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吞贓物馬快放刁 中煙毒騃童畢命
卻說捕快正在吃煙,聽得外面有人叫呼進來。大家一看,卻不是別人,是個當境地方,聞得境內出了賊,做了案,馬快前來捉賊搜贓,他得了這個信息,所以飛奔到來。大家招呼了,捕快似乎不好意思再要躺下去吃煙,遂息了燈牽了趙大、朱四就走。捕快伙計扛抬了贓物,一行人先到馬快寓處來。
地方見他們都去,自己來得遲,沒得什麼好處,遂教地方伙計,將趙大家中所有什物,一齊搬到自己家中去。出來把門用竹條釘了,再加上一道封皮,是本管知縣的銜條。這所房子,就此充公。
再說捕快帶了兩個賊,到得寓處,把來吊打一頓,兩個賊認做了徒弟,從今以後,這做賊就是他二人的行業。年朝月節,常常要送些禮物與這馬快。若是偷到什麼東西,先要孝敬馬快,方得安逸。馬快與賊,本來通連,馬快就是賊,賊就是馬快,一而二,二而一,沒有什麼的分別。
隔了一日,馬快將二人解到當官,聽候懲辦。地方官遂傳諭到張質夫家,教他們來認領贓物。張質夫打發一個家人和著吳家送親來的管家,到得公堂,來領取贓物。照失單一對,十份之中,已只剩得六七份,且亦多是以假冒真,指鹿為馬的。譬如珠寶首飾,真的換了假的,好的換了歹的;又如衣裳服色,綢的易了布的,新的變了舊的,這都是馬快的狡獪,做了手腳。張姓家人明知贓物多非原物,曉得問官決不肯承認,說是捕快放刁,也只得叩頭謝了恩典,領了回去。除卻公堂的使費,捕快的賞賜,這領回去的物件,卻已得不償失,不過出得一口氣罷了。常言道:「捉賊追贓,晦氣未盡。」這真是閱歷之言,奉勸列位,平日門戶,總要當心。倘若不幸失竊,就認了晦氣。只要日後格外謹慎,也就算了,定要捉賊追贓,這就是不識相了。世上盜賊多,失物的人家,哪處沒有?你看哪一家是追得還原物的呢?
閒話休提。再講張子誠曉得洞房失竊已經破案,他牽掛著十八缸鴉片,要來向馬快討回。馬快回道:「少爺當日不曾開在失單上面,這鴉片卻沒有弔到。」子誠道:「我前日與你說過,怎說沒有弔到?你不要放刁,我多賞你們些錢,不教你們吃虧就是了。」
馬快看他著急,曉得是吃不光,遂說道:「少爺,真的我沒有留心這鴉片,不知我的伙計,可有人看見?讓我來問一聲看。」子誠道:「我說與你聽,你們不用抵賴,那地方已是來告訴我了,他親眼見你們搜尋出來,就在賊窩裡開燈吃的,我也曉得你們,這鴉片也是用得著。但你拿了出來,我總酬你們相當的價值就是了。」
馬快聽了這話,明知地方已經放了風,不能推托過去,就叫了一個伙計問道:「那日在趙大家中,可曾搜到什麼鴉片?」伙計明白,說道:「有是有的,因為這失單上面,不曾開得,恐怕是別人家的,所以不曾繳出。今張少爺既然說是他們的,拿去就是,但沒有十八缸數目。」
子誠問道:「拿到幾缸?」捕快伙計道:「只得十缸,那八缸想是被兩個賊吃掉了,或者已經賣去了,也未可知。如今少爺要拿去,須要多賞賜我們些。」捕頭說道:「你去看倒底還有幾缸?全都拿來,不准隱藏。少爺是個寬宏大量的人,決不會虧負我們。」
伙計去了一時,來說道:「鴉片只剩得八缸在這裡,那兩缸伙計們已自吃完了。」捕頭說道:「你們好糊塗!怎的會把張少爺家的鴉片吃了兩缸?虧得少爺是個大量氣人,不來怪你們。下次不能這個樣子,不老實。」回頭對子誠說道:「少爺,這八缸煙我教伙計送到府上去罷。」
