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花樣翻新芙蓉流毒 心思鬥巧斑竹生春

  卻說這鴉片煙流入中國,在乾隆時代,英吉利滅東印度,據孟加剌,漸肆其蠶食鯨吞手段,兼併那東、中、南三印度之地。
  這東南兩印度,皆鴉片出產之所,孟加剌產的叫公班,孟買產的叫白皮,公班就是大土,白皮就是小土。英人滅印度,以這鴉片為藥材之產,每年徵收其稅。後來流行中國,吸食漸多,銷數日暢,印度人遂爭以種鴉片為生涯,名曰畢波。英人收這煙稅,逐年增加,驟增至一千數百萬鎊,英人把這項煙稅盡充軍費,養兵二十萬,這就可以曉得鴉片銷數之廣了。
  看官們可知這洋藥初入中國,不過視為藥材之一種,其後怎的會吃?怎的會造這吃煙的器具?怎的吃煙總須困著?吃鴉片的方法,哪個是發明始祖?吃鴉片的人兒,哪個是煙鬼第一?這雖是當今七八十歲個老煙鬼,恐也不能知曉。
  在下倒略知梗概:這吃煙方法,不是由英人傳授,也不是由印度人教導,蓋英人印度人會販會種,都不會吃,且亦不許吃,這吃煙法子,實是我們中國人發明的。但發明這種法子,卻也非易,簡直與科學一般,其中也有新知識,新理想;而且父作子述,經過了幾重階級,方才發明得完全,能離那吃水煙吃旱煙的法子,獨立成一種吃鴉片科學。故在煙鬼一面說來,應該當他一種學問似的研究。無奈這些煙鬼,多是數典而忘其祖,列位不厭絮煩,待在下來大略敘述一番。
  當初有個廣東人,姓吳,名廉,號榮泉,乃廣州府香山縣人氏,家中頗有積蓄,平生不事生產。一日,聞聽外國新到一種洋藥,名鴉片煙,能消除疾病,強健精神,遂去買只大土回來,放在家中,自己方便,做個備用藥品。清閒無事,常常拿來玩弄。
  一日,忽然異想天開,說道:「中國向來吃水煙吃旱煙,沒有什麼鴉片煙。這鴉片既然叫煙,自然也是好吃。」遂拿這只土來,撕下幾張土皮,用剪刀剪碎,裝在旱煙筒裡,吃了兩筒,果然覺得精神酣暢,興致淋漓;再吃上幾筒,漸覺頭暈目眩起來,睡在牀上,昏昏沉沉,身子好像騰雲駕霧一般。
  醒了過來,知道這煙性利害,多吃便要醉倒。又想起一個法子,拿他來裝在水煙筒裡吃,這煙在水裡通過,自然覺著性子和平得多。但這一個土皮,不上兩月,早已吃完。
  榮泉拿著這土肉沒有法子,又想道:鴉片本是洋藥,中國的藥有的研做末,有的搓成丸,有的煎成膏子。這鴉片是個黏性,研做末是不能,搓做丸藥也不便,不如竟把他煎成膏子罷。想定主意,便把他來煎膏,煎成的膏子,放在一隻磁器缸內,安置自己房內,思量過幾日等藥性服一服,把來當尋常的膏子吃。
  但連日覺著身子不快,抽筋縮脈的難過,睡在牀上,教家人去調些膏子來吃。家人以為膏子多是補劑,這鴉片又能醫病,多吃些自然功效來得神速,遂不知好歹的一掠,掠了半碗,拿來用開水沖了,遞過來給他吃。榮泉等他涼一涼,就咕嘟咕嘟吃了下去。
  你道這榮泉是果真生病麼?其實他是煙癮要發,你想他吃了兩月土皮,怎會沒癮?幾日不吃,自然煙癮要發。榮泉不知其故,以為生病,拿這煙膏來當作良藥,思量試一試靈驗與否?恰巧這煙膏是對症對藥,可惜吃得太多了,初時猶可,後來漸漸發燥,榮泉以為不勝煙力,又要醉了,一霎時,不覺絞腸刮積腹痛起來,喊叫連連,額汗如雨。
  家人們聚在他房內,連忙替他按摩,漸漸的看他面色發青,眼眶發陷,四肢發冷,身體發痙。家人看了,嚇得叫苦連天,他的兒子吳念萱,號叫慕慈,見他父親如此,忙叫家人去請醫生,誰知已來不及,這吳榮泉已是「無聲無臭,上天之載」,可憐不到半日竟死了。
  這是我們中國誤吞生煙的第一個鴉片鬼!
