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受皇封官衙偏冷落 燒案卷宦海起風波

  卻說吳瑞庵花費了十萬銀子,捐了個道台,在京中候選了一年多,居然選了浙江的寧紹台道。報喜的到他寓處來報喜,瑞庵聽了,不勝之喜,賞了喜錢。
  報子去了,早有他一班朋友鄉親,聽他選了缺,大家都來道喜,準備著酒筵,替他餞行。瑞庵忙忙碌碌,應酬一番,順便向幾個親熱的朋友,討教討教做官的捷徑,官場的禮節。鬧了幾日,領著部文,一路出京來,回轉廣東。
  斯時鄰里鄉黨,見他是貴了,心裡雖然鄙夷他是賤種,場面上卻不敢輕薄,見了面,少不得也要奉承他幾句。瑞庵得意洋洋,彷彿蘇季子作相歸來。過了幾時,摒當了家務,選個吉日,領了家眷,到浙江杭州省城。先去見了撫台,然後再見那兩司,再拜會了同寅,又要拜會拜會一班在省候補的廣東同鄉,擇了個黃道吉日,要去上任。
  在省各官,自撫憲以下,都要薦幾個人,有的是薦幕賓,有的是薦長隨。瑞庵揀幾個闊綽的薦頭,留下了幾個跟班,聘請了幾位老夫子,然後帶著家眷,領著幕賓跟隨,來接了寧紹台道的印篆。鬧熱了幾日,應酬了一番,就安安逸逸的做他的道台來。
  要說這寧紹台道,本是個海關要缺,瑞庵一個市儈,在這通商口岸,要教他辦交涉,怎樣得會合宜?好在他會說幾句洋話,又生來有副奴隸性質,媚外是其長技,所以倒不會得出岔。
  列位,這做官是極容易的,辦公有幕友,賺錢有吏役,爪牙具了,官是一個木人兒,用得著他時,牽他出來,攤個排場,做個樣子,萬事都可以糊塗了結。平時盡著在上房左擁右抱,娛樂妻妾,吞雲吐霧,醉飽鴉片,都無妨礙。但應酬要圓到,上司要路,冰敬炭敬,要送得多,這就沒事了。
  吳瑞庵是個煙鬼,做了一年寧紹台道,他捐官的本錢,已經收回了。再要想弄些利錢,又以這關道交涉事繁,公事忙了,吃鴉片不能十分適意,要想調個簡缺,休息休息。遂請個紅人兒,在撫台那裡委宛曲折的替他說了好話,撫台也曉得他沒有才幹,不勝得個繁缺,遂把他來調署溫處道。
  這溫處屬下都是僻陋地方,公事簡少,道台又是個有名無實的備員,不比州縣是個親民之官,每日總有幾件公事。瑞庵到了溫處道任,真是得其所哉,一應公事,全憑幕友老夫子,自己不過應酬世故,畫一個行而已。
  鎮日無事,無非吃鴉片。他本是幾十年的老煙鬼,癮頭又大,自己又要舒服,僱個煙奴替他開煙,終日終夜,只是躺在煙鋪上,公事大小,一概不問,任著幕賓胥吏,顛倒黑白。弄得名聲狼藉,他卻一點不知,一些不曉,所謂:「笑罵由他,好官我自為之。」好在地方偏僻,民智不開,看得個官,就是個皇帝一般,沒有一個人敢來奈何他。衙門中人,見他一個人吃煙吃得這樣,遂也一個個沾染了這種習氣,一班幕賓跟班,衙役皂隸,都是一榻煙霞。這個衙門,簡直變做了一個煙館了。
  列位,大凡吃鴉片的人,都是俾晝作夜,晨昏顛倒的。這吳瑞庵吃了煙,自己先是要黃昏起身,那班跟隨伺候的人,自然也要紅日西沉,方才出現。把個道台衙門,弄得白晝裡人也不見一個,冷冷清清,好像城隍廟一般,鬼多沒有一個。到了夜間,東也一張煙榻,西也一個煙鋪,煙燈點得透亮,一星星倒像鬼火。那班煙鬼,一個個橫躺直豎的吃煙過癮,過足了癮,談今說古,熱鬧紛紛,倒像煞做鬼市。要是在白日裡看見他們,都是皮青眼腫,背曲腰彎,真是閻王小鬼一般!