子誠說道:「不必,我自有人在此會拿,不消他們送得。」捕快伙計說:「少爺這鴉片拿去,要肯賞我們多少銀子?」子誠道:「本的可以多賞些,如今十八缸只剩得個零頭,你們又吃了兩缸,我不能多賞,與你們十兩銀子。」捕快伙計說:「我們只搜到十缸,少爺又沒有失單,我們要不認,少爺亦沒有法想。我們要好還了出來,少爺怎好意思只賞得十兩?還要多賞些。」捕快頭目也在一旁說好說歹,做圈做套,講明白賞了三十兩銀子,子誠把煙拿回去。
新娘雖然不拼得,也是無法。這八缸煙整整有四五百兩,差不多好吃一年多,且等吃完了這煙再說。
隔了幾日,伯和要回家去,張家留了幾日,替他餞行。到了行期,伯和來別他姊姊姊丈,姊弟分別,自有一番叮嚀,囑咐回去在父母前告慰。他姊丈也囑他在岳父母前代言請安。張質夫也寫了封信,托他帶回去,無非是尋常通候語,沒有甚事。伯和離了張家,帶了送親去的人,回轉廣東。僕婦婢女,有姑娘合用的,就留在這裡服事姑娘。
按下這張家,暫且不表。再說伯和一路歸家,路中有老成的家人照料,倒也平安。到了家中,見了父母,告訴了在京的事,父母心下倒也丟去了掛念。
這吳瑞庵自嫁女以後,無牽無掛,性情越變越懶,煙癮越吃越深,到了後來,竟是一管槍來不及過癮,必須雙管齊下,吃個雙開槍。每日未起身以前,困在牀上,竟如死人一般。有人與他噴煙,噴了幾口煙,七竅內聞著了煙味,然後甦醒轉來。終年睡在裡一間煙室,煙室裡面,用布幔遮好,不透一些風,恐怕這煙氣要走漏出來。所以有人進他煙室,煙霧薰蒸,猶如闖進了迷魂陣。不吃煙的進去,聞了要弔惡。好在他家中,上上下下,都是吃煙的,只有他的夫人,倒極賢德,是不吃煙的。再有一個小兒子,小名叫做阿蔭,年紀不過七歲,蠢如鹿豕,所以尚未學會吃得鴉片。他那兩個阿哥,都是煙鬼隊裡的人。次的煙癮尚不十分大,不過初入籍;大的已吃得不可開交,真要算是吳瑞庵的肖子。
一日,瑞庵正在吃煙,一個使女,氣急敗壞的跑進來說道:「不好了!不好了!小少爺中了毒了。」吳瑞庵聽見,毫毛一凜,仍舊躺在煙鋪上問道:「小少爺中了什麼毒?」使女正要回答,只聽對面房裡,已是哭聲一片。瑞庵這一驚,真非同小可,連忙放了槍,趕到上房一看,阿蔭已沒有了氣息。
夫妻哭了一場,把這孩子殮了。要查究他是中的什麼毒,卻查究不出。在下卻是曉得。這阿蔭蠢然一物,平日見他父兄吃鴉片,以為這鴉片與餳糖一般的好吃。這日拿了一塊麵包,私下到他父親煙室外間,揭開一缸煙,看見缸內煙膏盛得滿滿的,將塊麵包向缸裡一蘸,淋淋漓漓,望著嘴裡便塞。塞進口去,嚼上一口,覺著味苦,連忙的吐,一半已嚥下喉嚨去了。剩下的麵包,望壁腳邊一擲,覺著口苦難當,一路跑到他大哥伯和房中,想尋些別樣東西解一解口。他大哥不在房中,桌上放一碗熱騰騰的糖湯,他也不管好吃不好吃,拿起來一口氣咕嚕咕嚕吃了兩口,覺著也是苦的。停了不吃,向著地下要吐他出來,卻吐不出,只吐得幾口涎沫。一個人苦了一回,倒也不苦了,就依舊向外面玩耍去。他的大哥小解回房,見桌上煙膏湯淺了些,模模糊糊,也猜不到是他兄弟吃了兩口。
原來伯和這日起身遲了些,來不及過癮,恐怕癮發,掘了些生煙,放在開水裡掏和,預備過癮的。一時要緊小解,出去時,煙膏湯放在桌子上面。阿蔭進來,誤道是糖湯吃了。歇了一回,煙毒發作,肚中絞痛起來,遂進去告訴他母親說肚裡痛,他母親以為他夜裡受了風寒,教他睡了。
不料一陣一陣的絞腸括積的痛起來,面皮也變了顏色,他母親又以為中毒,急叫去喚他父親,不料瑞庵尚未過來,這孩子他倒已斷送了性命,也算這孩子命該如此。但這在不吃煙的人家,決沒有這樣的奇事鬧出來。只他死得不明不白,所以教他父母十分悲慘,後來尋到了一件東西,方才猜出這阿蔭送命的緣故來。要知此是什麼東西,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