  他的兒子見父親一死,自然衣衾棺槨拿來盛殮了,七終喪葬,尋幾個僧道,替他父親做些功德,追薦亡魂,早昇天界。親友們見吳榮泉死於非命,一家哭哭啼啼,都走來勸解。
  有的說:「榮泉老伯年過花甲,也算福壽全歸,只可憐誤吞洋藥而死,也是他命數當然。」
  有的說:「鴉片出在印度,印度古稱天竺,乃佛祖發祥之地,這鴉片或者我佛慈悲,是普渡眾生的仙丹妙藥,榮泉老伯吃了這煙,想是往西天佛國去了,也未可知。」大眾聽了這話,都附和道:「不差,令尊一定是往西方極樂世界去的,慕慈兄不必過於哀毀。」慕慈謝了眾人。
  眾賓散後,家人要把一缸煙來扔掉,慕慈不捨得,呆呆的看著缸煙,想道:「這個一定可吃,惜乎不得其法。我想這鴉片既名為煙,自然只好吸其煙,怎麼好把這物質都吃下去?我父親當時是誤了。想他初時裝在旱煙筒水煙筒上吃了,都不妨事,後來吃了煙膏,他就喪命,這不是個證據麼?但是吃鴉片之法,從古不傳,我不能把這一缸煙丟了,總要推敲出一個法子來才好。」
  一日,捧著支水煙筒在地下踱來踱去,無意中用吃皮絲煙筒扦子去掏一滴煙,向燈火上一泡,頓時泡發,時青煙直冒,順手向指頭上一卷,就捲成個煙泡,裝在水煙筒上,想要呼,再也呼不動,知道這煙實窒不透空氣,必得搠個孔,方能呼吸。又因這煙泡堅硬,遂把扦子燒熱了搠起個洞來,吸是好吸了,但煙泡烊著,就滴下水煙筒裡去。因這水煙筒頭是嵌著個古老泉,有五個孔,鴉片泡開,是個流質,所以要滴進去。
  慕慈知道水煙筒不能吃,就換支旱煙筒來,如法試驗,果然極靈。吃下兩筒去,覺著四肢暢適,五體酥鬆,真有無限快樂。但這鴉片煙滋膏重,且有煙灰,容易把煙桿塞滿,慕慈又不知費了幾許心思,想著把煙桿改良,換根粗壯的廣竹,做成一支鴉片煙槍,裝上一個煙斗。
  這煙斗發明,也絞了他好多腦汁,起初要想照旱煙筒樣式裝個煙筒頭,但裝一個頭要配上這支竹槍,至少酒杯口大小,那一筒煙可裝一兩多,不是四金剛,怎的一口氣會吸得了?後來被他想透了,仿個鬥式造起一個煙斗來,鬥內是空的,可以容得煙灰;鬥門是平而凸的,煙泡大小,可以隨心所欲。鴉片有黏力,不像水旱煙是要有孔,方才好裝。鬥腳用個節口,卸下來可以出灰。節口包在槍桿上,下面托著托底,隨便可以做些裝飾。槍嘴用象牙鑲著,非但是美觀,並且收束住煙氣,一線而出,不至散漫無羈,如火通般直衝出來嗆喉嚨。
  煙槍造好,又造盞煙燈,打幾支鋼絲煙扦,這都是從便利上想發出來。後又因坐著吃不便,就拿煙具來放在牀上困著吃,卻恐這煙具齷齪了被褥,遂想著了書房裡面有個紫檀花梨木的都盛盤,拿來做個煙盤。都盛盤內排著文房四寶,用不著的搬去了,有那用得著的,像筆架可以擱得煙扦,墨牀可以放得煙泡,墨盒可以盛得煙灰,水幾可以插得時鮮花朵,有那細巧玲瓏的玉器古董,也放上幾件做玩具,和那煙燈、煙槍、煙匣、煙扦,一齊放在都盛盤內。頓時一個煙盤,收拾得齊齊整整,璀璨陸離。
  慕慈看著不由的心花怒髮,興致非凡,躺下去開燈就吃。但不知直吃到幾時,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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