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典贓物偷兒露蹤跡 探賊巢裡老話行藏
卻說新娘因晚間失竊,所有奩贈,都被﹟篋,心中十分淒楚。後來開失單時,檢點箱籠,失去一隻朱紅漆花的皮箱,箱中是他父親贈嫁的鴉片煙膏。這鴉片煙膏是吃鴉片人的性命,比著三餐茶飯,尤為要緊,竟是一日不可欠缺的。如今失了,所以十二分慘傷。然而礙著公婆,又不好說出,只得自己心裡懊憹。旁人見他啼哭,以為不捨得一副妝奩,那知他心中還有別的牽掛,這說不出的苦楚,連新郎都不知,只有他貼身服事的丫鬟僕婦曉得,都替他暗暗叫苦。
到了晚上,私底裡告訴了新郎,新郎聽了,也替他著急,說道:「這不曾開在失單上,是不能追還原贓的,這卻如何是好?現在你有的吃麼?」新娘道:「現在是有,是我出門時,到父親處去搬得幾缸,放在冠箱裡面,到未曾竊去。可惜那一箱,倒被賊人偷去了。這賊要這鴉片何用?別的偷去了不算,這鴉片也順手牽羊的偷了去,看來也有鴉片煙癖的。」新郎道:「是呀!賊人不吃鴉片,他也不會偷了。這鴉片偷去極累墜,一隻箱子竟然抬去,看來還是個大癮頭,如今沒有別法,且等這捕快的回音。」
不知一連等了幾日,卻沒有什麼信息,新郎便親自來尋了捕快,問他信息。捕快道:「起初我以為是個新出世毛賊,容易破案。卻不道一連緝捕得五日,影跡全無。這賊莫非遠處去了?否則是少爺家中熟腳,偷了東西,看見勢頭不好,不敢把贓物出世,藏在哪個地方?」
張子誠道:「胡說!我家沒有歹人,你休多疑。當時你踏看的時節,並未曾講到這層。如今你說這話,莫非緝獲不到,有意拿這些話來搪塞我?不然,你或者已有些路數,思量要吞贓不成?」捕快道:「少爺休得這樣說,捕快只會捉賊,哪裡敢吞贓?不過一時無從緝獲罷了。少爺勿要性急,寬限幾天,總要有個水落石出,追還你們的原贓就是了。」
子誠道:「我告訴你一個消息,也可助你們緝捕的方法。那日所開失單,尚漏了一件,未曾寫在上面,如今對你說明:有一隻朱紅漆花皮箱,內中放著十八缸鴉片煙膏,四圍用棉花偎著的,我想這賊,鴉片煙也要偷,一定是個煙鬼,你可到煙館裡去找尋蹤跡。但贓物取到,這鴉片卻不要當場還來,我另差人來取,多賞你些銀子,酬你的勞,決不致虧負你,你須上緊追捕,不可懈怠。」捕快聽了,點頭道:「是了。」張子誠言罷,離開捕快,自回家去,安慰他娘子。
這裡捕快加意向那煙館裡去緝訪,可有遊手好閒的人,一向在煙館裡過日子,近來忽然不到的。訪了幾日,也沒有什麼消息。
一日,有個捕快伙伴,到當典裡去探訪,見一個人拿著幾件女人的衣服來當,是兩件綢的。捕快伙家看他不三不四,有些尷尬,細認那衣服,似乎與張姓所開失單內的衣服相同,卻不敢造次上前去拿他。等他當了錢出去,暗暗跟隨,見他到市梢頭一個人家去。
捕快伙家遂向鄰右打聽此人的履歷,鄰右說道:「此家姓趙,是做裁縫的,常在大戶人家做生活。因為他吃上了鴉片煙,懶惰不勤儉,近日生意就不比從前,大戶人家多有人說他齷齪,嫌他不乾淨。人家好好一件衣料,顏色新鮮,他不留心,就弄上幾處煙積,十個指頭染得墨黑似的。所以舊日老主顧,多不敢請教。新近在一個富翁家做了幾時生活,聽說那家有喜事,這裁縫倒做著一注大生意。這幾日有了錢,便不出門,終日無非在家吃鴉片,要等那幾個積蓄吃光了,再尋別處生活做。」