  你道吳瑞庵他在署中到底怎樣?其實他並非一事不問,不過無暇及此。若有了要緊公事,師爺看過,送到他簽押房來,請他過目,他要過足了癮,沒有事,也還看上一通,只是不明得什麼道理罷了。
  一日有件公事,師爺看過了,送到他這裡來,放在他的煙鋪上。他也不管好歹,過得癮足,就伸手取了那件公事,躺在煙榻上,映著煙燈,沒要沒緊的展開來,從頭至尾,當他新聞報來看。看得心煩,一陣煙迷迷著了,不知不覺將手中公事,送到了燈火上去,一時紙角燃著,就燒起來。等燒到手邊,覺著痛,一驚而醒,連忙撲滅了火,已是燒去了大半,只剩得些紙角。只急他亂跳,搔頭摸腦,沒有了法子,連忙叫人去請刑名師爺來商議。
  那班下人,都在外面伺候,聞聽老爺發跳,不知為了什麼,都奔進屋裡來。看見了這樣事,大家面面相覷,不敢做聲。聽他說去請刑名師爺,有他一個心腹二爺,叫做吳升,答應一聲,三腳兩步的飛奔到刑名師爺處。
  原來這刑名師爺,姓錢名必正,也是一個煙鬼,癮頭亦是大的,正所謂物以類聚。這日錢師爺正在過癮,不防這吳升大驚小怪的奔進來說道:「不好了!師爺,主人有要緊事,請師爺去商量。」
  錢必正倒是一嚇,問他什麼事情?他一時急了,偏要說說不出來。錢師爺以為和他作耍,罵道:「狗才!你倒過足了癮,這樣高興,與我錢師老爺鬧玩意兒!」吳升道:「主人實有要緊事務,請師爺過去。」錢必正道:「什麼要緊事務,值得這樣大驚小怪!天大事有我錢師爺在此,不用驚慌。」
  吳升道:「適才師爺處送來的那件公事,是什麼公事?」錢師爺道:「這是一件地方緊急公事,由上台通飭下來的,只要照例通飭下去就是了。」吳升道:「主人不留心,把這件公事在煙燈上燒掉了,請師爺去替他想個法子。」師爺聽了,叫聲:「啊呀!這到難了,想什麼法子?怎的東翁不謹慎,會把公事都燒掉?」
  吳升見他在那裡出神,催他到主人處去,一同商議。錢師爺見他催促得緊,有些不耐煩,說道:「些須小事,有什麼不了,也值得這樣的吱哇百叫!我道是外國人要殺得來了。」吳升道:「燒了公文案卷,主人的功名有些不保,怎麼說不要緊?」錢師爺道:「早曉得功名不保,應該謹慎些,不要鬧岔來。我看功名亦是小事,你主人只要有鴉片吃就是了,要什麼功名不功名!你不要慌,待我過足了癮,慢慢的再同你去見東翁。」吳升道:「請師爺去了再來過癮。」錢師爺道:「胡說!我的煙癮快要發了,被你在此打擾了好幾時,你等得及一同去,等不及先去報個信,與你主人說我就來。」吳升道:「師爺要過癮,主人那裡盡有鴉片,請過那邊去吃。」錢師爺道:「你主人是小氣量的,平日想吃他一筒鴉片,猶如吃他一塊肉,我這裡是有我的鴉片,誰要去吃他的。」
  錢必正一頭說,一頭困下去開煙。那邊吳瑞庵那裡已幾起人來請,吳升催他快些過癮,他道:「吃煙不能性急,你難道不曉得?越是要緊,越發不過癮。你不要催急了我,你看這筒煙,被你催急了,已兩次落下鬥門來。」吳升無法,只不做聲,看他吃煙。
  吃不到兩筒,只聽得外面有人叫了一聲「必翁好自在」!吳升回頭一看,見跑進一個人來。不知此人是誰,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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