍正是。」汪萬鍾道:「你既是白有靈,可記得當年受屈的吉夢龍麼?」白有靈道:「這是易生員送了我的禮,只得將他受屈是真。」汪萬鍾道:「你既記得,可還認得那人麼?」白有靈道:「如今想來也還認得。」汪萬鍾道:「你既認得,可抬起頭來。」白有靈抬頭一看,不住磕頭哀懇。汪萬鍾大怒道:「當時貪酷,不知壞了多少無辜。今又不改,掠取民財,違我軍令。著不按法,人必效尤。」喝命斬訖。即時綁出斬首。正是:
  為民牧宰須清正,若是貪贓身必危。
  既已從軍還不悔,此刑端的不饒伊。
  汪萬鍾斬了白有靈,心方快暢。又問那個姦淫的兵丁。那兵丁道:「小的也是軍籍,叫易永祿。只因平昔好色,一時誤犯,望乞饒生。」汪萬鍾聽了,暗想道:「原來易任之子。不料他女兒為娼,兒子為軍。可見天報如此。我想既有天報,我又何必重苛,以絕其後。況且昔日翠鳳,我已有意為他贖身。今見其子,乃父之孽,與他無過。」想定主意,喝罵道:「違我軍令,應該處斬。只是方才已斬一人。又斬近於過刻。發軍政司重責,以圖改過,去了!」正是:
  為人何苦作冤家,報應昭然定不差。
  拭看相逢俱狹路,禍因惡積豈饒他。
  自此,三軍肅然而進。
  卻說那東西兩路人馬,正然行來,忽報賊人已離不遠,遂將兵馬屯住,準備廝殺。到了次日,兩下交鋒,見賊人旗槍不整,欺他往日虛名,遂不放在心上,只一徑上前衝突。賊人見官軍勢頭兇猛,紛紛退後。那老聖母看見,連忙在馬上掐訣,口中喃喃不絕,將袖中黃豆以及紙人紙馬。望空亂撒。喝道:「疾!」霎時間,一變百,百變千,千變了萬,一個個俱是彪形大漢,人馬精強,從寨後一齊衝殺過來。眾官兵見了,驚疑是天兵從天而下,難以抵敵,各自爭先逃奔,領兵官那裡禁壓得住。一如潮湧山崩的一般,自相踐踏而死,何可勝計。老聖母見將他兩軍蕩盡,滿心歡喜。連忙收了法術。以待汪狀元到來。
  這些敗殘兵將逃回,報知汪萬鍾,汪萬鍾聽了,大驚道:「向說妖人,如今果然。」遂連夜進兵。離賊十里,安營已畢。汪萬鍾到了夜間,出營觀看賊寨。不見尤可,見了之時,果是十分兇惡。怎見得?但見:
  四下人聲寂靜,周圍更鼓分明。頭頂上惡氣沖霄,直奔鬥牛;營盤內妖氣罩滿,上接魁罡。細聽狐聲唧唧,遠觀鬼火燐燐。營前鹿角佈滿,寨後子炮防人。巡更鐵騎,儼似金剛長大;探視兒郎,不亞開山魁偉。這般光景,何慮人來偷劫;如斯氣象,那怕膽大包身。千年狐怪弄神通,近日妖魔顯手段。
  汪萬鍾看了多時,即回身入寨。傳下一根令箭,叫五營四哨總管頭目,俱入寨來聽令。不一時,俱來問候。原來這五營四哨,也按著天上星宿,是貪狼、巨門、祿存、廉貞、武曲、破陣、文曲、左輔、右弼,是九曜星辰。汪萬鍾見眾將齊集,因喚按著貪狼星的將官來,吩咐道:「你明日帶領本部人馬,去正南埋伏。妖人逃敗,必走東昌,你可截出,如此這般。」又喚巨門星將官吩咐道:「你可帶三千鐵騎,此去東北八十里,有座九尾山,你若見妖人逃遁,只如此這般,我隨後自來接應。」二人領計去了。又吩咐七人道:「祿存守西北,廉貞向北方,武曲在東北,破軍正東方,文曲西南,左輔正南,右弼西南。自引大軍按著太白。明日變戰之時,須聽雷聲震動。四處亦須如此這般。」七人領計,各去料理。
  到了天明,兩邊畫角齊鳴,咚咚戰鼓不絕,汪萬鍾走出旗門之下,立馬觀看。那賊陣上,妖人指點。只見他:
  旗門開處,轟轟一隊口兵,掌扇斜分,老老千年狐獸。披掛全身,背上隨行三尺劍;金冠雉尾,腰間全仗一葫蘆。吸人腦髓養成血肉身軀,善竊陰陽煉就坎離堅固。能知過去未來,可惜不守本分。洞知人間禍福,堪憐不自知機。