捕快伙家聽了,心裡明白,便去尋著了捕快正身,告訴了他情節,帶著幾個人來捕這裁縫。敲門進去,一個女娃子出來問道:「你們哪裡來的?到此何干?」捕快說:「我來尋趙裁縫的。」女娃子道:「尋他何事?」捕快道:「要教他做衣裳。」女娃子見來人不正經,自己有些心虛,便說道:「不在家中,出去做生活的。」問他在哪裡做?他道:「下鄉去的。」
捕快伙家想道:明明我方才見他當了衣服回來,怎說不在家?遂到他裡面去探看,坐在一個大木櫃上,假意和這女娃子扳談,想探他的話因,誰知一些也沒有破綻。捕快無法可施,正待立起身來要走,忽見坐的木櫃櫃縫中,透出煙來。
一聲吆喝,把櫃蓋揭起,見櫃中兩個人頭對頭躺著,當中放著一盞煙燈,兩枝煙槍,旁邊放著一大缸鴉片,兩人正在吃得有興,也不曉得櫃上有人,也不管得有人前來捉他。兩個人你一筒我一筒的盡吃,忽然見有人揭開櫃蓋來,看他們兩個人,猶仰面朝天的眼睜睜對著捕快看,似乎怪這捕快們不該來攪亂他們的煙興。
捕快喝道:「毛賊!還裝什麼洋盤?快些伸頸出來,老爺請你吃長壽麵。」兩個人不聲不響,呆呆望著捕快伸手下去,一把辮子拉他們起來,兩個人猶牢牢握著煙槍,說道:「不要這樣強橫,要吃煙,我請你們就是了。」捕快罵道:「放屁!你們偷了張家的妝奩,躲在這木櫃裡,自在吃煙,累你老爺尋了十幾日,你們只道藏身得安穩,豈知也有破案的日子?賊贓藏在哪裡?快說!」
兩人聽了這話,方始曉得來的是捕快,自己做的案子破了,他們前來捉拿,心下十分驚惶。捕快取出鐵鏈,把他們來鎖了,要弔他們的贓,一個說道:「在趙大女兒房中。」一個說:「這都是朱四起意的。」
捕快牽了兩個賊去搜贓,這時女娃子早已逃得不知去向。及至贓物搜了出來,照單一檢點,卻只少了幾件衣服,幾樣首飾。又打開箱子一看,見十八缸鴉片,只剩得十六缸了。
捕快一一的盤問他們,趙大說道:「我們前月在張質夫老班家中做生活,因為他們少爺要娶親,這生活很多我一個人做不了,叫了這朱四做伙計,生活做完了,就在他家幫閒吃喜酒。這朱四見新娘的嫁妝豐富,與我來商量要偷,說道:『我們偷了一回,怕不能吃三年五年的安穩飯。這做裁縫,一日賺了幾百文,不夠吃鴉片,還要顧得有生意沒生意。偷了這一遭,發了財,多熬幾缸鴉片,我們兩人既不愁貧,這鴉片也可吃個盡興。』小人一時聽信了他的說話,到第二日黃昏,混入張家,藏在柴房裡。三更天,遂撬開了新房中的窗槅,進去偷東西。這箱鴉片,當時卻不曉得。兩人一掀,覺得沉重,以為是銀子,抬回家來一看,卻是鴉片煙。兩人更是喜出望外。就把贓物藏在女娃子房中,朱四心虛膽怯,不敢出頭,我兩人就商議困在這大木櫃中,以為神不知鬼不覺,不知你們怎樣會曉得的?」
捕快冷笑道:「要得不破,除非莫為。你們這十幾日,也尋得老爺們好苦。」朱四說道:「怎的說十幾日?我在裡頭不過抽了幾口煙,打了幾個瞌睡,這日子怎樣這等過得快?」捕快道:「你們這幾日,竟吃了兩大缸,怕不有三十五十兩煙。」伸手去拿了個吃剩的煙缸一聞,覺著一種香味,異常的沁脾透骨,要想嘗他幾筒,就拿燈槍,排在木櫃上橫下去。剛呼得一筒,只聽外面有人喊進來,大家一齊立起朝外看,但不知進來了何人,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