  老聖母在陣前,分撥已定。喝聲:「乘騎何在?」急見衣袖中跳出一個如鼠大小,就地一滾,既變成一個非獅非吼。他就踴身騎上,手中仗劍,直出陣前,高聲道:「軍中有能事者快來見我!」汪萬鍾欲拍馬向前,無奈那馬見了怪獸,只不肯向前。只得大喝道:「天朝使臣,誰肯與妖狐比鬥。速即倒戈變形,免污我手!」那聖母聽見罵他妖狐,直急得怒氣填胸。即催動怪獸,揮劍砍來。又將葫蘆內許多法物,一再傾出。口中連連喝聲道:「疾!」一霧時,奇形怪狀之人,俱望官軍隊裡衝殺過來。那些官軍人馬,忽然見了這些天神天將,俱嚇得魂飄魄喪,馬見了這些麒麟獅猊虎豹獬豸,直嚇得屁滾尿流,咆哮亂跳起來。官軍俱存立不住,一齊竄起來。
  汪萬鍾見了,即忙仗劍書符,將左手向賊陣上一放,半天中起了一個霹靂,直震得山搖地動,一個個膽顫心驚。只見西北上祿存領了一支人馬殺來,廉貞從北方殺來。武曲東北殺來,破陣正東殺來,文曲東南,左輔正南,右弼西南一齊殺入賊陣。見了這些奇形怪狀之人,與那獅豹獅虎,全不懼怕,只將那各人身藏的法物施行。你道甚麼法物?原來汪萬鍾臨行,悄悄吩咐他們各帶狗血污穢之物,裝在噴筒之內。今見了這些奇形怪獸,曉得是妖狐弄術,只將那噴筒朝著他沒頭沒腦的亂打亂放。不期這些奇形怪獸,一黏了狗血污穢,一時倒地,俱現出原形--剪成的紙人紙馬以及黃豆。就是不曾黏著的,見了這些穢物,一時行不出凶來。
  那老聖母見破了他的法術,心中十分惱怒。忙將劍梢一指,招手一招,霎時紅日無光,狂風大作,捲起灰沙,撲人面目。誰知汪萬鍾不慌不忙,將劍向空中畫了一道靈符,頃刻太陽重見,將他弄得狂風,反向他陣上吹刮。老聖母情急,遂咬牙切齒,隨即弄個神通。見寨後有塊千斤重的大青石,他用法竟飛起半天,竟往汪萬鐘頭頂上直壓將下來,要將他壓做肉餅兒,方出得這口惡氣。誰知汪萬鍾久已踏了罡鬥,左右自有六丁六甲黃巾力士護衛,將他一手托開。那塊千餘斤的大石,墜落地上,竟打了七八尺深陷坑。老聖母見壓他不著,心中更慌,只得伸著頸,挺著腳,將他千年修煉的三昧真火吐將出來,要燒死汪萬鍾。你道這火,好不利害。怎見得?但見:
  此火不是鬆柴柏葉火,不是木石鑽燧火,不是點燈煮飯火,不是烽火連城三月火,不是星星能燒萬頃火,乃是命門、脾胃、心肝、腎臟火。調攝時,寂然不動;觸發時,遍體燃燒。坎至自成既濟剝深,定有炎離;火燒水竭不常存,氣散形消。應老狐煉就千年.今日將他發作。不怕人不遭傷,豈顧凡夫受毒。
  那老聖母放出三昧火,一時烈燄騰騰,望著官軍陣上燒來。那些官軍俱從七孔中、毫毛中吸入,無不五心煩燥,意亂心迷,一時痰哮氣喘,顛仆在地。老聖母見了,以為中他法術。不期汪萬鍾見了,忙向北方吸了一口清氣,這清氣乃無影無形,吹將起來,將這些毒火孽火俱化作清涼世界,將這些官軍救醒。
  老聖母見不能燒他,遂駕了一朵黑雲,提劍來砍汪萬鍾。他不駕雲來砍還可,一駕雲時,就有無數天兵神將,俱來擒獲。你道為甚殺了半日,行了許多妖法,這些神將不來擒他?原來汪萬鍾依了天書上的符咒遣來這些神將,見了這狗血穢物,也要閃避,故此在雲端不便下來。今見老狐駕雲,遂一齊擒獲。老狐見了神將,只嚇得魂不附體,連忙退縮下來,還要弄法。誰知汪萬鍾已將他眾軍,盡行裹降,他弄得止有一身,不能施展。想了一想,逃回東昌,遂自逃來。早遇貪狼伏兵截住,一齊放出噴筒中的穢物。老狐不敢戀戰,又逃入九尾山來。誰知巨門將官引那三千鐵騎一齊圍裹。老狐見他沒有穢物,全無畏怯,又弄妖術來鬥。不一時,汪萬鍾已到,一時遣動神將,佈滿了天羅地網。神將見無穢物,即有馬趙溫岳上前,將老聖母擒住,從空擲下.現了原形,乃是一個九尾雌狐,跪倒在地,拜饒性命。
  汪萬鍾使人將鐵索穿了他的琵琶骨,使他不得脫逃,即引兵殺回東昌。誰知強大梁與小聖姑,已知消息,不能戰守,即帶了一支人馬,望蓬萊下海而去。只因這一去,有分教:饒他走盡燄摩天,腳下騰雲須趕上。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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